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57节
  “是啊,这难道不奇怪么?”怜星道,“就算众人都知道,一个为权连自己同门都要杀的掌门,绝不会得民心,不会有好的下场……但,难道就没有一种时刻,真掌门的决策与整个穹苍背道而驰,而其固执己见,情急之下,不得不被大义灭亲么?”
  换月道:“没有。”
  “对,没有。所有真掌门的决策,都等同于穹苍的意志……”怜星沉道,“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不可能的吧。”
  换月抬眼,眼中仍是毫无波澜,她道:“真掌门的承袭,有别的倚仗。”
  怜星道:“甚至,若真有人用杀死同僚的方式来夺权,反倒是不正常的,打乱了计划的。”
  “不过,这都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真的只是穹苍内部人人友善,融洽异常呢?”
  怜星笑了一声,又忽的不着边际道:“你知道无极宗有个规矩么,第三百四十六条,每次入门的门生见到都要莫名其妙地重复一遍,那就是‘鲛人不得进入内门’。”
  换月头一次露出些许空白的神色:“鲛人?”
  别说内门了,鲛人都不会出现在灵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词,为何会被写出来还流传至今?
  “据说,是因为某任阴掌教离奇枉死在内门里,一直没找着凶手,百年后才被推测出,以那时的地形、手法来看,应是鲛人所为,所以就有了这条规矩。也不知道是哪条鲛人这么闲,没事来无极宗撒气,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呢。”怜星道,“我想说的是,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都是因为此前真的发生过一样的事,才被留存下来。”
  换月道:“所以,填石……”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很怀疑,穹苍本就知道填石是活人,甚至,有一个‘填石’曾经真的活过,不受控制的那种活,应该差点就出大事了呢,把第一仙门吓成这样。”怜星哈哈笑起来,“特意要送到白玉门来,是不是和火有关呢?……这些事,又和徐小行有什么关系,看来得去问问她了。”
  总是抢先把她的话都说尽了,让自己像个傻子。换月阴沉着脸道:“别笑了。惹人生厌。”
  怜星居高临下道:“你的脸还真是每次见到都臭得跟屎一样。原来白玉门都在做这种事?也不怪你,我去了脸比你还臭。”
  “你还不明白么。”换月道,“若徐行还是坚持不交出狂花,她将成为天下之敌,这是迟早的事。而你,手上有一字图,穹苍会放过你吗?”
  怜星恍然大悟道:“所以我现在很危险了!”
  换月道:“废话,你以为我想从这里出去是一件很难的事么?”
  “……”
  “喂。”怜星盯她看了一阵,忽的道,“别当你那什么掌教了,来无极宗呗。我勉强给你个执事当当,还想要掌教把我赶下去就行。我早说那个烂功法不靠谱,想要什么就去抢,财富、男人、名誉,世上所有的一切,不体面又如何,抢得到最好,抢不到就再抢,忽悠自己根本就不想要,这算什么?”
  “……”
  怜星蹲下,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想到一个办法。”换月倏地抬脸,定定道,“关于一字图。”
  -
  昆仑。
  徐行闭着眼,眼前一暗,冰凉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睫毛,又到脸颊,她被摸的起
  了一身鸡皮疙瘩,也懒得躲,开口道:“有什么事就说。”
  “就知道师尊没有睡。”寻舟在她耳边道,“起来,谈一谈。”
  徐行笑道:“谈什么?大人的事么?”
  “……”寻舟道,“师尊,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又拿这个转移话题么。”
  徐行啧道:“不聊就算了。我睡了,你出去吧,别摸来摸去的,你还会干什么。”
  那双手却没放,仍是固执地抚着她,寻舟坚持道:“师尊,和我说一说话。”
  徐行被烦得受不了,睁眼起身:“说什么?是方才的计划我没说清楚,还是你认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眼前寻舟看着她,还是那般夺目的面孔,徐行下意识去抓了抓他绕在自己身上的发尾,见他很缓地摇了摇头。
  徐行道:“那是什么?”
  寻舟道:“关于你。”
  “关于我?我有什么好谈的。”徐行莫名道,“你说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如何,你还要来检查么?”
  寻舟道:“师尊,你太过平静了。”
  这是什么话。徐行扯了扯唇角,道:“怎么,要我把玄真子前辈的衣领拎起来旋转三十圈责问昆仑为何办事不利才是不平静么?昆仑如今调职都只能靠挪骨灰了,玄真子很辛苦,年纪也不小了,饶了她吧,至少这次。”
  寻舟仍是摇了摇头,他开口了。
  “这次师尊找回记忆,便能知道黄时雨之前的话全都是在骗你的吧。”他还是问出口了,“为什么,这一次不和我说想见他了?”
