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17节
  寻舟道:“掌门殿酉时后不见门客,有时执事想见都要先行通报,择日再谈。这么晚了,师尊没回偏殿,门人一来通报,便立即接见,并把我带上此处,师尊其实知道我不见了,心中不定,所以一直在等我回来吧。”
  “现在是什么时局。”徐行拿刀柄轻佻地拍了两下他的鱼尾,似在试图改一改这气氛,问道,“你在山下被打死算谁的?”
  寻舟摇了摇头,笃定道:“你明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容易受伤。”
  臭小子不识好歹。徐行心道,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是要如何?是仗着他现在发着高烧,十分虚弱,所以自己不便修理门户吗?……以及,这莫名其妙的香味是不是越来越浓了,已经浓到有点冲鼻冲脑的地步了!
  也不知寻舟究竟多久没有清理这些骨刺,还是因着一些缘由,生长得实在太快,徐行已将那些刺得最深、最大的杂质拔除,可还有零星的小碎片嵌在难以碰到的角落处,成色也并不浓郁,近乎要和外皮合二为一,极难分辨。她于是不再多言,继续专注手上动作。
  淋漓水声中,寻舟紧闭双唇,半晌,又不经意道:“师尊有没有想过,要寻一个能可辅佐自己的道侣?”
  “寻?上哪儿寻?有那么好找吗。”徐行忙碌道,“辅佐归辅佐,道侣归道侣,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我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只想让他安然自在,又怎舍得让人劳心费神。”
  她答得如此顺畅,想来近些日子没少被问过相似的问题。不仅是穹苍这些长老执事盯着,红尘间也没少探听消息,毕竟若徐掌门不幸罹难了能投胎到自己家的美梦破碎,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投胎到徐掌门家里了。只是可惜,徐行男色女色老色少色统统不近,后者达成的难度并不比前者低多少,更何况连去当殿内侍从这唯一的通路都被挡得密不透风,更是毫无办法了。
  寻舟不知怎的,对她口中的那个“他”,忽的生出一种酸沉沉的怨气来。
  这怨气一路上行,汹涌,逐渐演变成一种阴沉的怒火,快要将他那本就狭隘到只能装下一人的心肝烧得发狂。
  “能为师尊分忧,总比什么事都要你耽心好。师尊要挂怀的东西已太多了。”寻舟咬着牙,微笑道,“若是找个没用的,只会给师尊拖后腿。”
  徐行道:“哪有人找道侣是看有用没用的?什么叫有用,什么叫没用?”
  寻舟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
  徐行竟是花了足足一弹指的时间,才勉强想起来他口中的“书生”究竟是哪位!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还要再提几次?莫非过了八百年他也还要惦记着那个倒霉蛋?!
  “行吧。按你说的,要找有用的。”徐行懒得再掰扯什么书生不书生的事,反正说了他也不听,信口道,“上次无极宗几个来登门拜访,我看那少宗主修为不差,生得不赖,年轻有为。”
  寻舟道:“年轻有为?师尊和他一般年纪时,已是掌门了。”
  拿这个标准来找,能找出第二个才怪了。徐行道:“那二执事也不错,心细如发,知根知底。”
  寻舟道:“性情沉闷,和他待在一起都笑不出来吧。”
  徐行道:“你要这么说,满足全部条件的只有黄时雨了。”
  寻舟有一瞬似想反驳,然则话到喉头,却生咽了进去,徐行见他神色,颇觉好笑,刚想问他,你怎不继续说了?便后知后觉,寻舟要找理由,定要说什么“身份敏感、族别有分”,可这穹苍山上,身份敏感的并非只有黄时雨一个,和徐行族别有分的更不只有一个,他若是这么说,岂非将自己也一道扯进去否认了?
  可这“后知后觉”,还不如不要发觉。徐行一时也默了,好似再说什么也不对,她一语不发地将自己触手能及的骨刺清理完毕,随后,拍了寻舟一下,随口道:“喜欢什么不知道,但冷冰冰听不懂人话的肯定不要。翻身。”
  寻舟不动,一双眼仍是死死盯着她。虽是冷色,其中情绪却炙热到烫人,徐行加重了语气,加重了力道,道:“叫你翻过去。”
  他还是没有动作。徐行也不惯着他,伸手便要将他如烤鱼一般翻个面,手刚伸过,便被抓住了手腕,寻舟拽住她,欺身过来,皱眉道:“师尊,你当真有这个想法?”
