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45节
  六道看得颇有意思,对她道:“徐师姐。”
  徐青仙道:“你是?”
  六道:“我是谁不重要。”
  徐青仙:“不买报纸。”
  “……”六道险些没叼住烟卷。她凑上前,悠悠然道,“这位瞿仙长,是你道侣吗?”
  徐青仙道:“不是。”
  六道:“难道是好事将近了?”
  徐青仙道:“他终于要回白玉门了吗。”
  瞿不染冷淡道:“我回不回干你何事。”
  徐青仙:“你是?”
  瞿不染明知道她装不认识,又不好说“你明明能靠我的气味认出我”,这样太怪异了,于是只能忍了。
  “那还真是奇了。”六道似乎对这话题颇感兴趣,笑笑道,“既然他不喜欢你,又何必时时注意你的一举一动、这般跟在你身旁不肯离开呢?”
  徐青仙静静转头看着她,完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然后,又缓缓转向了街道之上,不动了。六道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是一个衙役在抓嫌疑犯,紧贴着那人,将他手扭在身后,双眼密切关注着此人的一举一动,他稍一动弹便大喝道:“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告诉你!想都别想!”
  六道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青仙平淡道:“笑也不买报纸。”
  瞿不染:“你够了没有徐青仙?”
  真是奇人。至纯到格格不入的程度,六道太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她就这般看着二人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点起烟来。四周似乎很喧闹,她站在那儿,自看火光明灭。
  拐角处,几个僧人面无血色,狂奔而来,衣摆上还有点点血渍,在一个方向忽的都站住了,似乎在和某个人说着什么。
  六道:“……”
  她很浅地咬了咬嘴边的东西,向前走了一步,终于看见了意料之中的人。
  了悟满身潦草,面色疲惫,只有脊背仍是刚直的,如同一棵翠竹。而这棵翠竹却像被这狂风骤雨般的消息忽的打弯了似的,他唇角微颤,掌心被生生攥的渗出血来。
  六道知道他听到的是什么。所有消息都会先在她手上转一遍——少林事变,观真入魔杀尽当今首席,坐化身亡,少林内血流成河,空无一物,破戒一派所有未准备已准备的后手都被这一着切断到再无声息,元气大伤,残存的守心一派速招了悟了难二人回宗应对,尽快!
  怔愣之后,便是沉默。了悟闭了闭眼,对那些六神无主的僧众点头,随即,转头,向少林的通天梯走去。
  六道与他相向而行。
  在擦肩而过的那瞬间,了悟脚步一顿,竟稍稍停了停。而后,他面目冷凝地一扬手,将缠绕过来丝丝缕缕的烟气挥散,就这般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六道继续走下去,直到烟草燃尽,唇齿间都是挥不去的焦苦气息。
  风吹来,她垂着眼想,的确是太久没见了。久到她都已经忘了,他确实很不喜欢烟草的气味。
  第122章 毒药看着我吧,我快要控制不住了。……
  室内,徐青仙瞥了眼六道远去的背影,对瞿不染陈述道:“她对‘爱情’很感兴趣。”
  小将抓狂道:“我不是把你推出去了吗?!你怎么又进来?”
  徐青仙认为这不重要。如同徐行总是认为空着的凳子就是给自己坐的那般,只要没设结界的地方就代表她可以去。
  阎笑寒正哆嗦着给枇杷扒皮。小将自生下来没照顾过人,现在学也来不及了,再怎么依葫芦画瓢也只能学到一半——比如没有人看到病号这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还不帮他削水果的。但再虚弱,一说八卦他又来力气了,爬起道:“你也发现了?她前次还问我和小将是不是道侣。”
  小将一个恶寒。有这么拉人配的吗?她不耐道:“这鼠妖也太奇怪了。看到个一男一女就觉得是道侣?”
  “非也。”徐青仙淡淡道,“她也问过我和徐行是不是道侣。”
  还真是众生平等!在场其余三人险些破功。但没人问徐青仙她是如何回答的,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这么一看,更奇怪了。
  以六道的情报网,天上地下想知道什么都轻而易举,只要运用得当,贩卖情报得到的利益是非常恐怖的。然而,她竟然还花时间精力去收那些写得乱七八糟一箩筐的手稿。现在市场可不景气,她还在坚持做这对她来说九牛一毛的小生意,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自己爱看了。
  爱看些话本唱戏的很平常,不算恶习,少年人初涉江湖,对情情爱爱的有所憧憬再正常不过了。不然这些个三纸无驴的书卖给谁看?但六道只是长得像少年人,能当上族长少说有个百来岁了。换句话来说,小孩爱吃糖,抱着糖在大街上边乐边嗦,谁看了都会心一笑,但人到壮年还这么干,就着实显得脑有缺损了。退一步再说,六道若是修行寂寞太久,想要个道侣也正常——但她每天也就抽着烟斗边晒太阳边百无聊赖地翻小簧文,一点要行动的意思都没有!