  徐行抓着他头发的手一紧,扯得他发尾发痛。
  寻舟轻道:“因为,不敢吗。”
  “……”徐行将手松开了,她似是有点被惹恼了,却仍是笑着说,“好啊。那就聊聊吧。”
  第224章 道心破碎塔塔开!
  的确没有睡意。自醒来后,徐行忘了自己多久没睡过了,她只是闭着眼睛。
  “在白族养伤那阵子,我闲着也是闲着,看了不少书。”
  徐行往后靠了靠,脊背抵在墙上,乌发失了束缚,全都散下,她无谓道:“不过,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刺猬们见面了都不敢打招呼,写起书来倒一个比一个下料猛,六道也托大师姐带了些话本给我解闷。这些书看多了也没什么新鲜,反倒总去想一些莫名的问题。”
  寻舟道:“什么问题。”
  “每到情节至高处,话本里的主角或哭或笑,或疯或癫,总之需得轰轰烈烈来上那么一回,然后顺理成章地走向结局。”徐行皱眉道,“但,究竟要怎么收场啊。就没有具体一些的法子么?”
  “……”
  “算上这辈子,不知听了多少遍‘你早该在虎丘崖之后就死了’。起初听到这句话,便恼火得要死,凭什么我要去死?为何只有我想活着需要理由?听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只要还有人无论如何也想要我活着,我就绝不甘心去死。”
  可人能够只靠不甘活着吗?
  徐行道:“不甘吗?至今仍是不甘,但不甘之后是什么?报仇,不顾一切去报仇,报完仇了这不甘就会消失么,还是会一直存在到一切尽头?到底……有尽头吗?”
  寻舟道:“师尊,你太累了。”
  “我不累。我只是越来越不解了。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却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我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却越想越胡涂了,徐行说着,竟觉得有些好笑,她短暂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话中已带笑意:“我从前常常大言不惭地跟别人讲一些话,还当真教起别人道理来。师尊要教我剑,我说,我生来便是高楼!所以不必学,结果一没了火龙令,就在练武场被打到做狗爬。教绫春和丹秋这些那些,勇气啊智慧啊要冷静啊轮番说着,结果真到自己身上只会大喊大叫什么‘还我’!完全傻了。寻舟,你说我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面前寻舟的面孔模糊,他似在说什么,但徐行听不大清楚,她并非想要谁的回答,连她自己都难以解答的问题,他人要怎样才能说出答案?
  天边有隆隆闷雷声滚动,窗外的天愈发灰沉下来,风雨欲来,狂风将殿旁飞扬着昆仑八卦旗的桅杆折断,她的面孔掩在忽明忽暗的阴影中,神情平静地令人窒息。
  徐行明白自己不该再说下去,都已是过去的事,无论怎么说都只是徒增痛苦罢了。但,是你非要问的,明明她已经掩饰得足够好了,是你非要撕开……
  “多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空暇去思考,所以我想到了。”徐行缓缓支起上身,道,“我只是想在天气好的下午看一会儿书,晒晒太阳,无所事事地睡着,醒来,再睡着,脑袋里只烦恼下一顿要吃什么,只要我想,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哪怕十年里有这么一天就够了。”
  她的双手捧住了寻舟的脸颊,两人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小小的影子,一如往日种种。
  “你问我,不打算对你道歉吗?”徐行轻声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啊。我做错了什么吗?你那时说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未来……我骗你了么?我不是也在骗自己吗?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除了死局外有哪怕一条路,无论付出什么我都会走,可是,没有啊。怎么找都没有啊!”
