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65节
  整个山体开始剧烈震颤,落石自头顶滚下,那对匕首被她攥着,一点一点脱离阵法的控制,四处警声大作,白光乱闪,徐行恍若未闻,将匕首成功拉了出来,而后,用衣角仔细擦拭干净,收入袖中。寻舟并未阻止她,只是重重抓住了她的手腕。徐行看着这乱成一团的景象,像个顽童一般笑起来,看着真是恶劣极了。
  她笑了,寻舟也笑了。
  捋去浮华,归为本真?本性,本性是什么?
  当年火龙令暴动之后,她醒来看见这寸草不生的死地,心头油然而生的竟是莫名的喜悦。若不是前掌门一直恩威并施压制教导着她,顺其自然,她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确不可知。这么看来,还真是大功德一件。
  “小鱼,走。”徐行发神经似的不计后果搞完破坏,真是神清气爽,很轻地摸了摸身侧那团血糊糊的白发,正色道,“去山下啰——”
  ……
  ……
  议事殿前,玄素面色苍白地喝了几口药,心口那瘀血堵塞之感竟仍没下去,心脏突突直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将道:“掌门,一切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玄素回神,温和道:“辛苦你了。回去休息罢。”
  “辛苦倒没有。”小将心直口快地问道,“不过,我不太明白,为何明明其他人也在场,但每次都只让我来汇报全貌??”
  玄素:“……”
  这理由真是不大好说。若是问徐青仙,她除了零星几个人之外压根不记得其他人在干什么,问她话的感觉像是她时常在梦游;若是问瞿不染,这是白玉门的人,辛苦人家擦屁股已经够不合适,怎还好让他述职?问阎笑寒罢,他运气太差,每至关键时刻便会因各种原因倒霉缺席,一问便是滔滔不绝的苦水,太过主观;只有小将口条流利,叙述一切经过都十分客观,不带私人情感,所以每每都只能问小将。
  至于徐行……不说也算了。
  想到此处,玄素轻咳几声,道:“事变结束,泼在她身上的污水总算洗清,还她名誉,也算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只是让你们虚惊一场。回了穹苍,便好好歇息吧。”
  别说她的名誉,自己的名誉都快跟着一片漆黑了。玄素从未想过自己有觉得“恶毒老丈”这个称呼竟然还算温和的一天。
  “惊?没有惊啊。她就算不杀封玉,我也要杀的。”小将自己说着说着还不情愿了,“都说了,这个人么,虽说看起来无甚道德,但其实干的事都是有利宗门的。她想干什么没人能想得到,那相信她就够了。”
  玄素微笑道:“再辛苦你,将徐行叫到掌门殿来?”
  小将应了声,转身便走,也不和孤寡掌门多寒暄告别几句。她刚迈出一步,便听到一阵凌乱的嘎嘎大叫声,迎面扑来一只肥乌鸦,她眯了眯眼,伸手一抓,精准地攥住了那两条细腿。
  凌寒在后头匆匆赶来道:“你快放开!我有事要向掌门通报!”
  小将莫名其妙道:“我抓着它腿你就不会说话了?!”
  凌寒道:“我警告你!不要找事!我身后现在是谁你看见了吗?”
  小将抬眼看去,原来他身后跟着的是满面冰冷的三掌门雪里,自家峰主替他撑腰,难怪如今说话这么狂。
  没等她还嘴,玄素在后头熟练地和稀泥道:“先进来吧。有什么要紧话慢慢说,不必着急。”
  凌寒道:“徐行方才又不见人影,守门的那几个说,她和余刃忽然便下山了,看那火烧屁股的模样,不知是不是什么东西落在少林忘记带……”
  她是否忘了带东西另说,凌寒看上去是脑子落了忘记带。玄素笑了笑,温声道:“这样的事,也要来特别告知我么?”
  凌寒倏地打了个冷战,雪里冷着脸道:“当然要来告知你。因为,万年库被入侵了,我方才赶去清点,发现内中有两件东西失窃。”
  玄素神色一凝,心念急转。
  雪里向来只管锻造,她能清点的只包括万年库中的兵器部分,她说“丢失两件”,只是兵器丢了两件,说不定别的东西丢得更多。不过,这丢失的时间也未可知,或许早就丢了,或许方才丢的……
  他面色不显,道:“雪里,你这般兴师问罪,难道便认定是徐行窃走了么?”
  “我也不想如此草率地认定一人有罪。”雪里沉道,“但你知道,丢失的两样兵
  器是什么吗?一是第三十七任掌门的‘寒冰’,二则是‘野火’……就是你知道的那把野火,货真价实!”
  “当初访学,我一眼看出她的剑不对劲,要求解剑检查。用第三峰的铸石相碰后,发觉这的确出自穹苍,所以我对她赔礼道歉,还给了她一袋灵石。”雪里道,“那时,那把剑就已经是野火了。野火本就出自穹苍不错,我当然验不出来!”
