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96节
  拆的是好人的桥,是罪孽深重。拆的是仇人的桥,那便是能屈能伸了。说到底,这些人站在穹苍的角度,认为信守承诺不将黄族斩草除根就已经足够温厚,打压是必然的,还要晋封,岂非倒反天罡?
  徐行很想说,虽然她本也没觉得人性有多纯洁无瑕,但第一仙门都干如此缺德的事,日后便不要拿妖族冷血无情当大旗去铲除余部了吧。当然,她也只是心中想想,不会真的说出口。现今时局,谁还跟妖族扯上关系,免不了就是祸事一堆争议不
  断,她不怕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找太多麻烦。
  有人见她仍是不言,道:“掌门,四掌门亦赞同不晋封,你定要慎重考虑啊!”
  “……”
  是了。自一开始,亭画便未对此事开口过。徐行皱了皱眉,转向她的方向,见她眉目冷清如霜,面无波澜地直视前方,竟也是默认了方才那人之语。
  “……”徐行道,“先任二长老,再观定五年,若他勤勤恳恳未有偏差,那时掌门之位且有空悬,便晋封而上。还有疑问吗?”
  这就很有活动的余地了,是个折中之法。但还有人不满意,在下方道:“这是不是有些麻烦了?”
  “给自己多找点麻烦,才能少给别人找麻烦。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定了。”徐行并未再多言,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长老执事们结群离开。其实在此时观察究竟谁和谁亲近,有利于分辨这第一仙门中阵营分派如何,但和众人多说几句话已经让徐行心力交瘁,很想掀桌走人,一时不由佩服起前掌门的涵养来了。
  亭画道:“最近别和黄时雨走得太近。”
  “知道了。”徐行道,“我师兄,不也是你师弟吗?”不过亭画的确向来是直呼二人大名。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亭画眉间思绪一闪而过,似愁似忧,最后仍只是生硬道:“记住我说的话。”
  “好了好了。”徐行走出几步,尚未踏出门槛,忽的道,“其实,你要坐这个位置,我会让的。”
  亭画冷冷道:“我不要别人让出来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再说。徐行道,“我去松松筋骨,有事传信。”
  徐行嘴上说记住了,结果一出门就把这话忘到九霄云外,因为她没去找黄时雨,二师兄倒自己撞到面前来了。徐行看见他时,他又在捉虫子,腰间的小兜已是满载,太过聚精会神,都没注意到她靠近,徐行在他背后静静站了会儿,伸脚莫名其妙地踢了他屁股一下。
  “小徐行,你就非要这么欠吗?”黄时雨头也不回道,“我早知道你来了,等你先说话而已。”
  徐行道:“说什么。你捉这么多血青虫,给亭画做颜料吗?”
  “是啊。她最近忙得要死,哪有空搞这些,反正我闲着,就帮忙啰。”黄时雨转过来,笑眯眯地促狭道,“刚才在议事殿里,你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其实还不错嘛。师兄我还很担心你一言不合又要殴打老人了。”
  徐行看着他:“省着点打,现在老人不多了。”
  “不用这样看我。我乐得闲呢,最近常常在鬼市里混,有不少新奇玩意儿,之后拿给你看。”黄时雨稀奇地挑了挑眉,“倒是你,醒是醒了,应该没那么快就恢复如初了吧?那条死鱼跑哪去了,竟然没跟着你?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你说,他真的好像……”
  徐行抬起一指,假笑道:“不巧,就在你身后。”
  黄时雨:“欸!那边有只虫!别跑!”
  这黄鼠狼一言不合溜走了,寻舟长身玉立,不知何时换了身白衣,笑道:“师尊。”
  怎么衣服都换好了?徐行心血来潮,想起方才他说的话,笑吟吟道:“走,下山逛逛。”
  她没料到,寻舟竟缓缓摇了摇头。他道:“师尊,现在不要。”
  徐行:“不。现在就要。”
  寻舟低低道:“我是说,师尊最好还是不要。”
  “我要不要我还不知道了?”山下还能出什么大事不成,徐行利落道,“反正我去了。你跟不跟上来是你的事。”
  她转身就走,甚至不必回头看,不出半步,身后的脚步声就紧紧跟了上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冰冷大手攀过她的手腕,轻轻扯住她的小臂——寻舟从前这么扯着她无可厚非,但现在这么大了就委实不合适了吧。
  看在之前食言得有些过分的份上,徐行就当没感觉了。结果那只手慢慢往下放,径直牵住了她的掌心,完全密不透风地裹住了整个手背,她能扯动的距离不过半个小臂。
  “……”徐行停下,那点难得的慈爱心已然快要在消弭的边缘了,“我说,天底下没有哪个师徒会牵着手出行的,除非徒儿还很小。你不要过头了吧?”
  “鲛人族都是这般。”寻舟面上看不出什么紧张,指尖却暗暗绷得极紧,分明知道自己得寸进尺,却又实在不愿放手,在徐行越来越炯炯的逼视下,才低声道,“而且,师尊,我今年……是,十六岁。”
  第169章 十丈软红纵横天下威震八方灵火剑尊堂……
  哪有这事?