  徐行真是莫名其妙。话都是他在说的,话头也是他起的,现在这么一副被始乱终弃之后委屈万分的模样又是怎样?她在峰上等了这许久,心情本就不太美妙,又把他抬上来、又是帮忙拔刺,等不到他两句解释,倒在这夹枪带棒的摆脸色给谁看?徐行将他手掰开,冷声道:“我有没有这个想法,也与你无关吧。”
  这一句话,彻底将寻舟激怒了。
  徐行手腕复又一紧,那只和人族比起来过于颀长的手扣着她,指尖利甲暴突,苍白到像一具尸体,寻舟脸上并无愠色,只是缓慢地笑了笑,重复道:“与我无关?”
  “师尊,你要找的那个人,能接受我吗?”这扭曲的笑意一闪而逝,他目中似燃着火光,一字一句道,“就算能接受我,能接受你吗?”
  徐行沉下脸道:“放开。然后闭嘴,滚下去。”
  寻舟似是没听到她的警告,他像是将声音自牙缝中挤出来,无比清晰道:“接受一个自小在身边养大,情同至亲,却对师尊抱有不轨之心的徒弟?还是接受一个会无休无止地谋害他性命,你却丝毫不肯为此责罚的鲛人?好啊,师尊,你去找吧。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不会有人拒绝得了你。你找多少个,我就杀多少个,杀到没有人再敢靠近你为止!”
  “……”
  所有虚伪和平的矫饰,师徒间模糊的情谊,都被这句赤裸至极的话语顷刻间撕得粉碎。
  徐行一颗心坠入谷底,脸色已不能再难看了。她冷道:“你又明白,我不会为此责罚你了。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
  “这要问你啊,师尊。”寻舟不闪不避地笑道,“是谁给我的底气?是谁让我得寸进尺,是谁让我觉得,我对你而言,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是我吗?你现在要告诉我,那都是我的错觉么?!”
  徐行道:“那是因为——”
  “因为我是你的徒弟?”寻舟近乎冷酷地道,“我不相信只有这样。”
  水花扑溅,簌簌作响,徐行被猝不及防地拽进寒潭,本就单薄的衣物霎时湿透。浸透周身的水极为冰冷,但比潭水更为寒凉的,是那鱼尾,冰凉的、柔软的、滑腻的鱼尾,带着水生物的模糊光泽,自她腿间缓慢地蜿蜒而上,微微撑开膝弯,直到环住她的腰间,像巨蟒绞住猎物那般,将二人的躯体毫无缝隙地紧锁在一起,徐行耳边甚至都能隐隐听到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寻舟双臂交叠,将她全然扣在怀中,恨不得将她狠狠塞进自己的腹中去,以解这鲛珠割肉之苦。
  他哽了一哽,似在隐忍,而后,湿淋淋地在徐行耳边道:“师尊,什么前途无量,什么心细如发,你根本不在乎。你想要的,是无论何时都能一眼看住的掌中之物,小小的,能随你四处奔走的,依赖你的,没有你就不行的,整个世界只
  属于你一人的东西……”
  徐行指尖忽的一蜷。
  “他可以做你的刀刃,但刃出必会归鞘,他可以当你的弓箭,但箭发必将回栏。你给他旁人没有的偏爱,却永远不允许他逾越哪怕一寸那条线……”这仿佛饮鸩止渴,怎能不令人发疯。他的悲喜全被一人掌控,再无别的欢欣,那人浑然不觉,他分明在痛苦,可他却甘之如饴,寻舟手背青筋微起,再也遏制不住自己,万分混乱道,“只有我,只有我能做到。只有我能站在你身边!师尊,是你先答应做我的师尊,你不可以不管我……”
  就算是这极寒的水,也无法使徐行的身体冰冷下来,只要她想,她轻轻动一下指头,便能让这一寒潭变为滚水。她很少感到寒冷,即便在心乱如麻的此刻,她最鲜明的触觉,也是身后那剧烈到快要穿胸而出的心跳。
  因为她有火龙令。
  九重峰实在太高了,高山必然凄清,夜晚时穿堂风过,仿佛连尘埃都要被冻成碎末。她在穹苍的群峰间穿梭时、与同门切磋时、发号施令时、愁眉不展时、偶有喜事时,无数不需要他的瞬间,他就站在窗前此处,默然又固执地凝望。
  她想象不到这是怎样的感受,她从未这般去注视过一个人。但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别说三年,就算只有三月,也足够久了。何论十年,三十年,甚至百年?
