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98节
  “不错。”徐行赞同道,“这儿没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寻舟眉头狠狠一皱,黄时雨先道:“什么合不合适?先抛开别的不提,你徒弟可还在这儿呢,让他看到这种场面好么?”
  是了。虽说有些水分,但寻舟今年毕竟才十六,看人赌博的确欠妥。徐行转头温声道:“乖,你一会儿自己去找两盘海草吃吃,我很快结束了。”
  寻舟:“……”
  “我说的跟你说的是一个东西吗?!”黄时雨喷道,“先说好,我可没让你去试的意思。送你东西,让你去赌,跟我请客让人出钱有何区别?你看好,这刺猬能这么久赌连胜,定是手里使了不干净的动作,奈何谁都抓不到她出老千,也真是奇了。”
  三人这头交谈,那头都已经准备开始了。
  这赌台太小,注定能赌的方式极为单一——正是最普通的赌大小。三枚骰子放在圆盅中,台上有三处可下注的标志,左是点数比九小,右是点数比九大,中间则是三枚加起来刚好为九。庄家赌中了,赌客没中,恭喜他,日后要改练独臂神剑了,庄家中了,赌客亦中了,那便无事发生,只有赌客押中了九点、且摇出了九点,才能成功赢走那具灵属刺甲。
  脑子再不好使的人,都能看出这规则极不公平。但在鬼市,只要事先公开说明,不瞒不骗,那就没什么不可以。事先知道规矩,还要自愿参与,便无需指责公不公平了。就如自己踩入火坑便别抱怨烫,一个道理。
  那来挑战的蒙脸大汉也不是傻子,一下注便押了中间的“正好为九”,然后手背按上骰盅,暗暗从中输往灵力,隔空操纵盅中点数。灵气一入,宛如毫无障碍,眼前的小矮子也正似全无发觉,不由心中暗喜。长街上众人见他胜券在握,气定神闲,还以为他已经十拿九稳——恐怕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怎料骰盅一掀,底下赫然是三、三、六!
  这人才刚看清骰上点数,面上惊愕的神情浮现之初,一条手臂已被白族斩下,血涌如注,霎时喷了自己满身。他捂住断臂,叫都叫不出来了,惊道:“怎么可能?!”
  “怎不可能?”白族小矮子将他手臂塞回台下,递给他一个写了“六十四”的号牌,看来在他之前已有六十三个倒霉鬼受害,她娴熟道,“拿好,千万别丢了。到时丢了,可就麻烦了。”
  那人强忍疼痛,惊道:“什么……什么麻烦??丢了就接不上了??”
  “怎么会呢。”毕竟是白族,小矮子还是有些医者仁心的,她坦然道,“可以接上。但就不一定是你的手臂了。”
  “……”
  愿赌服输,还能怎样,在这里若敢动武,九个脑袋都不够丢的,那人咬牙道:“你……你说,要我去找什么人?”
  白族道:“简单。能自我这里,赌走刺甲之人!”
  徐行还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这不正是想方设法地让这些人去替她宣扬这个赌局,引得更多人前来尝试么?看她的模样,应当不是什么烧烤爱好者,这些手臂对她来说有什么特殊意味么,要说令人不得不办,那砍走一足、挖掉一双眼睛也非不可啊?
  反正鬼市哪儿的血腥味都不淡,更惨绝人寰的景象又不是没有见过,洒洒水了,遂众人看完便纷纷的散了。黄时雨低声道:“看出什么没有?”