  先不说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方才十六,结果脑门子一言不合都快长到树冠上去了,抛开一切不提——徐行怎不记得鲛人族有这样非要牵着走不可的风俗?又不是螃蟹。
  徐行盯他,半晌,笃定道:“说谎。”
  “没有说谎。”寻舟顿了一顿,道,“其实我在岸上待久了鱼尾会生骨刺,也需师长帮忙祛除……只是此前,尚未提起罢了。”
  徐行还真没听他说过这回事。她很轻地皱了皱眉,道:“骨刺?疼不疼,影响行走?怎早不和我说?”
  “一直放着不管的话会。但没什么。”寻舟垂眼道,“我担心麻烦师尊,所以才……”
  “所以才”这三字后面要接什么内容,尽管寻舟没说完,但也此时无声胜有声了。真是委屈死了,徐行虽心知肚明他在转移话题,拿这来撒娇卖乖,现在也不好戳破,给他留点面子。可携手同游还是算了,她径直将寻舟手一拂而落,对面立刻“哐”一声垮下面孔来,幽幽看她。
  徐行铁石心肠道:“再摆脸色我就往你嘴上挂个油壶一路带下山。我不吃这套,少来了。”
  寻舟:“……”
  “你现在就要下山?”黄时雨不知从何又钻来了,看见寻舟如此阴沉的面色,竟错感他下一瞬就要抬手捏住什么顷刻炼化,可怕得很,真亏徐行这么面不改色,还什么不吃这套,明明很吃这套!只是,黄时雨实在有话要说,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了。”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劝她别下山?
  若是众人都催她下山,徐行反而不想动,这般阻拦,她反倒非要下山看个明白了。
  她对天一望,一只瞳孔金黄的仙鹤唳叫着盘旋俯冲而下,恰恰好停在她的身边,徐行不假思索跳上鹤背,心道,再厉害,还能有洪水猛兽不成?拍拍鹤背,径直去也。
  此时她自出山门,天地辽阔,再无一人敢拦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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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时间,灵境别的边角区域先不提,已足够让穹苍山脚下这片土地变得生意盎然了。
  正值白日,长街上人来人往,比从前热闹不少,但徐行放眼望去,很少有人拿金银珠宝出来交易,更多的是以物易物,那些卖花的卖草的小摊也消弭无踪,只剩卖菜叶子的了,可见人在填不太饱肚子时没什么心思再去风花雪月,不过,看上去还算安然闲适,一派自在。
  “……按理说,妖族没侵扰到这儿吧?”徐行道,“怎么还一副灾后重建小心翼翼的模样?”
  本来是该到这儿的,但大军半路被她在虎丘崖截住,免于战火劫掠,此地街景得以存留。再多逛几步,徐行便明白了。不是没人用金银,只是少。如今以物易物最为方便简单,更何况,一到灾年,那些东西就容易跟废纸无甚区别,现在还暂时未恢复到它们最值钱的时候。
  这些都是次要的。
  徐行走了几步,越发觉得奇怪的是——怎么整条街的都在偷看她?!
  偷偷摸摸看,她看回去就迅速移开目光,等她不看了,又偷偷盯来,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上的动作不停。赶车的脖子都快扭断了,摊饼的弄焦三张饼了,如果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整条
  街的人都这样!
  实不相瞒,所有人都拿眼黑看你,这画面可太惊悚了。
  一时之间,徐行心念急转,想了无数个可能。这些人毫无例外都是身无灵根,对她来说手无缚鸡之力。但,莫非是被妖族残部收买了要拖住她?亦或又被当成了筹码来胁迫她?可这群人只是看着,并无其他动作,更有甚者为了偷看她都险些自车上翻下来,真要暗算她,会做得这么明显么?并且,这可是穹苍脚下,除非是不要命了,哪来的妖族会这么大胆?
  然而,它们又不是没有做过。
  徐行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走至一条长街之时,余光发觉这群人的动作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愈发出格了。她能感受到,聚集在此处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甚者在自以为极为隐蔽地挥动手脚,指引呼唤其他同伴前来。靠的愈发近了!
  “……”徐行压低了声音,对身后果然默默跟来的寻舟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换了身伪装的黄时雨忍不住喷笑出声,道:“我听到了什么?全世界最多余的一句话!”
  寻舟原本唇角都勾起一半了,闻言又面色微沉。
  “我说,你天天这样,难怪他讨厌你。”徐行懒得回头看,只道,“长点心吧,你活的可没他久,现在是不一定,日后待你风烛残年了被他按着打,岂非惨得要死?”
  “好了好了,你维护他,师兄我不来碍眼就是了。”黄时雨作降状,往后一退,流水般没入了人群中。人走了,嘴还在,半空中悠悠传来一句,“而且,这句话倒果为因了。正是因为他讨厌我,所以才看我千般不顺眼。你成天做他讨厌的事,没见他就不黏你了?”
