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41节
  这死孩子小时候乖得很,从不爬树捉虫下河打鱼的,长大后反而玩这么大?!血蛭都征来用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阎笑寒感觉自己被关在了一道帐篷之外,好像被隔离了。他出声道:“那……我们现在?你们去追左边的,我去追右边的?”
  “不。不是说了么,你去追小将。这里是信号弹,若有什么发现,及时求援。”也不知为何众人都认定了寻舟必然要跟在自己后面,像八爪鱼一样撕扯不开,徐行信手丢给阎笑寒几颗信号弹,对寻舟示意道:“我追左边,你追右边。好了,走。”
  寻舟伸手出来:“不给我么?”
  “你拿着干吗?完全没用啊。”徐行侧头道,“你要是都沦落到要求援的地步,就算发十个信号弹我也不会来的。傻啊。”
  寻舟:“……”
  徐行时常满嘴跑火车,目的便是要让人生气。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不动声色或是一丝不苟的老学究小古板,又气又烦又拿她没办法的神情实在很令人开心。这恶习自从前就已初露端倪,她素日打鸟捉鸡,要么去逗亭画,要么就去逗寻舟,寻舟又是非常配合的,动辄就被她一两句话逗到面红耳赤、要么就气得闷在墙角不说话,美人生气时也颇有三分别样颜色,所以徐行这习惯就和顺手牵羊一样,是如何也改不了的。
  至于她顺手牵羊这死毛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徐行事后回想,应当是六长老害的。他一来烦,自己就偷他东西。无他,唯手熟尔。
  徐行说完,又笑嘻嘻去看寻舟的神色。怎料,寻舟并未语塞,也未着恼,只是也跟着很轻地一笑,道:“那我来找师尊就是了。一样的。”
  徐行扬起的眉毛倏地落下来,又不甚高兴地扬上去。
  嘁。没趣。越长大越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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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你一路护送……”了难止步,道,“到这里就很足够了。此处人迹稀少,都是些不问世事的村民,很难认出我来。”
  这附近皆是深山,行路不便,消息灵通的青壮年极少回家,路中所见大多都是小童老人,只道他是僧人,为何身边还跟着一个美貌女子,有些稀奇才多看几眼。
  封玉凝目道:“前路依旧危机重重,暂时不可放松。大师,可有人接应你?”
  事出突然,了难直到现在还有些恍惚,更何谈提前安排接应,他摇了摇头,道:“无碍。”
  他手指一动,像是忍不住又要去探什么东西,确认那东西好好藏着,未曾丢失。但,即便身旁只有一个毫无修为、毫无威胁的普通人在场,了难依旧硬压下了这无意义的冲动,他知道,东西正在他胸口。
  他现在谁也不能信任,谁也不敢信任。他方才将了悟劝走,就算是封玉,也不能继续再在身边久待。
  风吹来,天幕忽的灰了,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他衣袍已湿,绑腿上满是泥迹,整个人看上去如同鬼魂,狼狈不堪。封玉柔声道:“先把衣服换下吧。再出几里,人便多了,
  不作伪装恐怕不行了。”
  她递来一套柔软的常袍、一顶竹笠,甚至还有面巾。一看便是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了难眼底血丝鲜明,忽的道:“为什么?此前追捕常青之时,我修为不济,常常落入险境,你为我周旋数次,最终我才得以回到少林。我已听闻你在山下的事,回头是岸,这是好事。但,现在这样已经太过了!”
  “若是为了圣物——就不必想了。我不会使用它,也不能使用它,若是谁有任何动作,我马上带着它玉石俱焚。”了难定定注视着她,眼中满是紧绷的敌意,“我不知你身后还有多少人埋伏着。恩归恩,仇归仇,你的恩我日后会报,但不是现在。请你离开!马上!”
  被如此针锋相对地呵斥一通,封玉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变。她轻轻道:“大师听闻了我的事,那些破戒僧的事,又听闻了么?”
  了难眉间一动。封玉缓缓道:“少林出来的僧人,正正经经拿着少林颁发的侠令,穿着僧袍,行着佛礼,然而,一个小儿在他们面前跌得头破血流,哭嚎着叫爹娘,是视而不见的。同伴醉后闹事,和流氓地痞一道欺压百姓,民怨沸腾,是若无其事的。掷愿杀人,民心所向,这时他们反倒人人自危了。同样是金身,一派看的是佛,一派看的是金,牛头不对马嘴,却还能齐聚一堂,天底下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了难面色一僵,竟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哑声道:“我不屑与他们为伍!”