  徐青仙感叹道:“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小将:“……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吧?还有,不要若无其事地开始吃他的果盘!瞿不染,你不是和她分头去找人了么?也都没找到?”
  瞿不染缓缓摇了摇头。他道:“徐行与那人至今未归,应当是已找到了。”
  “这么久没消息了,岂不是很危险?”小将皱眉道,“她身上有信号弹吧?”
  说完她就想到,先不说徐行身上究竟有没有,就算有,信号弹之于她就好似破铜烂铁,仿佛自出生就单打独斗惯了,死到临头了也不见得会用一回。不过,余刃在她身边,也算一重保障,至少徐行跑得肯定比他要快。小将越想,眉心就拧得越深,总觉得有点坏事将近的预感。
  风自没关紧的窗缝里溜进来,先把阎笑寒冻了个寒颤,看见徐青仙把剥了皮的香蕉递给自己,他不知为何抖得更厉害了。小将的右眼皮忽的跳了两下,猛地抬眼。
  屋外艳阳如旧,只是不知何时自天边飘曳来了一叠乌云,恰恰掩在山口,街道上霎时黑了一瞬。
  心有所感,众人纷纷抬头望天,正在此刻,山上传来了三声钟响。
  “铛——铛——铛——”
  “冬至了?”馄饨摊的小贩顺手将用过的冷水给泼了,莫名道,“往年是这个时间敲的钟么?唉,这人年纪一上来,除了吃饭睡觉啥也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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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了。已经糊涂了,不适合再做住持了,除了吃饭睡觉外什么也记不住了。”莲灯下,观真对徐行缓之又缓地笑了笑,“即便没有意外,我的寿元也只有一年了。”
  下毒、刺杀,这对一个大限将至的人来说都无甚所谓了。天下大乱的预言出世,他多想自己能活的再久一点、再长一点,能一点一点将这紊乱的宗门和世间一一摆正,可是,来不及了。
  徐行捏着棋子的手一紧,又很快松开了。她说:“未必没有别的办法。”
  “小友。”观真用一种悲悯又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定然有别的办法。但没有比这个更值得、更行之有效的方法,你今后也是要走上这条路的人,要学会习惯。”
  她已经走过这条路了,但她永远都不会习惯。
  然而,徐行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将脑海中观真的面孔挥走,徐行站上山顶,舒了口气,忽的心道,似乎有些老人的确会对自己何时寿终正寝有所感觉,并且毫不忌讳,偶尔路过寿衣铺还会拉着小辈的手在那碎碎叨叨什么“到时我要整个绿的!”,动手能力强点的,恨不得提前把自己棺材打成翻盖版本。他们倒轻快了,小辈的脸都快比那寿衣绿了,也没见他们少说两句。
  “算上脚程,再算上中途搞七搞八的时间,再晚两个时辰后也得到了。”这里是穹苍少林的接壤处,正好跨过分界线,山清水秀,人迹罕至,是个偷渡的不二之地。徐行找块石头坐了,割了块布角擦起剑来,对寻舟道,“还杵那做什么?坐吧。”
  剑上还有新鲜的血痕,她擦到一半,总感觉手感不对,抬布一看,野火上面多了不少小小的豁口划痕,有阵子没修缮了。
  徐行手一顿。
  ……她向来是个甩手掌柜,神通鉴提醒一万遍也不会记得去修剑的,这剑的修缮工作向来都是由寻舟包圆。她也不知道寻舟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进了自己房间、拿了剑,总之,她的剑向来都是完好无损的。
  但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身边沙沙声响起,寻舟贴着她坐了,风吹过他发尾,徐行闻到了一种朽木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她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道:“发现了么,水毒。”
  寻舟道:“和薛蛮一样。”
  方才,徐行没将郎辞简单放走,而是打了一场。并非她是为阎笑寒的伤耿耿于怀——郎辞是封玉的刀,一个人拿刀伤了人,要报仇自然不可能把刀折了。没意思。她是觉得郎辞的剑气实在诡谲,想再研究研究。这一研究,还真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郎辞的剑气寒凉,入体如同毒药。误打误撞,阎笑
  寒又是火属性的狐妖,水克火,要不是六道找的那鼠老太妙手回春,他那条命可能真的折了。伤势本不该严重到如此地步,正是因着这点不对,徐行发现了郎辞的剑气中的毒,又是蛇毒。
  这两姐妹和蛇似乎有什么扯不断的渊源,没修为的成日跟蛇玩,有修为的剑气都淬了毒。上次交手,她的剑路诡怪,让人无法分辨,现在看来,正是因为她似乎能使用蛇族的“幻境”天赋,又能清醒地保有自己的神智,和小将的情况一模一样。
  寻舟的石花为何会失灵,或许也跟这个原因有关。“人血”和“妖血”混杂在一起,自然是妖血要更加强盛,这对血蛭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大补之物,相比之下,封玉体内的血脉显得太过平平无奇,二人又时刻共处,离得极近,极有可能是那时血蛭就被郎辞吸引走了。
  “转世……”徐行呼出一口气,“我问了悟情况,郎辞道他的确跟上来了,但被追杀后便‘突然消失’了。简直像是自地里遁走了般……恕我直言,少林应该不教这种潜行法门吧?”