  “没有。”徐行笃定道,“至少刚才这一局,都不到需要她出老千的时候。那个骰盅倒是有点意思,似是灵力对其无效,想要骰出九点,要么靠运气,要么靠手劲——这也没什么,我等会回宗时捎几个骰子,好好练它一练就行。”
  哪个第一仙门的掌门天天在山上正事不干狂摇骰子的?要死啊?要是亭画知道是他“教唆”的,恐怕全身的毛都要被她拿去开水烫掉了!黄时雨当机立断道:“用不着你!听到没有,求你千万别带什么骰子回去,不然师兄我就惨了。这事我再另想办法,你等着收东西就好。”
  徐行老神在在道:“其实我也并非很想要这个。”
  黄时雨道:“不。你想要。”
  好吧,确实挺想要的。徐行目光又看向那具刺甲,其上微微泛着温润莹白的光泽,刺尖状似柔软,实则无坚不摧。说来奇怪,她尚还是执事时,前掌门给她的各类兵甲宝具从未短缺过,都能随手便转送给当时的小鱼人寻舟拿着玩了,可见徐行手上没少过好东西,当上大掌门之后更不必说了。但无论是怎样稀世难寻的珍宝、锐不可当的兵器,都未曾如这具刺甲一般给她一种奇异微妙的感觉……一种,势在必得,非她不可的感觉。
  回程之时,徐行还在思索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又被勒令禁止不许去买骰子,于是只能负手百无聊赖地在街旁踱步。现在掩了面孔,终于能好好闲逛了,春发萌芽的老树下,几个稚童正围着树干做游戏,场面很是可怜可爱,只是战火刚歇,小童们个个脸上没几两肉,瘦的好似一排豆芽菜成精,连一个胖嘟嘟的都无,实在折损了好些温馨之感。
  徐行一眼便看到一个熟悉面孔,目光微亮间,很轻地挑了挑眉。
  小童们在废寝忘食地玩蚂蚁大作战,屋里叮叮哐哐,有个老人端了好几碗汤汤水水出来了,中气十足道:“还吃不吃饭了!”
  众童欢呼起来,聚到老人身边,伸头往碗中一看,脸跟着垮下来。有的抱怨道:“怎么又是糖水鸡蛋啊!阿爷,能不能换个方法做?天天这样做好腻的。”
  老人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上了?想我们以前……算了,快吃,吃完我收走了。不吃就饿肚子。”
  没办法,实在是饿了。众童拉长着脸,老大不情愿地围坐吃起鸡蛋来,其中只有一个女孩极为认真,吃得干干净净,其他人在抱怨时,她也一声不吭。有同伴偷偷戳她一下,小声道:“你爷爷天天做这个,你就不腻啊?”
  “不腻啊。”小女孩道,“糖水鸡蛋挺好的。”
  “是挺好的。可每天都吃怎么受得了嘛!别说每天了,连着吃两个都腻死了。”
  “才不会!”小女孩反驳道,“之前徐行连着吃了十几碗也不腻的!家里的母鸡都被她薅光了!”
  徐行险些喷了。怎么把她说的好像什么来者不拒的饕餮一样?!
  这两人正是许久前把徐行自小河里捞出来的爷孙。徐行上一次离开前,并未留下名字,只是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能认出她究竟是谁,这并不意外。只是小女孩说这些,其他玩伴自然一百个不信,当即十分激烈地争执起来,只是这争执的方向一开始很有些怪异了:
  “你不许这样叫!她的全名是,纵横天下什么八方……后面忘了反正就是灵火剑尊!你怎么能直呼大名呢?!”
  没有这种全名!
  “这个太浮夸了吧,而且好难记喔……她本来原名就很好了,又好听又好记。”
  小子,你很有品位。
  “但如果一定要叫尊称,不如叫不死传奇之赤焰狂魔徐大仙吧!”
  收回刚才的话。
  “你天天说徐行来过你家,还跟你说过话,明明是骗人。”有玩伴道,“她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修仙之人都是
  辟谷的,就算要吃,也是山珍海味灵兽仙药,编也不知道编像一点。你以为她是什么普通人吗?人家可是穹苍的掌门。”
  “是真的!”那小女孩气得站起,道,“她还送了我糖豆!还给爷爷留了一袋子灵石!我们一直在找机会还给她呢!”
  同伴斜眼道:“糖豆呢?”
  小女孩争辩道:“早就……化了啊!都这么久了。我都没舍得吃呢。是红、蓝、绿色的,满满一袋!”