  徐行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冷静,到现在还在思索此事应当如何收场,在寻舟如此神志不清的状况下,让他应允回鲛人族帮助人族封闭通道一事,是否会让他足够怨恨,怨恨到放弃她。但徐行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她有可能并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冷静,因为她到了现在,都未曾想过要先给寻舟一个重重的巴掌让他吃痛教训。
  寻舟紧抱着她,颤声喃喃道:“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徐行抓住他的手,感到他颤抖了一下,狂喜中,似乎马上想要反握回来。她将他的手毫不容赦地自身前拽离,起身,再将那游移不舍、缠着不放的鱼尾扯下,缓缓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尊。”
  寻舟的脸霎时惨白。
  徐行自寒潭中站起,除了发丝未湿,浑身都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痕。她非常讨厌水,待在这里这么久已经非常烦躁了,她“啧”了声,踏出水潭,周身一道白烟萦绕,衣物眨眼间便被蒸干了。
  她居高临下地对寻舟道:“你今日下山,是和平心见面了吧。”
  寻舟道:“师尊……”
  “她和你说了什么?时间城出了问题,要你回去稳固。其他的没说么?我想,你定然拒绝了,说不定还要她别再来烦我。你呢?其他的也没说么?”徐行很快地眨了一下眼,重复道,“‘可以做我的刀刃,刃出必会归鞘,可以当我的弓箭,箭发必将回栏’……你方才说,只有你才能做到这一点,是吗。”
  寻舟死死看着她,眼底已泛血红。
  “那我要你,回鲛人族替穹苍封印妖界与九界之间的通道。”徐行面不改色道,“五年,只要……需要五年。穹苍限制了你,除了我,你压根便没见过几个人。你以为自己长大了,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心怀不轨,不过是前阵子我出了事,你和我朝夕相处,一下子很不习惯,患得患失产生的错觉罢了。”
  寻舟荒唐道:“……错觉?”
  “你要否认,就证明给我看,想说什么,也待五年后想明白了再来向我说。那时你再说什么,那是你的事。”徐行瞥了一眼殿外,一个歪歪扭扭的铁童子听到声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好不容易爬上来查看情况,正一脸傻样地往里探头,一直装不存在的神通鉴足下冒起飞轮火,和它一同忙不迭滚下山去了,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徐行没管这两傻货,回头道,“今日之事,你不清醒,我会当做没发生过,你也不必心生芥蒂。天色已晚,我先离开了,剩下一些小刺你自己能可处理,早些休息。”
  “……”
  见身后不再有声音,徐行没再犹豫,转身便走。
  扪心自问,她认为自己已经处理得够体面、够忍让、够挑不出毛病了。徐行甚至敢无比自信地说,若是她自己从前失心疯了讨皮疼,突然对前掌门说什么“不轨之心”、什么“杀光你道侣”、什么“只有我能站在你身边!!”的,前掌门也不会处理得比她更好了!
  她走到半途,耳后忽的传来一阵窸窣水声,寻舟自潭中起身了。
  旋即,是缓慢的、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
  徐行没回头,道:“别跟过来——”
  话音未落,风声一动,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抵到了墙边。寻舟的手覆在她后脑上,身上仍是湿淋淋的,一路上全是自他身上滴下来的水珠,她才刚刚干爽的单衣再次被沾湿,寻舟的面孔隐在月光下,俊美至极,也阴郁至极,他没说话,只是向前凑近,似乎想来轻轻吻她的下巴,被徐行躲过去了。
  徐行偏开脸,他还不知分寸,继续蹭上来想亲,两手抓着徐行的手,铁铸般不肯放。然而,这天下还真没几个人能有信心单凭力气困住她,徐行已经忍他很久了,已经快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她掌力催动,将寻舟轻松推开,终究是说了第一句重话:“我不想这么说你,但是寻舟,你最好别给我给脸不要脸。”
  然而,寻舟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被推开,就再一次将徐行重重抵在墙上。一声脆响,发簪落地,徐行束着的发丝霎时松落,披散着落在脸侧,她微怒地抬眼,正好对上寻舟的目光——几分迷乱,几分极怒,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他闭上眼,便要朝徐行的唇压落下来,徐行神色一凛,出手如电,虎口已然钳住他的咽喉。
  她厉声道:“滚下去!”
