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54节
  神通鉴咆哮道:“也是个毛啊!!接下来是要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徐行既醒,徐青仙没有再停留的理由,自然要回去了。
  徐行本以为大师姐留下来是有什么重要非常的目的,现在才知道她只是单纯每天来看看自己死没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尽管不能看着你出生,但至少可以看着你变成一具尸体”。被发了通缉令,也无处可去,便天天待在白族禁地里跟刺猬们玩抛接球。刺猬们虽说社恐,却实在医者仁心,知道徐青仙脑有缺损,或许这辈子没法治了,于是硬着头皮想要陪她玩耍,直到发现被抛接的那个球好像是自己,于是连刺猬们也都不理她了。徐青仙后期只能每天看小报解闷,真是十分稳定发挥的人憎狗嫌。
  “九重尊来了。”风似乎更冷了,徐青仙陈述道,“所以,‘书’和‘余刃’,一直都是他。”
  “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且我找不到理由。”她缓慢地回忆道,“小报上的说法是,九重尊闭关诈死,历经九死一生出关,却赫然看见徐行身边跟着与他几分相似的替身,一怒之下,将余刃当即斩成碎片,尸首不存,再一转头,要对徐行下手,眼见她憔悴容颜,不知如何,这一掌却是怎样也打不下去,只能泄愤般咬着她的耳朵,将人抱回自己闭关地,然后狠狠地……”
  “停。”神通鉴别听,是少儿不宜!徐行不可思议道,“这真的是能在街上到处发的东西??”
  “这的确只是一种可能,后续也确实需要收费。”徐青仙严谨道,“六道托人传来的信件,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没有回复。”
  “……”
  说真的,徐行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六道平时就爱搜罗这些个虐恋情深的小报乱看,但她若是为了消灭这个谣言,将真相全盘托出,只怕登在小报上都要被群众大肆嘲笑说“徐行本人知道你这么能编吗?赋分,滚回去重写”!
  罢了。徐行挥了挥手,懒懒道:“不管了。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吧。你要回去就当心点,今后说不准要辛苦了。”
  徐青仙点了点头,转身前,道:“我在穹苍等你。”
  “再会。”徐行不知想到什么,忽的心眼有点坏地笑起来,兴味道,“说不准是我在昆仑等你们呢。”
  肩上一沉,寒凉的气息自颈后传来,霜白色的发丝静静从耳根淌下来,徐行没转头,指尖攥了点发丝,感到它自指缝间松落,垂眼道:“等久了吧?”
  寻舟道:“不久。师尊把我赶回海底重塑肉身时,不也在岸上等了许久么。”
  “我等你的时日,就算全加起来也不过三年多几个月,还不到你的零头,是当真没有怨气,还是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要说没怨气就假了,连卜白秋都能一眼看出来的怨气冲天,熏得人眼睛疼,徐行想到此处,竟是莫名有些想笑。她转头,见寻舟一双异瞳紧紧盯着自己面上神色,上面是一片空白的执拗,他在等着她来给这张面孔填上同样的色彩——她笑了,他也就终于跟着笑了。
  “师尊,你的后人很过分。”寻舟半真半假道,“无论如何也不放我进去,重伤了也不行。你知道,她怎样说我?”
  徐行道:“怎样说吗?”
  寻舟道:“智残可以进,自残不行。我若是承认了,那师尊的面子就遭殃了。”
  徐行心道,我如今还有面子可言吗??不过也是,她都上岸这么久了,衣服都快干了,也没见这街上有其他人。她看往曾经青莲台的方向,那儿已不复从前昌盛,只有外墙仍保持着原先的模样,师墨已死,郎无心逃逸,这没人掌管的青莲台宝库理该都归昆仑所有,静山君又要好一阵子不缺药材了。
  “走吧。去昆仑。”徐行松了手,将剑佩好,吹了声口哨,待法器过来,“不必那般小心翼翼地看我,我早就有预感了。如今,不过是将没有验证的事验证罢了。”
  当初黄时雨告知她的情报与后续真相并不一致,其实那时徐行便察觉出他的刻意回避,至于为何她没有戳穿,自然是因为她也在回避。
  她想起,她其实早就见过刺猬的。不过不是有妖元的刺猬,只是普通的刺猬,她看见时,那只刺猬躺在车辙上,已经动弹不得了,旁边围着两三个流着鼻涕的小鬼,正兴致勃勃围着看。原来那只刺猬第一次被压到了腿脚,没法移动,只能待在原地积蓄气力,但没等到能爬走,就总会又有一辆马车奔驰而过,将它压得没了声息。于是再积蓄气力,再被压过去,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它还是睁着眼睛,执着地等待真正能够逃离的时机。
  ……该死的“你”,也一直像这样,在附近观察着她吗?