  “灵石,我更是没见过。”同伴看她面色,改口道,“啊呀,算啦。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啦。都这么久了,她也肯定不记得你了。如果真的有灵石,就让阿爷用了算了,就算想还,现在也见不到她了啊。”
  小女孩站在原地,攥着拳头,也不知是总被质疑,还是听到了“再也见不到她”这几个字,忽的悲从中来,哇哇大哭。她爷爷听到声响追出来看,正好看到她顶着鼻涕泡抓起地上的土追着狂丢同伴的样子,追到近乎飞起来,惊道:“干吗?!怎么了?!都别闹了!!”
  徐行看着那头乱成一团,耳畔突然传来寻舟的声音:“……师尊。”她闻声转头,道:“嗯?”
  徐行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是唇角微勾,眉眼之间笑意未泯的模样。寻舟似乎本想蹭过来悄悄说些什么,看着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竟一时怔住了,只脱口道:“我……”
  “不行。”徐行还能不知道他?无非就是要说自己有办法去拿那刺甲,又担忧擅作主张之后她会发怒,于是想偷偷前来报备一番,她笃定道,“别想了,不行。不用。”
  黄时雨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喂,你可是都没听他说完欸。”
  怎么还在盯,再看也没用,徐行不以为然道:“我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寻舟忽的再近了些,都快整个贴上来了,就这般怔怔垂眼盯着她的眼睛,有些闷声地道,“我好喜欢师尊……笑。”
  “……”
  “……”
  一瞬无言的寂静过后,徐行与黄时雨异口同声道:“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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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离穹苍山门还有半里,黄时雨便找了个拙劣至极的借口与二人分道扬镳。
  徐行近乎刚进山门,便找了个任务让寻舟自觉去跑腿,别再有事没事来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怪话,她行至山道之中,还是很不明白,于是随意抓了个幸运的路过之人,对其露出亲切的假笑。
  那人额角冒出冷汗,不到数息便惶恐道:“掌门!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徐行心道,我还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了?而且老的和小的都很难缠啊!怎么这是什么免死金牌,人人都要这么说?她笑嘻嘻道,“没事,我就想问问你吃了没。”
  那人面如死灰道:“那就让我吃最后一餐断头饭吧……”
  徐行镇定道:“好了。你走吧。”
  她回到掌门殿时,亭画正在门前等她,就这一点功夫,手上还片刻不停地在批什么文书,眉眼紧绷的模样。
  亭画对人的界限分明从未变过。她不喜让人进住处,自然也不会随意进别人的住处,即便徐行压根不在意她敲不敲门、进不进来,她每次来寻自己时仍是固执地在门外等候。
  “亭画。”徐行迈步而进,打开大门,道,“有事进去说?”
  “不必。只是一些小事来告知你一声,我之后还要去一趟第五峰。”亭画停步,简洁扼要地将这两天宗门之中的要事都与徐行说了,一些不重要的她已做了决定,更重要的则需要徐行一同商榷。大战过后,百废俱兴,虽没有那些令人紧皱眉头心神不宁的横行妖祸了,但琐碎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杂,又绝不能假手于人,是以搞得人身心俱疲不下战火连天,两人就这么在掌门殿前说了一阵,终于将积压的事务给处理完了。
  说完了,亭画收起文书,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向徐行。
  徐行刚开始还不解大师姐这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是为何意,自己最近没来得及做错什么事啊,少顷后,她才勉强解读出来,这似乎是“我说完了,到你说了”的意思,于是道:“我方才和寻舟、二师兄一同下山,途径一条长街……”
  徐行将方才所遇之事一一细说,包括被掷花和看见锦旗,以及鬼市见闻和神秘白族刺甲。她说得详细,亭画也听得认真,不过,神情并不算多么浓烈,听完过后,也只是冷冰冰地点了点头,道:“挺好的。”
  徐行看她面色,本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同样是战场大功臣,亭画却只得了个影子军师的名号,就算战后如今,她身负宗门大阵,非但平日不能轻易下山,为了隐藏自身,也只能倾向于让众人不要提起自己。然而,亭画并不喜欢这样,徐行自然是知道的。
  亭画道:“还有?”