  宗门特色,少林教的功法向来都非常“光伟正”。就算要逃,也不会从地里走,这跟小老鼠有什么两样?
  寻舟道:“灰族的天赋便是潜行。”
  “得。又来一个。”徐行都给自己说笑了,“我再在山下行侠仗义一阵,是不是能集齐五个了?”
  她将野火一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着望天,白云悠悠。不论过了多少年,天际都是一般景色,她看了会儿便觉得无聊,闭眼假寐,忽的感到有什么东西自脑海中溜过去,走得极快,她反应之间,只能抓住这想法的细细尾巴。
  五个……五个?死者复生……转世……新生……
  徐行呼吸猛地一滞。
  她想起来了。那年她尚未当上掌门之时,被下令与亭画、黄时雨二人前往红尘彻查莲池失窃一事,结果刚进去就被人眼蝶炸得头毛倒竖,自己的手还被毒得肿成猪蹄。而那件事,在三人禀报前掌门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只有黄时雨还时不时去黑市查探赃物有无下落……那时丢失的“转生莲”,不多不少恰恰好便是五个!
  徐行一直不解,偷这东西究竟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那里面虽有灵识,但没有来自父母的灵力不断浇灌,就算生剖也只能剖出来一个人形莲子罢了。就算活腻了想偷孩子,也得等出世了再偷啊!总不能搬回家当摆件吧?
  但是,“五”是个很普通的数字,说不准只是凑巧罢了。没有证据,甚至没有推论,只是毫无根据的联想,可徐行就是止不住的在意。然而,无论她怎样苦思,也仍是想不出第二条线索,反倒有些头疼欲裂。
  额角有冰冷的指尖摩挲上来,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
  徐行顿了顿,反手抓上那只左手,按了按那曾属于她的小指。那地方按理来说是个人都不敏感,寻舟却像是被按到了什么要害之处般,竟很迅速地往回蜷了蜷。
  徐行没睁眼,懒洋洋道:“你才不丑。”
  “……”寻舟很轻地笑了笑,道:“我知道。”
  徐行道:“你是不是快控制不住了?”
  寻舟道:“师尊看出来了。”
  “寡言、不好动、不活泼、神思不属、多觉少食,养只小狗都知道肯定是哪儿不舒服出问题了,何论你。”徐行说着说着还有点得意,“你一抬腿我都知道你是不是想撒尿。”
  寻舟道:“你根本不知道。”
  徐行道:“嗯?”
  寻舟没说什么,让她自坚硬的石头上移开,靠在了自己身上。徐行很白目地煞风景道:“谢谢。但是你也没比石头软多少。都不舒服。”
  寻舟道:“我想靠着师尊。”
  徐行没声了。半晌,他道:“通知了悟他们来吧。”
  “不用了。”徐行很浅地打了个哈欠,双眼仍是清明的,“人多口杂。回收个圣物而已,不必那么多人。免得狗急跳墙,又要分心去保护人。”
  寻舟不置可否道:“休息吧。”
  徐行没应,只是闭着眼,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寻舟没动,指尖探进她袖中,将信号弹摸出来,裹上一层水膜,手一动,那道光影便悄无声息地在半空中燃起。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
  然而,徐行努力想入睡,却也睡得不是很安稳。就这么一柱香的时间,回忆见缝插针地往她脑子里钻,誓要把她钻出血才罢休。
  要上阵杀敌太容易了,相比起来,当上掌门之后那繁文缛节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她就像个少不更事的石猴,每天就琢磨着要怎么逃离这座见不到顶的“五指山”。亭画为此伤透了脑筋。
  不管徐行认为自己是个多顽劣的人,非常时刻,她必须收敛一切脾性,在万万人前装也要装出一副成熟稳重、十拿九稳的样子来,她是人族的脊梁,脊梁不可以塌下。当个掌门,她不能只会当将军,鼓舞士气也是不能缺少的一部分——可惜,徐行天生对没有图画的书不感兴趣,看个一碗茶时间就能当场昏迷,别说让她自己写了,亭画写好了稿子让她念,她都能逃则逃,老大的人了,竟然厚着脸皮趴桌装死,怎么拎耳朵都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