  封玉道:“外人眼里看来,你们有何不同。视而不见,等同纵容,这道理,大师难道需要我解惑么?”
  “别说了。别说了!”了难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很快就会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了。只要……只要……”
  他的伤还没好全,便临危受命,接下这个重担。观真首座说的话像是天方夜谭,他听进去了,却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杀了就好了?什么叫重建少林?他想要制止,却想不到任何更好的办法。前人之鉴,无论在座的住持怎样试图平衡、怎样试图压抑,最后的结果都是矛盾加剧,甚至刀剑相向。干脆当断则断……可这实在是太恐怖了。让人一想那个景象就要崩溃了!
  了难放火下山时,看着宗内呼喝救火的同门。里面不乏有相熟的面孔,不论曾经有何龃龉,一想到他们不久之后就会变成一具具脸色苍白,眼珠灰黑的尸体,反胃的感觉便直冲咽喉,久久不散。而他,甚至连将这件事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
  封玉看着他冷汗直冒,轻轻道:“明知有错却不制止是罪,心有余也力不足也是罪。大师,你不是问我,为何还要这般护送你么?因为你我皆是赎罪之人啊。”
  她说话又轻,又柔,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总像在耳边,有一种令人不由亲近相信的诡异魔力。
  “……”
  “走吧。”封玉缓声道,“快站起来。身后追兵甚多,我的部下挡不了多久。拖一分,危险便多一分。”
  了难猛地抬头,用手拢了些冰冷的雨水,搓在自己僵硬的面孔上,用力拍了拍。他没有去碰封玉伸来的手,而是费力地自己站起,将外袍褪下,换上新的,戴上竹笠,尽力将自己伪装好。
  他没说,观真也没对徐行说,所谓“钥匙”,不过是一种拟形的说法,并且,只有要开启护山大阵时才用得到——“钥匙”,便是连接杵和钟之间那一块小小的契石。小到将它穿一个孔挂在手上当饰品都不会有人奇怪。若是只动用“降魔杵”本身,是不需要钥匙的。
  然而,了难继任这个职位时,第一则需要铭心刻骨的戒律,便是“不得使用降魔杵”。破掉这个戒,便和其他破戒僧没有任何区别了。这是因为从前每一个破例使用它的人都下场极惨,甚至有几个到现在还被少林除名,名字成了忌讳,在宗内不得提起。
  可是,如果降魔杵是用来攻击别人的法器也就罢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降魔杵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击力!五大圣物之中,神女之心镇压度化,绝情丝控制化用,降魔杵用在妖身上或有千钧之力,但用在人族身上,却只有强大的治愈能力而已。想救人,难不成还能救错吗?
  罢了。他现在什么都不必想了。也没必要想了。只要带着它,前往穹苍境地,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去就好。只要中间不要横生枝节,观真给他的任务便完成了。最后的任务。
  两人疾行,伴着风雨往前路行进,直到半途,依旧安然无恙。封玉的蛇群四处探查,规避路线,不断传递消息,然而,正在此时,附近的树林之中传来簌簌的异响。
  是枝叶被拨开的声音,还有慌忙的脚步声,了难神色一沉,警惕起来。
  但,自树林里扑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小童而已!
  那小童年纪不过十岁出头,头发发黄,牙齿凌乱,瘦的像根木棒。这附近穷山恶水,竟然还有野兽出没,了难抬手一道金光闪过,将后面追着的一群野狼打得夹着尾巴呜呜逃窜,小童惊的肝胆欲裂,紧咬牙关,终于脱险,霎时嚎啕大哭起来:“娘!娘,我疼!!”
  小童痛的在地上打滚,了难奔去一看,神色霎时白了。如果只是普通的皮外伤,甚至轻微的内伤,他输送灵气是可以给人止血疗愈的。但是,这小童的手竟然生生地被咬断了,血流如注,另一边手上还紧紧攥着捡野果的篮子。这里人都没几个,怎可能有医生?就算有医生,这种致命伤也根本救不回来!