  徐行明白隐瞒的原因,他们在尽力将车轮压下的间隔拉长,即使是虚假的安宁,只要能够喘息,那就值得。
  天穹昏暗,边角已染上一际黑光,徐行抬眼看去,她无法断言自己是否真正需要这样的“休息”,但心底潜藏已久的恨火和不甘是那样熟悉,她终于找到了源头——她将自己缺的那一角彻底撕去,好似才能得到真正的完整。
  鹤唳中,徐行对寻舟招招手,道:“我们需要继续借助昆仑,至少找到一个立身之地。你好不容易挣脱了九重峰上设的阵法,是自由身了,如今景况,说复杂也不复杂,你不能回穹苍,郎无心却要去穹苍。一个在黑暗里待惯了的人,终于走到阳光下,她的第一步必然是慎重,并且势必成功的,那会是什么?又会暴露什么?我在等着……”
  身下一轻,她升往半空,寻舟站在原地,只抬头看向她,狂风中,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师尊不打算道歉么。”
  徐行道:“道什么歉。”
  “说好了又食言的事,还有,骗我的事。”寻舟漠然道,“师尊到了现在,还是对我没有哪怕一点的愧疚吗。”
  “……”
  徐行没有收回手,她不闪不避,低声道:“有啊。当然有。但你需要的,应该从来都不是我的同情和愧疚吧?”
  默然中,寻舟的唇角微微动了动,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笑,看来徐行方才说的那句话,才是他想要听到的回答。
  眼前蓝光一泛,水色中,寻舟的身影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小小银鱼,顺着她手臂缓缓溯游而上,带着些许水汽的冰凉尾鳍贴了贴徐行的脸侧,而后,理直气壮地钻进了她的衣领中,变成了一枚紧贴着心口而放的双鱼玉佩。
  远处昆仑山巅的雪化了些,老东西们怕跌一跤径直升天,是以昆仑的灯火总是天刚刚黑便亮得通明,隐约间还能看见丹炉上冒出的一柱青烟没入云中。
  徐行戳了戳那玉佩,真心实意地心道,昆仑啊,昆仑。真是孽缘,玄真子前辈,晚辈好想你,不知道你想我了么?
  -
  同一时刻,穹苍,满室寂然。
  玄素的指尖触到掌门座的扶手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嗒”声,他在这静默中,将目光投向阶梯下站着的那位。
  郎无心,出身为少林境内的遗害世家,当年被俗称为“菟丝子”的郎家后代。郎家没落后不久,便满门遭灭,她与她的妹妹郎辞是唯二的幸存者,救出二人的正是郎无心的亲生父亲,而很巧的是,这位亲生父亲与郎无心的两位“义父”落得同样的结局,全都死得惨状万分。
  她曾化名封玉插手少林两派相争,若非徐行自毁名声当街诛杀她,或许她的计谋不会轻易失败。事迹败露后,她被迫舍弃这个假名,用真名再度成为青莲台幕后操纵者,并在众目睽睽下一箭射死了莫名妖化的师墨,于纵横碑上留下了“天下第一弓”的美名,甚至在掌教相争中夺走了圣物阴阳笔,在红尘间声望颇高,然而,她此刻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
  “大掌门。”郎无心苍白地微笑起来,她的伤果然离痊愈还有很长一段时日,“在下此行,便是为了将圣物阴阳笔交还穹苍,如蒙不弃,在下愿为宗门效犬马之劳,只求……客卿长老之位。”
  不卑不亢,不矜不伐,温恭自虚,谦光自抑。在如此不利的情形下,立刻冒着风险亲上穹苍,将圣物交还以求一职,不仅能为自己求得一个庇身之处,还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若穹苍当真收下圣物,郎无心在纵横碑上那些举动,便是对“叛宗者”的剿灭。徐行叛宗,她则是为了穹苍才与徐行争夺圣物,自然如何筹谋都是合理。而九重尊自那时惊鸿一瞥,再也没出现过,更没有回到穹苍,徐行做这些事的理由,他的理由,全都模糊不清,只等着人来下一个定夺。
  乱世将启,诸事频发后,红尘与灵境的矛盾愈发尖锐,此时穹苍若是有一个无实权也无灵根的“客卿长老”,的确可以替宗门解决很多潜在的危机和难题。
  玄素阖了阖眼,温和道:“不必了。”
  叛军这辈子得不到重用,因为背叛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或许短时间内会为穹苍带来一些利益,但长远来看,绝然弊大于利。
  至于圣物,交还给昆仑是有些不靠谱,但穹苍想从她手上夺还,实则是很容易的——只要她不抵抗,就不必赔上性命。
  的确是个人才,但玄素有些不明白,为何郎无心此刻要铤而走险前来穹苍,以她的才智,不可能想不到希冀会落空。
  “大掌门,不必这么快便下论断。”郎无心面色不变,道,“在下听闻,穹苍商议大事,必由五位掌门一同决议。是否授予在下长老之位,的确是件大事,势必谨慎,我猜想,或许其他掌门会有不同的见解?”
