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59节
  林朗逸青筋暴起道:“我接你进内门罢了,你话怎么这么多??你品位好到哪去了!”
  徐行进无极宗,也是暗自得了怜星掌教的许可,只是要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是不大可能了。怜星让草包儿子前来暗中接她,由内门径直进入,林朗逸虽说和她不算熟悉,但好歹也算有点交情,本还担忧她伤势过重,见她一路进来嘴没停过,这本就些微的担忧早已化成恼火了。
  “我品位好到哪去?给你一次机会修正你的发言。”徐行老神在在道,“你的意思是,九重尊比你家的装潢风格还俗气了?”
  他听到了什么,果真!林朗逸霎时冷汗直流:“……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本来就……九重尊是那种……比较高雅的……”
  寻舟化成的双鱼玉佩贴着她心口,他近日借着不好被外人发觉的借口,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变作玉佩粘着,连睡觉都不下来,徐行有时都已经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大活人。她不由笑了笑,垂头对他调笑道:“喂,听到没,有人说你高雅呢。”
  寻舟含笑道:“我也是可以低俗一些的,师尊。”
  “唉。”徐行选择性耳聋了,心道,“这种欺老霸幼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神通鉴已经懒得吐槽了。算了,徐行开心就好,反正开心的时候本来就不多。
  由内门进入,可以避开防守,怎料行至中途,徐行眉尖一蹙,忽的抬眼,道:“小心!”
  也不知二人是触到了什么机关,倏然间四面八方箭雨暗器连落,将两人身周包裹而进,徐行拔剑相挡,刺耳的金石交接声中,她脑中无数念头闪过。
  就算是怜星要暗算她,也不必大费周章来赔一个儿子吧,虽说儿子不算如何值钱,但毕竟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这突如其来的箭石朝着二人面门前来,可不分什么轻重缓急,看林朗逸这张皇失措的样子不似作伪,所以这机关是……
  “糟了!”林朗逸奋力抵挡,浓眉紧皱,扬声道,“这鬼东西不知为何被触发了!动静太大,你先走,免得被人发觉,不必担忧我,我再拖一阵,等人来……喂!!你倒是等我开口了再走啊?!徐行你有没有人性啊!!”
  徐行将寻舟留下给他傍身已是宅心仁厚了,哪还管他心情如何。
  那头打得锣鼓喧天,她一路疾行,直至长廊密道,木门敞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在下棋,桌边堆着两叠半人高的书堆,有的翻了一半,泛黄的纸页尚大敞着,随着她卷进的风微微战栗。
  这场面乍一看有些令人悚然,徐行停步,换月怜星二人缓缓转头看她,眼中除了犹疑,还有几分消不去的忌惮。
  徐行垂眼看着她们,在这一瞬的寂然中,道:“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一句话,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详说了。
  “……不,肯定还有什么和我们想得不太一样。”怜星喃喃道,“‘内门不许鲛人进入’……这机关为何触发了?你是徐行,徐行是鲛人?当时的无极掌教是被你杀了,所以才会声名败坏,和同门决裂,有宗不能回?”
  徐行无奈道:“第一,不是我干的。第二,这点小事也不至于吧?”
  在二人再度开口之前,徐行便平铺直叙道:“第三,我不会交出狂花。接受这一前提,我们再谈,若否,就不必浪费彼此时间了。”
  怜星凝重道:“为什么?她是你的谁?”
  “哪有为什么?”徐行道,“不想推一个人去死,需要理由吗?”
  怜星道:“哪怕为此会殃及无数生灵?”
  “你若问我,愿不愿意为了自己活而让一个人去死,我会说不愿意。你若将这世上所有人都逐个问一遍,想也不必想,愿意的人定然占大多数,但既然多数人可以决定某人的生死,那少林的掷愿亭为何会发展到那个地步?那不是大大的理所应当么。”徐行道,“再者,我可以接受找不到办法,但不能接受根本就没有去找办法。白玉门看守火龙令几百年,有尝试找过办法没有?”
  换月道:“火龙令?”
  怜星道:“便是此前说的填石了吧。”
  “火龙令……”换月一顿,道,“果真,是火。”
  半晌,换月抬起双眼,道:“在下决定前,也请你先回答几个问题。”
  徐行欣然道:“可以。”
  换月道:“历史上消失的穹苍掌门,与亭画同处一个师门的大掌门,是谁?”
  徐行道:“是我。”
  换月道:“虎丘崖一役平定妖祸,却因名字受到损毁而没有真名现世的将领,是谁?”
  徐行道:“是我。”
  换月道:“战后带领妖族残党负隅顽抗,打开两界通道以至今日结局的幕后黑手,是谁?”
  徐行道:“是我。”
  “……”换月喉间哽塞,心神俱震,艰涩道,“八百年前暴动的填石,让穹苍宁愿秘密暴露也要镇压风险的火龙令,是谁?”