  “……”
  静默中,寻舟不经意道:“他要做掌门,的确不够持重。”
  徐行并没有要袒护他的意思,挑眉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有,这话不是把我也一起骂进去了?”
  寻舟上眼药没成功,还挨了平等的一顿敲打,唇抿得平直,徐行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肯定又把账偷偷算到了二师兄头上。她刚想开口,便感到耳畔一道细微的风声朝自己头脸扑来,她心头一凛,心道,终于来了!
  她虽与二人交谈,却时时留心周遭动向,异动一发,又怎逃得过她耳目?徐行右手在空中一攥,便截住了那飞来的东西,指根发力之前,才后知后觉感到些许不对。
  太慢了。
  对暗器来说,速度太慢了!不仅慢,气力还不够集中,恐怕连主人都不知道这玩意儿会往哪个方向落,最要命的是,能让人近乎同时就能发觉这暗器是从何处发出的。若是当刺客当成这熊样,真的不如收拾收拾回家烤地瓜了。
  徐行转头,看向右上方——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正趴在楼墙上盯着自己猛看。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灼灼发光,一副胆战心惊惴惴不安的模样。以她的圆润身形,爬上这不低的楼墙可不容易,两手扒在上面不肯让自己落下就更累了,这才多久,就已然气喘如牛,脸涨得通红,可还是极为紧张地望着她,似乎在屏息等待她会作何反应。
  徐行垂眼,张开掌心。
  一朵连翘花静静躺在掌心之上,花瓣上沾着些露水,黄心吐蕊,清幽秀气。
  “……”
  拿花砸她,什么意思?
  徐行难得怔了一瞬,再抬眼时,或许是因为没什么表情,甚至看着有点凶的样子,吓得那圆滚女子手足并用,“咚”一声自墙上跳下,转身欲跑。她不动还好,一动徐行当然不假思索要追,只是刚追出几步,耳畔沙沙作响,万草千花雨水一般自她周身翩飞而过,落在她的身上。
  乱花迷人眼,蓝的红的黄的,全都化作花雨飞落,近乎是一瞬间,她的足边便被形形色色的鲜花铺满,整个人被埋得密不透风,就连发丝间也都插满了草茎花叶,徐行被砸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余光中看见这群人还机警得很,怕她发作,雷霆之怒小民承受不起,于是砸完都撒丫子跑。这个跑了,那个补上,那个跑了,这个继续,哪来这么多花啊??穹苍山脉都要被薅秃了?!
  徐行一时想不明白众人在做什么。
  掷花洗尘之俗,是在将领凯旋时才会开始。她上次已经领受过了。就算是为胜将接风,也是在门前一条固定的行道上,哪有现在这样追着人在路上砸的?
  并且,接风也只是在行道上绕行三圈,进门了就算完,然而徐行被花埋了还不够,头顶周身还在源源不断掷来花朵,别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连丝毫减弱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见她不言不语,亦不反抗,丢得更是肆无忌惮了!
  徐行满头满身皆是清香味,正逢此时,耳边竟传来诡异的“噼里啪啦”声。
  这已经不是掷花了,这是在扔什么硬物的声音啊!
  她快速甩甩脑袋,将头上的花甩开,这才发现,与她同行的寻舟也沐浴在花中。正如此前在街上她被不知哪个姑娘冷不丁丢过来一对红玉耳瑱那般,但现在诸人站得高,丢得远,担忧她躲闪不及,会被砸痛亦或刺伤,又实在想送出去,于是这琉璃珊瑚豆丁绿都精准地朝寻舟砰砰砸来——也得亏鲛人皮糙肉厚,砸不疼,寻舟怀中抱着半兜成色不一的宝物,几分无奈地闭眼站定了。
  他们宁愿以物易物,都攒着这些东西不欲随意出手,现下却毫不吝啬地纷纷丢来,生怕晚了几瞬就来不及了。
  “……”
  声浪阵阵,花雨纷纷,徐行呆站片刻,思虑过后,猛地拉住寻舟的小臂,第一次做出了她从未在战场上做过的决定——
  落荒而逃!
  她每踏一步,溅花如雨,呼声震天,身后红绸金玉紧随其后,绵延百尺仍不停息,径直漫遍整条长街,徐行被这十丈软红扑了满脸,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了。
  就这般身形如电地连着拐了十几个弯,二人才找到一个隐蔽所在,四下暂且无人,这才停步。
  徐行和寻舟躲在树墩子后,二人对视。徐行身上花花草草枝枝叶叶的先不提了,寻舟睫毛上竟还险险坠着个小瘪瘪的耳坠,上头嵌着块毫无水头的豆绿小玉,看来是某个豪气女子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给掷出来了,既是如此,徐行更加不能要了。得想个办法还回去才是。
  两人的形容都有些狼狈。徐行站定了,寻舟微微俯身,仔细将她发丝间那些碎花捻去。他问道:“师尊,方才左边那条道人更少,为何不走?”
  “你问我?”徐行竖起眉毛道,“你没看到那楼上挂着一排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