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94节
  要下山,还有什么方式比跳崖更快?
  什么叫阳谋,便是双方都心知肚明,她依旧不得不踩入的陷阱。阴阳笔在这里,妖人爆发,她就不得不去夺圣物来镇压,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如今的灵境,已经经不起昆仑再变成第二个少林了。
  在她身下,百兽咆哮,玄真子与羌笛的斗法已趋极烈,羌笛狂笑道:“你终于不装淡然了?不生死有命了?如何,是要瞎了我一双眼睛,还是割了我一双耳朵,来给你的情郎报仇啊?”
  玄真子将拂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平淡道:“贫道以为,你还是死了比较好一些。”
  她当真对出世的圣物不闻不问。正如她对徐行抱有无条件的信任那般。玄真子抬眼,余光中瞥见那道火红色的身影,眼底竟漫上一些忧心的愁绪。
  风中,顽劣的光团在眼中极速放大,阴阳笔似是察觉到了徐行逼近的气息,停滞一瞬,逃命似的往反方向蹿去。如果说它之前躲避李佩和怜星的抓捕,还能称得上游刃有余,玩得极为开心,现在的速度,就是抗拒到了极致的落荒而逃了。
  而徐行也并不好受。阴阳笔抗拒,她也并非发自真心地想要它,说到底,每次都是无可奈何,每次都是逼不得已,这种细微的抗拒钻入骨髓,不断放大,徐行头痛欲裂,喉管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她终于发现了,自己不仅是抗拒阴阳笔,而是,她并不想再回忆了。
  见她身影,怜星迟疑一瞬,竟不知该不该阻拦。李佩看她如此,还能不知道她究竟是为谁来夺?现在不想动手,私心简直暴露无遗。怜星根本不想让换月以重伤之躯接下这个烂摊子,却又更不能让徐行一个“小辈”来撑持场面,这算什么了?一时之间,自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但怜星踟蹰,李佩怎会在意这些。她圣物拿了,管昆仑如何洪水滔天,与峨眉何干?于是,双掌变招,一波暗器要倾洒而出,但闻身后呼啸,又是风动,怜星一掌拍上她的背心,李佩闪身掠过,这次当真是怒上眉梢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想不出来。我决定放弃思考了。”怜星若有所思道,“反正跟你对着干就是了,我总不会吃亏的。”
  和她根本没话说。这人用直觉,每次都能歪打正着,真是苍天可恨。李佩气得双手发颤,阴冷道:“枉你身为一宗掌教,说出这种话来……”
  换月道:“别废话了!!”
  电光石火之间,徐行已绕至阴阳笔后,掌心一裹,将那光团攥进掌中。怜星提醒道:“它会化针!别用手!”
  这并非算是忍受不了的生杀剧痛,但被这般猝不及防地针刺掌心,常人都会不禁松手的。徐行面色未变,手也未松开分毫,若不是自她指缝中已然簌簌淌出血来,怜星都要以为那光团根本没有动弹了。她顿时愕然。
  阴阳笔绝不肯轻易乖顺,疯狂抵抗,一阵轰然地鸣,这掌心的刺像是尽数扎进了徐行的太阳穴中,她眼前一片发白,耳边只能听见嗡嗡轰响。
  徐行身后,又是一人悠悠落下。
  换月紧紧盯着面前之人,冷道:“……是你。”
  郎无心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怜星腰间断成两截的弯刀,笑道:“听闻这把弯刀,名为‘换月’,是两位林掌教降生之前母亲锻造之兵,果真神异无比,只是宝刀两断,令人惋惜。”
  换月不言不语,只是防备提剑,面沉如水。
  “刀断了倒没什么,再锻便是。只是二位同胞而生,世间再难寻比彼此更亲密之人,如今亲缘也一刀两断,岂非更令人惋惜?”郎无心缓缓道,“啊,我忘了,这话不该说。”
  怜星道:“不该说就别说。”
  换月道:“没什么不该说的。”
  郎无心笑意更深,道:“世人皆闻,几十年前,两位掌教爱上了同一位男子,这才反目断交,然而,事实却非如此。那位男子功体特殊,兵器时常损耗,为此常常蒙受性命危机,那时两宗交战,怜星掌教不欲他枉送性命,于是将自己的弯刀锻成两柄神兵,交予他一把使用……那道裂痕,便是在那时留下的,是么?”
  怜星心中警张大作,立即道:“那只是暂时。不过两个月而已。我又不是送给他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两月之后,我立刻就要回来了。早就恢复原状了!”