  “你们都猜到这里了啊。”徐行伸手,野火自掌根如灰烬汇聚般缓缓成形,银亮剑身上忽的闪过一张少年面孔,额间火痕,骄阳般不可一世,和她一模一样,却又毫不相同,徐行轻声道,“那也是我。”
  第226章 谈,还是不谈?人性的至高点,超脱意……
  这四个出人意表的答案带着百年前的厚重与风霜扑了两人一脸,竟一时让两个掌教都没能反应过来——相较起来,徐行为何能死而复生都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但徐行甚至没给她们思索的时间,将剑往地上一顿,道:“如何。谈,还是不谈?”
  怜星道:“若是我说不,你要如何。”
  “不如何。不谈拉倒。”徐行坦然道,“不过,能坐下来谈谈就解决的事没必要打打杀杀的,我如今不复少时勇啊,再跟你们打起来,又躺三个月,说不定睁眼时穹苍都已经入驻白玉门了。”
  语气听起来倒是善良,但话意不就是不谈就要相杀么?怜星嗤笑道:“你是有把握孤身闯出这里,还是有把握自己无论遭到什么酷刑都不会供出来狂花在哪里?”
  徐行点到为止道:“并非孤身。”
  两人目光倏地自她身后扫过,那儿空无一人,却压根无法令人安心,长久的静默中,怜星忽的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徐行摸了摸下巴,不解道:“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我怎感觉你不该这么讨厌我,莫非是你妹说了我太多坏话?”
  “不。只是觉得很多事都说得通了。旁人实在误解你太多。”怜星也点到为止道,“你与九重尊真是……一对老偶天成。”
  徐行:“……”
  若有一天她能当上行始皇,第一件事便是立法让“老”这个字从字典里彻底消失。
  “正因你是鲛人,是以见不得妖族受苦,平定战乱后,还想着维持平衡?”换月沉沉道,“抑或是,鲛人实则和妖族才是一家……”
  “好了,别猜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知道就行了。”徐行将剑收起,走近了点,瞄了眼那盘残局——棋艺不佳,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开门见山道,“正因此时狂花不在任何宗门掌控之下,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她看向换月,换月一怔,垂下眼帘,方道:“……是啊。”
  填石愈来愈像活人,代表着鸿蒙山脉的掌控力在不断减弱,这法子传承千年,事到如今究竟还能管用多久,谁也无法保证。就算撇开这个不提,再继续下去,白玉门恐怕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活死人监牢。只有能够眼也不眨推人送死的门生才能继承大任,一众心如磐石的活死人看管着活死人,直到最后……这个宗门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白玉门,就像是未被清洗的少林的前身。
  换月道:“对了。在了悟之前,少林还有一次血洗事件,你可知道缘由?”
  “不知道。”那时她早死了,徐行相当不见外地拖了凳子坐在桌旁,诚实道,“都说了,别问了。我知道的事不多,少林如今都这样了,当初事出何因,还重要吗。”她说完,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忽的道,“不过,也有可能真的很重要?”
  “……”
  怜星道:“我想知道,圣物究竟是什么。”
  “大妖尸骨所炼的灵器。”徐行知无不答,“起初穹苍打着镇压鸿蒙山脉的幌子向六大宗收拢圣物,但真正起镇压之用的是火龙令,圣物究竟有无镇压效用,尚无定论。虽然将圣物放在山脉周遭时,好似山火会稍稍平息安宁一些——但谁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圣物的作用还是只是凑巧。”
  若是人和妖的躯体是一个封闭的小罐,那么能可承载的灵气妖元便有定数,吸纳了超出能力的灵气,就会爆体而亡。熔炼圣物者将大妖身上最精华的部分拆下重塑,等同将小罐的顶部打开,失了肉身的桎梏与限制,圣物所能容纳的灵气便是惊人之量了。只是,再惊人这也不过是个有特殊功能的容器,神女之心带上了蛇族的幻境天赋才勉强镇的住那些石雕,其它圣物能对鸿蒙山脉有任何镇压的作用才是真的说不过去了。
  “听你所言。”
  怜星听完,冷不丁道,“那一任的穹苍掌门绝对有问题。”
  “哦?”徐行一扬眉,明知故问道,“何来此言呢。”
  “你是在考我么。明明自己知道。”怜星冷道,“我虽不知那时人族和妖族究竟到了怎样水火不容的关系,但妖祸大战刚刚结束,两族间血海深仇,想到用对方的尸骨去炼器不算反常,但五大宗突然有了这个共识,才是反常。穹苍一要圣物,他们就知道该给什么?即便要用少林机缘巧合下炼出的降魔杵给了其余几宗启发这个理由来解释,我也无法忽略穹苍先射箭后画靶的事实。”
  “若说那时掌门是想要以圣物之名来掩盖真正的镇物是什么……”换月道,“我想不通为何不告知其余五大宗此事,要待到无法之时才将火龙令秘密送至白玉门看管?”