  “……”
  玄素起身,余光瞥见郎无心身后郎辞不断闪烁的目光和满是冷汗的额角,心中那股异样之感愈发强盛。
  他想不到有哪位掌门会赞同让郎无心留下任职,除了五掌门蔺君,但那也绝非是郎无心所想的任职,若是他不阻拦,蔺君极有可能会将郎无心从头到脚剖开来找寻她为何能以凡人之身掌握灵力的秘密,那时,她恐怕上任半日就要壮烈殉职了。
  究竟为何,她如此胜券在握?
  沉吟间,玄素转头对门生道:“请另外四位掌门来议事殿一趟。”
  第222章 出发!昆仑!忘年黄昏师徒play三……
  殿门落下,发出一声落锁的轻音,郎无心没有停顿,负手将这待客用的偏殿走了一遍。
  说是偏殿,穹苍的偏殿和昆仑的偏殿可称天壤之别,甚至与鼎盛的青莲台都不遑多让,桌上燃着红尘间所值千金的灵犀香。自窗往外垂着头看,是绵延不绝的山峰和悬瀑,山峰上那些房屋,是内门门生居住之处,再从他们的房屋往外看,足下便是山腰处的外门弟子……
  郎无心无甚神情地转眼,看见郎辞一脸苍白地站在门前,她轻声道:“怎么了,坐啊。”
  “……”郎辞的手还放在腰间,那里有她的剑。穹苍并没有上缴她的兵器,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或许便是第一仙门的底气,她额角紧绷,低声道,“你……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明知道,你做的事瞒不过掌门,就算拿着圣物当条件,又有什么用?”
  郎辞根本不知道眼前人在想什么,除去那连她自己都无法信任的亲情,就连唯一能维系两人的血缘都如此淡薄,郎无心从来不向她解释任何,甚至三月前在纵横碑上听到的,那荒谬的只言片语,令她至今仍是不可置信,眼前人还是什么都不说。放弃柳玉楼的贴身保护,在混战中救出宗楚仁,孤身来到穹苍,这桩桩件件都让她完全无法赞同,她太过紧张,精神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郎无心眼睫一抬,不解道:“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郎辞近乎颤声道:“你杀了……杀了那么多人,不是坏事,难道是好事吗?!”
  “别忘了,我自出世以来,只杀过两个人。不,应该算是两只妖?”郎无心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一个是把你这个废物锁在地牢里逼我去做事的常青,另一个是想推翻昆仑,和峨眉勾结,试图建立第七大宗的师墨,你说,他们不该杀么?”
  仅从结果上来说,她完全算是一个好人。
  “你那是不想杀吗?你那是没杀成!你不想杀徐青仙,还是没对阎笑寒动过手?什么只有两个人……”郎辞张了张口,终于道,“明明还有那么多人,少林死了多少人,青莲台死了多少人,还有,一个城池的人——”
  “那有什么办法。”郎无心难得坦然道,“毕竟我只是个下贱的凡人,谁都看不起我,也没人可以帮忙。白手起家很难,又碰上难缠的拦路虎,没杀成下次总有机会,总要学的。”
  一出门就遇到徐行那的确没办法……什么,郎辞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荒谬到快要破音了:“你还学?!你还学什么!”
  “至于之前,是他们要杀我们,我不想死,所以反抗了,仅此而已。”郎无心又近了一些,两人颜色相似的瞳孔映照出彼此的脸,她缓缓道,“不要说的好像置身事外一样。你那时不在么?我没让你下手,已是给你时间了。现在看来,或许是给得太多了,多到足够让你合理化自己的旁观,心安理得地开始指责我了?”