  换月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心中明镜般清楚,郎无心此言不过是刻意挑动她七情,来削弱她的修为,只是这道裂痕横陈十数年,她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换月攥紧了剑,但,郎无心却没有攻来。她似乎只是乐于用话语让人动摇,并不是真想对二人下手,亦或者是,此时此地有她更感兴趣的人——
  她纵身而上,一掌袭向徐行面门。这一掌没落在实地,下一掌却轻飘飘拍上了徐行肩头,一阵骨骼断裂声中,徐行紧紧攥着阴阳笔的五指竟是丝毫未松,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一剑,在她腰侧划出一道血肉翻卷的伤口。
  冰冷的海浪翻卷不休,百兽阵将破要破,厮杀声震天,血、火、海纠缠狂燃,徐行的眼底一片朦胧的血红,阵阵窒息,牙关快要被这滔天的疼痛咬碎。
  二人终于彻底交手,徐行头痛欲裂,郎无心腹间穿透的伤口还在流血,以伤换伤,以血换血,仅仅数招过后,两人身上皆血迹斑斑,铁锈味快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浸透了。
  “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拿到阴阳笔。”郎无心道,“这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对你而言,阴谋没用,唯有阳谋。峨眉拿到了会转身离开,白玉拿到了会用此追杀火龙令,只有你,会企图在不伤不死任何人的前提下用一人之力镇压妖人……仁慈。你真是仁慈到可笑,你莫非以为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从前,可以用一条命换多少条人命么?”
  徐行一剑过去,含着齿间鲜血,低笑道:“你这也太……原形毕露了吧??”
  郎无心忽的用陈述的语气平静道:“你看不起我。”
  徐行:“……”
  郎无心认真道:“自一开始便是这样。我真的,非常,不明白一件事。你究竟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徐行道:“你难道有做过什么让人看得起的事么?”
  郎无心道:“你还没后悔么。”
  “后悔了。后悔死了。”徐行说到一半,将血咽了咽,懒道,“后悔一开始就没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河里,也免得你现在还在这对我滔滔不绝。装好人装久了,累死了吧?你到底还想要杀多少人,坐到多高的位置才满意?要不要我给你引荐一下穹苍的小玄啊?等我气死他了你就上位,行了吧?”
  郎无心不语,只是呵呵地笑了起来。分明是一张极为端雅雍容的面孔,此时笑起来却极为森然。
  下一瞬,扑哧一声,空间诡异波动,徐行的小臂没入她腹部的伤口,穿出的指甲长且尖利,流光溢彩的鳞片自她的小臂一路浮现向上,慢慢停在了她的脖颈间。
  显然,这是一只鲛人的手。
  郎无心看了看这只非人的手,竟全无意外之情,眼底一片讽然。她的唇角勾着,笑得更兴奋了,像是一个马上要打开神秘礼盒的稚童,全身心地期待着接下来自己会看到的画面。她是如此兴奋,兴奋到不计代价,都有些疯狂了——
  徐行在她的掌间,看见了一对镶嵌着红宝石的玄铁双匕。
  ……是寒冰!
  徐行神色剧变,脱口而出道:“还给我!”
  她心神一瞬动摇,竟是连刺的她鲜血直流的阴阳笔都险些失手丢掉。郎无心退开半步,她即刻跟上,沉道:“还、给、我。”
  郎无心站在混乱之中,仍在微笑。好像徐行这样的反应,让她不能再满意了。下一刻,她叹息一声,和和气气地惋惜道:“可怜呐,真可怜。也不知是这么好的神兵跟了一个资质不够的主人可怜,还是日日看着将自己踏在脚下的师妹送的兵器,自己却永远都驾驭不了的主人更可怜?”
  徐行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她早就力竭了,早就应该站不住了,可她还是坚持到了现在。但这一句话,竟让她看着像是有些摇摇欲坠了。
  郎无心柔柔地怜悯道:“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肯放手。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自己很伟大,足够勇敢。是吗?”
  她一边说,一边朝徐行走来。玄真子最后一招,百兽阵破,众人争先恐后地四散离去,妖人循着活气咆哮追逐,徐行自血色中醒来,用尽全身的气力,引动真元,与还在负隅顽抗的阴阳笔强行共振——
  金光闪烁,徐行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哪里在流血了。她感到一种极度的寒冷,自脊背开始,她甚至开始禁不住的打哆嗦,耳边有其他人高喊的声音,她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在说什么,眼前,耳边,都只有那缓缓走近的身影。
  “同为弃子,你做了与我截然不同的选择,所以,你看不起我。”郎无心道,“徐行,你的傲气真是怎样都不曾改过。”
  徐行:“别说了。”
  郎无心道:“你和几百年前的穹苍掌门徐行是什么关系?前二十年峥嵘岁月,多么风光,为穹苍倾尽一切,末了还是落得一个出宗决裂,人人喊打的结局,百年过后,甚至无人记得你的名字。前掌门失踪,黄时雨叛变,有家不能回,徒弟不能认,亭画为你而死,世上再无日月同辉,你才从此在袖中藏一把匕首,以作哀思……就这样再也不去想,当真可以吗?”
  徐行:“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她不想听了。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但她不能走!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侧脸,冰凉刺骨,微微发痒,好像一只毒蜘蛛在上面轻轻爬过,郎无心轻轻道:“你怎么敢忘?你凭什么还笑得出来?坚持本心?无非是挨的打还不够多,还不够痛!既然你想不起来……我就帮你想起来!”