  “没什么。”徐行道,“对了,二师兄给你攒了挺多颜料,放你房门前了。”
  “下次让他不必送了。”亭画平淡道,“我的笔已很久不是用来画画的了。”
  “……”
  二人都没提玄谈会上亭画默认让黄时雨前往鬼市一事,但不提,不代表心无芥蒂。徐行半阖着眼,余光瞥见亭画袖中的双匕露出一角,红石黯淡,正是她从前一直用的兵器寒冰。
  此前徐行为了赔罪,求爷爷告奶奶让彼时第三峰的峰主亲自为她打了一把更好的兵器,也提过让亭画再取一个名字,但她却道不必,就当寒冰换了把新的,于是两对匕首都是一个名字,可如今她却不知何时将那对新匕首卸下了,换回了从前的兵器。
  徐行不发一言。
  “你说的那具刺甲,的确罕见,穹苍的万年库中也未见过这般奇物。”亭画道,“若当真想夺,并非难事。”
  “还是算了吧。”徐行道,“若她本就是自别人手上抢来的,那我抢她的当然没什么不可以。但那上面挂着的说不定是她亲族,我再动手,便不好了。”
  “你不必在意这些。”亭画漠然道,“从前可以在意,但如今,少些在意吧。”
  徐行笑了:“师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太仁慈了。这很好,但不适合。”亭画道,“分明是当世最强之人,却瞻前顾后,不肯狠心,就如同身怀神兵,却只将利刃对着自己。”
  徐行道:“是要多狠心?师尊那样狠心才行?我若是变成那样,你当真会开心吗?”
  “……”
  剑拔弩张之间,亭画先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提这些。”她站直了些,抻了抻伏案过久有些酸疼的筋骨,身体松展开了,眉眼依旧那般乌云笼罩般的阴沉。因为她面孔生来就是那样得天独厚的臭,遂徐行从来都分辨不出来她究竟心情好是不好,有没有在生气,但看她还肯理会自己,就说明没在恼怒——不过,现在大局为重,这准则也不适用了。亭画道,“还有一件事。再过几日,鲛人族会派人前来穹苍,见,是肯定要见的,只是,是否让寻舟出面,你以为呢?”
  这需要想么?一群天杀的大头鱼欺负她家柔弱可怜无助的小鱼那么久,好意思出门?见什么见,徐行道:“我见就行了。”
  让亭画来看,定然是希望寻舟能够出面,加强穹苍与鲛人族的和谈与牵连,但她最终还是遵循了徐行的想法。
  临走之前,亭画才臭着脸道:“清晨才让你好好养伤,你又跑到山下去。罢了。刺甲的事便交给师弟,你就老实待在这,明白不明白?”
  徐行不语,只是一昧地乖乖挥手,表示自己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亭画的身影方才消失在视野间,徐行就将掌门殿的大门砰一声关紧,设了个没多大作用的阵法,再将寝殿中的浴池点上,撒了点花花草草药药的,不过一会儿,整个寝殿就充斥着湿润的水汽和清香。然后,她再将野火自腰间拔出,本想放在阵眼处,看了眼上头有点脏了,于是顺手丢进浴池里,对脑子不太好使的剑灵神通鉴吩咐道:“一会儿有人敲门,你就说我在沐浴。知道吗?”
  或许是缺了三分之一的缘故,神通鉴说话一副心智不全的样子,傻懵道:“可是……这样……防得住……谁?”
  “防得住一个人就够了。”徐行迅捷换衣,随便扯了件烫金云纹长袍就穿,“我说在沐浴,寻舟肯定离得远远的。即便用剑灵感应,也只能感应到你在这。好了,我走了,你先泡着,闲着就把自己洗洗,看你脏的。”
  神通鉴委屈道:“哦……”
  徐行换完衣服,自腰间一摸,一个泛着黑气的令牌出现在她掌中。
  显而易见,她每次能用心好好藏在腰间的,都绝非是她自己的东西。
  徐行顺手牵羊,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黄时雨怀中摸走了这鬼市令牌。反正二师兄记性差得可以,还经常失忆,就算一时找不到令牌,也只会觉得是自己丢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