  一霎静默,郎辞的眼前忽的出现了一片回忆中的血海,她眉尖抽了两下,神色一瞬空白。
  郎无心道:“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可是,没有我……”郎辞道,“你不是也早就死了吗?”
  郎无心平静地看着她,道:“所以,这就是你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
  “我不该和你讲道理的。反正,你都有理由,你都是被迫的,最无辜的,你也不想这样的。”郎辞摇了摇头,罕见地讽笑一声,“我只想知道,你说的那是真的吗?徐行的真实身份,还有她的……那些经历,究竟是谁告诉你的?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郎无心反问道:“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郎辞道,“若她真的是徐行,你为什么还要杀她?为什么处处针对她?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她——”
  “因为她是徐行,所以她做的事就一定有正当理由,是么。”郎无心笑起来,“正是因为,她做的是好事,我和她作对,那我便一定是在干坏事。那,我想问你,你究竟是如何判断好与坏的?”
  “妖族可怕吗?就算真正承袭蛇族天赋的人是你,你还是怕得要命。”郎无心道,“人族曾有一次能彻底消灭妖族的机会,只差一步,却毁在徐行手上,她害死同门师姐,死伤兵卒无数,以一己之力让这场抗争的时间再度延长几百年,仅仅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白族。穹苍让这个名字自历史上消失,是为了保护她,否则等着她的便是遗臭万年了。你觉得,她是在做好事?”
  郎辞瞳孔一震。
  郎无心顿了顿,道:“你要如何确认,她如今抢夺圣物究竟想要干什么?而我的种种作为,都是为了将圣物归还穹苍。奇怪,分明看上去做好事的那人是我才对,你却对我诘问不休……”
  她语罢,目光转向郎辞,清瘦阴沉的女子仍是死死盯着自己,面上仍是殊无动摇。
  “我说过,我不会跟你讲道理。什么妖族人族,你对人下手有比对妖轻一点吗?从你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郎辞咬着牙道,“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又得到了什么?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满足?”
  郎无心:“……”
  郎辞厉声道:“回答我!否则,我绝对不会留在这里。你明白的吧?!没有我,你马上就会死的!”
  分明她在逼问,却显得如此色厉内荏。
  郎无心赫赤色的瞳仁深处倏地涌上了一层坚冰。
  “因为我要站在这里。站得更高。”长久的默然间,郎无心漠然道,“仅此而
  已。”
  她的目光越过窗间,似是透过窗楣,看到了足下密密麻麻的瓦青色屋檐:“你在害怕,并非因为她是个好人,是因为她太强了,因为我输在她手上。的确,一剑斩三万,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谁能不怕?可你说,她为什么还把自己弄成最后那副凄惨的模样,难道是因为她不够强?她太蠢了?我想,不是吧。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天赋’。”
  真是莫名其妙。郎辞荒唐道:“她没有……天赋?”
  “权势也有天赋之分。她对此毫无天赋,甚至完全不知道这会有多可怕。”郎无心似是陷入了不合时宜的沉思,“战争时,她的武力是最锐不可当的兵器,和平时代,她却是被迫砍断手足来长袖善舞的弱者。从前的敌人是妖族,如今的敌人是人族,她既不肯将兵刃对准同类,那败亡就在意料之中。”
  “我猜,是因为从没人教过她如何去利用权势,甚至早就被有意隔离在外了。除了那两人,没有一个亲信,她本来便是被当做人形兵器培养的,并非一个真正的掌权人。在虎丘崖一役之后死亡是对她来说最好也最轻松的结局,此后发展出的一切都是胡闹一般的意外……为什么会有意外?这不是‘你’的作风。当时的‘你’为何没有杀了她?”
  “……无心。”郎辞词穷道,“你在说什么啊?在跟谁说话?我听不懂。你疯了?什么权势,站得更高又如何,你要钱?青莲台的钱够你几辈子花了。还是怕有危险?那些妖族唯你是从,就算他们都走了,只要在红尘,只要我还在,没有几个人能伤你。不是已经可以过得很好了吗?比以前好,已经比很多很多人要好了!”
  郎无心仍是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过得好?只是头上的脚没有踩下来而已,不是你看不见,它就不存在。那叫幸存,不叫生活。”郎无心神色如常,冰冷道,“你很不想对上她,为什么,因为她是徐行,不论是对是错,你还是认为她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郎辞:“我……”
  “可惜只凭一个两个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改变。”郎无心忽的道,“你听说过‘死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