  玄素不语,放在扶手上的五指愈收愈紧。
  少顷,他垂眼道:“以她的实力……”
  “以‘小徒弟’的实力,入侵万年库绝无可能。但她真的是‘徐行’吗?”雪里转头道,“蔺君!”
  武侯车缓缓驶来,五掌门蔺君沉吟道:“掌门师兄……我应当有提过,第五峰内收容了不少暂时无法自立的门人,有的是重伤未愈,有的是余毒未清,其中有一个小姑娘,是我峰门人前不久在红尘中救回的,当时她似乎因失足头部摔到山石,一直昏迷不醒,衣着打扮看着像是逃亡许久,手里还拿着一把穹苍的剑。”
  雪里道:“虽然我不知为何大家认不出来,为何她的相貌改变了,但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小师妹’。当初她不欲留在穹苍,非要下山去找无极宗的林郎逸,我们百般劝阻无用,最后将人找回峰内灌下忘情水——那时找回来的根本就不是她!”
  “……等等。”蔺君忽的凝重万分道,“那看来现在的小徐行的确喜欢九重——”
  雪里:“这不是重点吧!你怎知她年纪会不会比九重尊还大?!”
  蔺君掩唇:“哦。对不住……可无论如何,她为穹苍找回绝情丝,几度生死徘徊不是假的。”
  雪里:“她冒充身份,进万年库窃走掌门兵器也不是假的。我们不知她不是徐行就罢了,她自己难不成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蔺君道:“恕我直言,当时她的头部也有很大的伤口。并且也是重重撞击而至。那般情况下,一个人醒来时记忆有损是很正常的事。当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时,所有人都告知你你是‘徐行’,你难道不会信以为真了?”
  雪里道:“你喜欢她这种胡乱惹事随心所欲的个性就喜欢,不必处处替她说话。”
  蔺君道:“师姐,你因为自己没错反倒变有错的事情耿耿于怀,是人之常情。但我仍是觉得,她那么爱笑,怎会是一个多坏的姑娘呢?”
  雪里道:“我听你在放屁!”
  太乱了。
  乱成一团。
  玄素仍是静坐其上,坚固的扶手悄然间已被按出了五个深深的指印。
  徐行究竟是谁?为何叫自己师尊叫的如此顺口这么乖,他彻底被骗了。她身旁的余刃又是谁?她和穹苍有什么关系?她是怎么进万年库的?她现在又准备去哪里?……
  这无数个问题都已被一个硕大的想法彻底取代了。
  玄素一口老血堵在喉口,几乎苍凉地心想:本来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好好的,他都可以不追究了。你究竟又在突然发什么神经???!
  第139章 俗人爱恨两难
  凌寒有一点说错了,徐行和寻舟非是“逃往”山下,她二人是光明正大走下去的。云淡风轻,说说笑笑,守门之人不过多看了她两眼,想她着实无害,看上去又毫不心虚,怎能料到她其实刚捅了个能让掌教吐出老血的大篓子?没有拦她的理由啊。
  徐行到了山下,第一件事便是将六道给自己的面具戴上,而后,翘着二郎腿坐在熟悉的小茶馆中,很快看到有弟子自上面神色紧绷地追下来,四处探看。
  寻舟要了一壶茶,正倒来倒去地替她凉好,忙碌得很。
  出了万年库再看他,便又是平常皮相了。徐行敲敲他眼前桌面,奇道:“你怎么也不阻止我一下?”
  寻舟视线在她包扎好的右手腕上巡掠一阵,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有什么好阻止?”
  “万年库失窃,以三掌门的能耐,估计很快便能发觉里面丢失了两件兵器,推论出我手上拿着的才是野火。这样一来,我的身份就很存疑了。说不定会直接暴露?”徐行琢磨道,“这下我们要回穹苍可是难了。”
  “难什么?”寻舟将茶杯推来,无谓道:“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更何况,师尊不正是想要暴露么?”
  只要徐行还是玄素之徒一天,穹苍便会护着她一天,如今时局乱了,自然会想尽办法将她抓回穹苍好好待着,此事过后更是会对她严加看管了。自古好意比仇难消受,更何况,方才一番试探,徐行看得出那人也似寻舟一般有所桎梏,很难亦或是不想对她下手——倘若她继续待在穹苍,那才是真正人为刀俎,反倒不利。
  就是她这么足底抹油一跑路,众人对与她关系密切的徐青仙又是如临大敌,定然要一顿好查,大师姐想下山才是难了。
  想到这里,徐行心情更好了。
  她坐着喝完了一壶茶,抬眼望去,天地宽阔,于是放下茶杯,道:“该去少林一趟了。”
  -
  穹苍边境之处,城门紧闭。
  身着云纹武服的几位监察使立于城墙之上,严格把控着进出人口的数量,穹苍非但没有开城接收流民,还将各个小路都提前封锁,剩下的都是些荒山野岭极为坎坷难行的偏道,没有修为的人是绝爬不过去的。
  徐行掩了气息,心道,看来此前议事殿中决断的大事便是这个。据她所想,五个掌门皆非会拒收流民之人,就算有,也不会占五中之三。那也便是说,做下这个决定的极有可能是五个人中真正掌有实权的人……
  是玄素?