  平地惊雷,远方鸟群唳叫着簌簌飞走,一瞬寂然的苍白。
  “我也许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圣物能替我找回来。抱着这个自己都不明晰的想法,又莫名其妙开始肩负苍生了。哈。”徐行颇荒唐地笑了笑,看向他,不疾不徐道,“走了这么长的路,就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死讯……寻舟,你说我该如何接受才像我自己?你不是很了解我吗?说说看啊。”
  她的确不想见黄时雨。没有质问的必要。还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他骗自己骗得很开心吗?见到他破烂到快要折断的身体,又能怎么办?与其说找不到方法所以不想见,更像是她也不知道再失去亲人后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了,全部都是,她已经全然不明白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滑稽,也太狼狈了。
  “……”
  寻舟看着面前的脸,眼眶干涩,没有眼泪,神色平常地像是在问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透过这双弥漫着寒意的漆黑瞳孔,看见了一幢岌岌可危的城楼,一颗一触即溃的真心。
  她快要崩塌了。不如说,这个人,站在崩塌的边沿已很久了。
  他微微启唇,似想说些什么,却仿佛倏地失了声,自齿缝中逸出的只有微不可闻的吐息。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是否忘记一切对她才是好的,抑或像黄时雨说的,将她的记忆停留在虎丘崖为止就好了,总要留个念想,但很快,他便明了了,无论是谁,哪怕是他,想这些都是徒劳的。
  他早就想到了,但那又如何,无论怎样,徐行都会在她选择的道路上前进,无人能阻止,她会亲手一点点掐灭自己的侥幸,取回所有,直到再次面对那不可避的痛苦,她向来如此,这是既定的结果,但并非结局。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过长久,又或是神情实在太过难看,徐行卸了力,指腹在他眼下蹭了蹭,一副有些无奈的模样,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地笑嘻嘻道:“不是你说要谈一谈么,怎么吓成这样。”
  “忘了吧,我只是说说而已。别放心上。我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如今时局的关键,在无极宗的一字图上,不论是我们,还是穹苍,落子处都会围绕着它。过几日,要启程去一趟无极宗了,事先找林朗逸要两个通行玉牌吧。”徐行顿了顿,又道,“我并非责怪你,换命一术本就诡异残虐,论理论情,我都欠你太多。你听不得‘欠’这个字,我不说便是,待到……”
  寻舟道:“信。”
  徐行蹙眉道:“嗯?你说什么?”
  “那封信。黄时雨一直在找的,战场上寄给亭画的那封信,装在点心盒里,那时,她的属下说,亭画应是看完了那封信,才走出了军营。”寻舟的声音是镇定的,“是谁寄的信,信里写了什么,师尊,你不想看么,亭画留下的信?”
  “……”什么信?点心盒?战时能通过那东西来传信的,除了白族就是黄族两族之妖,是谁,叛徒么?徐行眼前倏地出现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时竟无头绪,沉吟道,“留下的信……以师姐的谨慎性子,即便无法预见自己的死亡,也会留下一封信以防不测,她很聪明,定然会想到一些我想不到的事。就算只是猜想,也很有用,若是找到,或有新的情报……”
  “不是情报。”寻舟打断她,平淡道,“师尊,你想看么。就算里面什么情报都没有,就算只是一个字,你还是想看吗?”
  “…………”
  又是连绵的闷雷声,和着大雨席卷了整片昏黑的天际,徐行很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似想维持自己面上的神情,然而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吞下,她的眼眶就红了。
  看不见彼此的神色,寻舟朝她张开双臂,两人密不可分地拥抱着,宛如缠绕的两尾鱼。
  寻舟大睁着眼,眼底满是血丝,掌心一下一下顺着她脊背轻抚,世人说的不错,鲛人邪性,水即通阴,他永远无法像徐行一样,将人从深渊中拉出来。
  师尊,我并非不在意这九界究竟如何,只是在你身边,无论是怎样的世界我都能接受,我比你幸运,可我宁愿不要这幸运。
  “是你说不甘心,想要活下去,所以我照做了。我不后悔,所有结果我都接受,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再找一找吧,你究竟在想什么,想要什么。若还是觉得厌倦,觉得不如不要想起来,认为这漫长的寿命是一种负担……不必再等什么结束,任何时刻都可以。”寻舟的唇落在她颈间,珍惜地感受着那凉薄的、尚在鼓动的脉搏,而后,对她轻声道,“那时,就杀了我,再一起去死吧。好么?”
  -
  昆仑连日的电闪雷鸣没能累及穹苍,东境仍是一片春和景明,日辉灿烂,徐青仙落地之时,街上不少石头正在卖菜。
  沿街看去,就连最粗陋的小摊上都摆置着些灵器造物,行人众即便修为低微,也多半都有灵根,红尘与灵境的壁垒愈发分明,修者们少数对话凡人的时机便是当街斗殴将人房屋打烂云云,尽管灵境对红尘并未设限,也鲜少有普通人踏过这道边境线了。
  先回穹苍。
  徐青仙一袭青衣,极为惹眼,路上行人不由得纷纷瞪眼看她,一是她相貌实为出众,二是这辈子太少见到如此光明正大又神态自若的通缉嫌犯走在大街上,甚至都令人怀疑不是她做错了,而是自己看错了。
  她踏上法器,寻了个角落坐下,而后,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手上状似玉牌的饰物。
  这是小将临走前留下的,名为“灵信”的事物,似乎可以借此对话,但效力时有时无,端看运气。徐青仙朝内中几个名字一视同仁地发去一条:
  【青仙:归。】
  过了阵,传来一声鸟叫。
  【薛蛮:你可总算想起来回穹苍的路怎么走了?路上被打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