  徐行脑中的弦遽然断裂,眼前一切都化作虚无,她自半空之中断翅之鸟一般坠落而下,其下奔逃众人看到身影,霎时分海一般往两边躲去。海面如同暴怒,巨浪翻滚,似在疯狂地阻拦什么,然而顷刻间,一道白影破水而出,双眼漠然睁开之时,天地变色。
  寂静间,有人怔道:“九重尊……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行意识已坠入深渊,风声骤停,模糊间,她感到脊背被几只不同的手急急托了起来。这几只手,有的莽撞,有的温柔,有的冰凉,有的忍让,她像一叶小舟,在水面上轻轻悠悠的晃荡。
  其中一只手,也是同样冰凉,带着淋漓的水汽。徐行喜欢这个熟悉的气息,这令她觉得自己的心可以暂时找到地方安放,朦胧间,她听到寻舟很轻地拿犬齿咬着她的耳朵,说:“师尊,你说过你会没事的……”
  不知怎的,徐行身坠梦中,霎时打了个巨大的寒颤。
  第四卷 分日月
  第167章 掌门大人徐行:天杀的,谁把我小甜鱼……
  眼前是毫无光亮的黑暗。
  熄灭不了的火,落进眼里滞涩的尘沙,铺天盖地的灰暗凝成实体,将她压得动弹不得,喘不了气、呼吸不了,就连指尖也动不了半分,徐行恍然间以为自己身上压了一座高山。
  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混沌侵袭,实在难以醒来,有人声在她耳边隐隐约约道:
  “……九十日了……为何还是……”
  “火焚五内……能保住性命……苍天眷顾……”
  或许认为她耳朵暂且是拿来喘气用的,两人交谈声皆未压低,就在榻边,吵人得很。讲了会儿,另一人足音渐远,已离开了,剩下一人呆呆站在她床边,少顷,很重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徐行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叹气。尤其是在她面前叹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光乍亮,她伴着殿外聒噪的鸟鸣声,终于费劲地睁开了眼。
  并没有神清气爽,也没有容光焕发,徐行发觉自己躺在榻上,浑身都被伤药绷带裹得密不透风,浑身像是被十个铁童子轮番殴打过,已超出了隐隐作痛的范畴,是显显作痛了。她脖颈僵直,连微微转动也无法,现下能动的只有眼和嘴,一张口,嗓音也是沙哑的:“喂……”
  眼前风声一动,亭画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看来昆仑那些药对她颇有奇效,亦或是徐行实在躺的太久了,总之,再见亭画,她眼睫和发丝上的霜白已然尽数褪去,变为漆黑,只是这鸦羽似的青丝依稀垂在眼前,令她看上去气质愈发阴沉了。
  看着如此阴沉,还有眼圈下厚重青黑的功劳。想想也是,战后徐行往山谷里一躺就好,亭画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所有的善后事宜自然都要她来处理,铁人来了也得憔悴万分。徐行心道,能再见你是很开心,但好歹人醒了,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亭画死死盯着她。
  寂静中,徐行煞风景地开口道:“知道你向来谨慎,但也没必要把我绑成这样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要还能说话,就说明差不多好了。”
  亭画道:“差不多?”
  徐行道:“不。是完全好了。快把我解开,这药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亭画似是不太相信,伸出二指,在她面前一晃,道:“这是什么?”
  徐行道:“二。手指。兔子耳朵。我说了我很清醒的。”
  亭画添了一指,又道:“这是什么?”
  徐行老神在在道:“三。唉,能不能来点难的?”
  亭画伸出五指,道:“这又是什么。”
  徐行已经要不耐烦了:“五。”
  “错了。”亭画冷酷道,“这是要给你的巴掌。”
  说来就来,她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按在徐行胸口上,徐行霎时嗷道:“疼疼疼疼疼!!!”
  “……”
  亭画起身,凉凉睨了她一眼。她并没有要和徐行闲话家常谈谈心执手相看泪眼的意思,只拂袖而去,冷淡道:“躺着吧。我先去叫其他长老过来。”
  “其他人?”徐行艰难地抬头,抗议道,“我这才刚醒,有什么好叫其他人过来的?别叫,不见,我要睡了。”
  “你刚才不还说已经完全清醒了吗?”亭画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俯视着她,“是有件事非要你决定不可。”
  虎丘崖一战过后,那些守在山谷外的穹苍门人乘胜追击,将妖族尚有气候的残部都捣毁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妖族逃的逃,躲的躲,要么就很快递上了投名状,灵境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只是战后清算,也有较让人举棋不定的事情——
  黄时雨所在的黄族赌赢了,近乎保留了所有的实力。这是提供情报的大功臣,按情按理,穹苍都定然不能动它,但此时黄族在妖族中独树一帜,极为扎眼,到底要如何褒奖赋职,这就较为耐人寻味了。
  亭画所说之事,便是关于黄时雨。此前徐行与她升了掌门,黄时雨也跟着分了个长老当当,现在该不该让他升为掌门,又该掌管第几峰,这件事迟迟拖着未定,如今徐行好不容易醒来,自然要先问一问她再做定夺。
  徐行听完满头雾水,只觉莫名。她懒
  懒道:“你们决定不就好了?多余问我。为这事难不成还要特地开个玄谈会?”
  听闻此言,亭画眉头微动,似乎很想说些什么,顾忌她伤情,到底还是没说,只几分隐忍地冷声道:“掌门大人,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