  被她钳住咽喉的感受绝对算不上好,但也没几个人能具体描述,毕竟这个动作下一瞬多半便是死亡。徐行是真的恼怒了,她用了三分力,感到手下的喉结正在滚动,寻舟还在往前靠,她用了五分力,他已经有些呼吸困难、面色潮红了,但仍是不放弃,她用了七分力,两人此时鼻尖已然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徐行甚至可以听见在自己掌下,那脆弱的咽喉正在不堪重负地发出“格格”的细微声响,她再不放手,寻舟真的有可能会被她在这里直接拧断脖子。
  寻舟并不是在侥幸地赌她会松手,而是只有两个选择,他死在这里,或者,让他继续。
  徐行咬牙,在最后一刻,还是将手松开了。
  下一瞬,两唇紧贴,是毫无章法的宣泄。寻舟激动地浑身都在不断发颤,手抖到无法遏制,指甲霎时将她的袖口划得破破烂烂。他的唇瓣四处磨蹭,将她小半张脸都舔的湿漉漉,徐行紧闭双唇,催眠自己就当是被太热情的狗给舔了,他却仍不满足,笨拙地想去勾她的舌尖,却把她脸颊上那些散发连着一同卷入口中,碎发粗粝的触感在二人唇间翻搅,刺得发痒,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徐行忽的唇间一痛,尝到了血腥味,竟然被他的牙尖啃出了血,她本来就够烦了,霎时破口大骂道:“你——”
  在她开口那瞬,寻舟误打误撞将舌尖窜了进去,万分激动又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她的上颚。
  徐行感到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从头劈到脚,好像浑身都忽的麻了一下。她呆在当场,看着寻舟闭眼的神情,心道,你这么沉醉干什么,好像不是我请你来的?一条鱼命换一个如此粗劣的亲嘴,你莫非还觉得很划算了??脑子有病真的要早点治,她实在无法理解!
  不过再怎么样,也够了吧!
  她一掌直接盖上寻舟的脸,寻舟毫无还手之力,被她推得往外一偏,双唇终于分离,牵出一缕银丝。他珍惜地将其舔入口中,微喘着气,
  目光在她唇上流连不去,似乎很想再来一次,但这招只能用一次,他再也没办法了。徐行的手压在他的脸侧,他的指尖也跟着爬上去,往唇边一拉,徐行悚然地看着他唇角碰了碰自己的尾指,而后张口一寸一寸轻咬过她的指节,唇瓣在她虎口上轻轻磨蹭。
  寻舟道:“师尊……师尊……”
  徐行道:“这时候你就别叫了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行浑身已经汗毛倒竖,不习惯到了极点,然而,寻舟趁她不慎,贴上来,一口咬上了她的脖颈。
  同一时间,徐行感到有什么东西蹭着自己的小腹,她脸色空白了一下,在心中冷静地数了数,很好,是一个,不是两个。
  下一瞬,她目光一凛,一个手刀劈向寻舟露出空门的后颈处。这一击下去,昆仑雪山上的白熊都得掂量着该不该跑,然而,鲛人皮糙肉厚程度难以想象,寻舟毫无防备,被劈个正着,还只是眩晕了一瞬,委屈不解道:“师尊,打我……”
  徐行冷酷道:“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孝子。”
  再一个手刀,寻舟应声而倒,在快要倒在地上时,徐行足尖一踢,令其翻了个面,不至于正脸着地。
  “……”
  “……”
  “……”
  寂静,长久的寂静。
  穿堂风仍在呼呼作响,徐行站了许久,才强作镇定地给自己下了个结论: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以及,封印通道一事,明日就出发,也不用收拾什么包袱了,寻舟脸皮一兜就能走了。
  她那小徒儿静悄悄伏在地上,还是那样依赖她,还是那样没有她就不行,然而并不小小的、更完全不可爱了。
  徐行想完后,揪住寻舟的后衣领,随便找了个地方铺了张床,把他簌簌地拖到床上睡了。离开时,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寻舟昏迷不醒时的面孔才当真讨喜得多,她心思万千纷飞,少顷,终于平静地叹了口气。
  五年,真的有用吗?徐行希望有用,但有些时刻,她还是挺羡慕寻舟的。
  这种人,似乎只要心存念想,便能一往无悔。
  第191章 送别寻舟:这打我就是要挨!
  徐行次日清晨天不亮便将死徒弟打包踹出山门的想法未能达成,因为寻舟在那夜之后,整整沉睡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