  若真是他,那这位掌门的演技可称天下第一了。
  连掌门自己都没想到穹苍会拒收流民,更何况东境逃难来的这些群众。城墙之下,皆是临时搭起的瓦石木块小屋,说是小屋,却连遮风避雨都难以做到,只有临近城墙的几间石坊能可容纳下几百人,不过,这些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石坊前有一通道,直直指向城门,供人出入,徐行捏了个窥声诀,听到监察使在此盘问:“你说你是去探亲的?”
  那人忙不迭道:“是、是。我家妹子在曲武国附近,我正准备去找她,是有地方住的。”
  监察使道:“曲武国?你要探亲的那人是修者,还是普通人?有无师承,有无宗门?”
  那人愕然道:“没有。我们一家都是寻常人……”
  监察使没等他说完,便道:“那要探亲,便等一等吧。反正不急于一时不是?”
  这话也只有语气听着客气了。那人愣在当场半晌,道:“难道我要见的人是个修者,有门派,我就能去探亲?没有修为,是普通人,我就该在这里等死?!”
  监察使悠悠道:“何至于等死这么严重?现在待在这不也没死吗?待到妖人被清扫完毕,当然也没有阻碍了,危机之间,事急从权,都要彼此理解……”
  徐行终于见识到比徐青仙还不会说话的人了。这种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将人原本只有三分的火气膨胀到七分,换个脾气不好的试试,若是谁敢对她说“你现在不也没死吗”,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地上躺着了。也就欺负人家是普通人……
  是啊。就是欺负这些人是普通人,也没有势力做靠山。
  做得这么明白,真不好看。
  流民所至之处,臭气熏天,满地秽物,不是他们不爱干净,是不敢掉队,万一落单遇到什么危险,骨头都不够怪物两下嚼的。连第一仙门都将他们拒之门外,其他地方还有什么指望?但他们当然不敢怪穹苍,至少现在不敢,只压着声响怨声载道:“少林究竟要多久才能把那些鬼东西都消灭?等死人了!”“那群和尚有功力护体,当然不急了。”“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还,要我说,这还六大宗呢……”
  间或有几个小宗门人过来送些稀粥、烙些面皮的,诸人又是
  千恩万谢,又想到在这里躲了半天,没见一个和尚的鬼影,当即恨不得立马便将少林秃驴们自六大宗位置上踹下来轮着他们上。徐行看了一会儿,道:“进城。”
  城内的情状倒是比徐行想象得要好,甚至都能算得上井然有序了。少林内还能动弹的都被分拨下来追捕妖邪了,做正事做的心力交瘁、分身乏术,哪还有什么时间去边境施一些小恩小惠?
  按这个进展来看,至多两月东境便可恢复至原来的状态,只是有些东西怕是回不去了。
  素日摆着小摊的街边空空荡荡,人气渺茫,满地狼藉间,徐行将一个倒伏的牌匾捡起放好,倒退着走了几步。寻舟跟得不远不近,正立在街尾处,侧脸看着什么。
  穿堂风带着寒意料峭而过,云被吹得一荡,挡住了残阳,天蓦的阴了一瞬,他过分苍白的侧脸骤然蒙上了一层灰纱,凛冽又冷漠。
  天地间似乎只有二人。
  六道现今应当留在少林,就算不在,去那儿也能找到她。徐行步伐未停,思索道:“寻舟,你怎么不问我在降魔杵里看见了什么?”
  寻舟回神,很迅速地闪过一丝“我不感兴趣”的神情,温声笑道:“师尊若是讲,我便听。”
  罢了。徐行本也没想讲给谁听,她只是想到六道和了悟如今极有可能在少林中相对无言,便忽的很想大大叹一口气。
  “没。也没什么。”徐行转身回正,继续在空旷的街道中行走,“虽然我希望封姑娘在地里埋死了不要上来,但实话说,我还是很认同她说的某句话的——认同一半。”
  寻舟道:“什么呢?”
  徐行道:“真正对所有人平等的,只有死亡。除去死亡,遗忘也是同样。”
  寻舟默了一瞬,道:“你不认为这二人能修成正果。”
  “倒不是。”徐行望天道,“修成正果,什么才叫做正果?按照话本里写的,两人冰释前嫌,从此之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也太不现实了。我只是觉得,有些话要问当场便问,哪怕晚了一年、一月、一天,答案有可能就不是真正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