  六大宗会齐心协力瞒住天下的,哪怕是慈悲为怀的少林。既然这牺牲无可避免,那何必让天下人都背上一条性命的重量?有了共同的目标,六大宗也不必经历这几百年毫无止息的利益纷争,若说那时的掌门一心想要“肩负苍生”、“无私奉献”,哪怕自损心血也要践行第一仙门的职责,如今仙门间的实力差距已经不如从前那么悬殊了,如此损己利人的事,后面的所有掌门竟都这么想吗?回到前日相谈,那究竟是掠阵者的意志,还是穹苍的意志?
  疑点重重。
  “这点我倒是能够稍稍理解。”圆真当时死于亭画之手……徐行百无聊赖地把棋子用手指顶得到处跑,抬眼正色道,“当我知道一件事一定会被反对时,我向来会选择直接不说。”
  “……”
  这就是最麻烦的事了!
  谁也不知道穹苍要这圣物究竟想干什么,也得不出答案,但等到知道的时候恐怕已经晚了,所以不得不率先出手。可率先出手又需要正当的理由,否则就会像徐行这样又被扣上个叛宗出逃的反逆罪名——徐行是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想必几百年前就已经被挂成腊肉般骂了又骂损了又损,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看如今这点阵仗能怕什么?她此刻是个游侠,没人管得了她,再不济天塌下来还有九重尊顶着,但二人身后还有两个宗门,行事绝不能随心所欲。
  寂然半晌,换月忽的道:“你有怀疑的人选么。”
  这问的就是穹苍的真掌门了。徐行很大方道:“有。当然有。并且此时所有线索都指向她,但我不认为她是。”
  换月道:“要说便说,别打岔子。”
  “你们应该也知道穹苍的掌门承袭规制吧?掠阵者被同僚所杀,阵法会传递。但你们肯定也想过,若杀人的不是同僚,而是别宗人士,这阵法会不会也传到凶手身上?”徐行道,“我想,护宗大阵可分不清这些,穹苍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更没什么血脉可供区分,谁杀的就落到谁手里,这是常态。这么多年,意外而死的穹苍掌门也不少。四掌门秋杀成日像个跳蚤似的这跑那跑,连阎笑寒做的饭菜也敢张口就吃,这是否有点太冒险了?”
  虽说最不爱出门的掌门不一定就是掠阵者,但最爱出门的多半不是。秋杀的武力还是五个掌门中最惨不忍睹的一位,灵光全用在预言上了,若真是她,这也未免太冒险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谁?总不能五个人全部杀一遍吧?平心而论,徐行不太忍心,尤其是玄素。这位十二旬老汉在穹苍这等虎穴龙潭里都能活到这个岁数,是多么不易,堪比人间老寿星了,要丧还是喜丧为好。
  “不能坐以待毙。”怜星沉凝道,“三日后,我会带一字图南下,治理赤土。”
  赤土这事徐行早先已听寻舟讲过,这消息能如此迅速地在红尘间扩散开来,其中亦有推手,怜星此举不知能不能钓出条鱼来,不过徐行倒是觉得,多半来的人会是郎无心。
  “至于你。”怜星又道,“你一个人在此孤立无援,不知能不能联系到穹苍中人。你那大师姐,还有几人,可信么?”
  徐行轻声道:“不知道呢。”
  “不必令她们亲身上阵,只是传递一些宗内情报,不为难吧。”怜星不容置喙道,“届时真要动手,你在红尘,她几人在穹苍,里应外合,倒比跟着你要周全。”
  “……”
  徐行的指尖仍覆在一颗黑子上。棋面圆润,抵着她的指腹,似乎再用一些力,便会不受控地滚落出去,黑亮的棋面印出一双冷然的眼,她不知想到什么,极为短暂地恍了恍神,竟一时没有应答。
  她的没有应答,在不熟悉的人眼中是默认,但放在身旁人眼中多半可以分为两种情况。其一,不听。其二,你说得对,很有道理,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在此时,门外遽然传来一声大叫,怜星倏地站起身来,眉关紧锁道:“什么声音?”
  “啊,忘了说。”徐行回神,指了指后方,爽朗一笑道,“你儿子好像在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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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空如洗,又是耀阳夺目,树荫绿浪般与风攒动,徐青仙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遥遥站着一人,红黑门服,额间红痕,远远看去,辨不清面目的情况下,竟和初入穹苍的徐行大有相似,至少在徐青仙眼里,两人理该一模一样。但她不会认错,因为徐行不会站得离她这么远。
  “睡得好吗?”郎无心扬声道,“是时候去议事殿了,事先喝口水吧,你一会儿应该要说不少话呢。”
  徐青仙起身,手上的灵枷窸窣作响,她没应答,只是缓慢地走近了些,错眼盯着郎无心的脸看。
  郎无心笑起来:“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在下可是会害羞的。”
  徐青仙道:“疤痕。”
  郎无心道:“嗯?”
  “你额头上的痕迹,是疤痕。”徐青仙陈述道,“原本不算很深,但你为了掩盖它,用朱砂重新烫平整了。”
  郎辞一怔,郎无心面色不变,只道:“大师姐果真眼力过人。那不如猜猜,为何那里会有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