  了难:“……”
  封玉静静道:“竟伤得这样重。”
  了难咬牙道:“封姑娘,你可否带着他……”
  话到一半,便停住了。这种伤势,让封玉带出去是必死无疑。但是……但是……
  封玉负手立于他身后,垂眼看着,静默地等待着他的抉择。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此时,远处竟又有另一脚步声响起来了。只不过,这脚步声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茫然无际的,不知在找谁。
  “……”封玉微不可见地笑了笑,道,“有人来了。大师待在此处,我去一探。”
  ……
  “真是……”阎笑寒苍老地埋怨道,“说让我去找人,我怎样知道薛蛮在哪里?又不像你们两个互通了灵信,时不时就私下里传来传去。净会欺负人。”
  他只能靠自己和小将血脉中那一点点微弱的感应了。虽然不知为什么会有感应,但阎笑寒猜测可能是族长在小将身上种下了什么标记。
  他一路靠着这感应走来,可太微弱了,范围也太广,总之找了半天,越走越偏,也没看到小将的影子。
  只不过,这附近虽说僻静,但人也实在太少了一点……
  少到有点异常的地步了。像是被人强行驱赶过、或是连夜迁徙了一样,有些房屋里面的油灯还没灭,却已经毫无人声了。
  阎笑寒忽然觉得脊背毛毛的,狐的直觉在告诉他,这里不太对劲。似乎有危险。
  但他应该没那么倒霉吧?找人而已,又不是找死。
  罢了罢了,先找先找。
  他一个狐的时候,话就变多了,自言自语来壮胆。走累了,便随地而坐,自大包小包里掏出水和饼子来。阎笑寒看到这不属于自己的包袱,心里顿时又不畅快了。
  天杀的瞿不染,竟然也学她们,把东西交给自己保管,人就飘飘走了……不知道什么叫做共患难么?!白玉门的人就这个道德素养?!!
  他一气之下,就气完了。收拾好东西,继续扬声道:“小将!小将——”
  阎笑寒一转头,声音卡在喉间。因为,他身后站着封玉,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微笑着看他。
  “……”
  阎笑寒一口气没上来,往后退了半步,神色霎时冷硬了五分。
  尽管他知道,封玉本人毫无修
  为,手无缚鸡之力,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感觉这个人非常危险。危险到令人寒毛直竖。
  “阎道友。”封玉一副“巧遇巧遇”的欣然模样,微微一笑:“你怎会在此?”
  阎笑寒道:“你又怎会在此?”
  “别这样紧张。不过,该紧张的应该是我才对。”封玉忽的向前一步,轻道,“阎道友,我一直关注着你。不知可有幸结识?”
  阎笑寒将大包小包背在身前,又往后退了半步。
  “狐族的天之骄子,一道火箭百里之外能将族长射成重伤,此等膂力、魄力、专注力,着实罕见。”封玉道,“非但如此,身为内奸潜入穹苍,竟然是以医修的身份,掌下救人无数……”
  她摇了摇头,道:“这般人才,却只得打杂,不得重视,当真是美玉蒙尘,令人叹息。”
  阎笑寒:“……”
  “皓月并非不亮,只是在耀日身旁显得黯淡罢了。”封玉面上一丝忧色,道,“不知阎道友,是否真心考虑过自己的感受?若是身份败露,在穹苍的后路又该如何走?”
  又是沉默。
  阎笑寒怂怂地咽了咽口水,感到十足干涩,以至于开口之前,他还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其一,我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这样问不仅你不会回答我,还会让我显得非常蠢。”阎笑寒指了指自己的眼周,结巴道,“其二,建议你以后不要在医修面前这样做了。正常人笑的时候,这、这块,看到没?是会情不自禁跟着动的。你这种全程丝毫未动的,是在模仿。模仿的很真,但也只是模仿。你,你根本不懂别人是什么心情,你理解不了。你看似笑得比徐行真,但其实笑得比她假多了。”
  封玉仍是微笑。
  阎笑寒手隐隐探进怀中,指尖方触到东西,一道诡异剑光忽的闪来,将他的手击落在地上。
  封玉的背后,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错了。”封玉轻轻道,“错了。你不该伸手的。这和直接告诉我,你是一人前来,并且其余人离你很远有区别么。”
  她点了点下巴。在这瞬间,阎笑寒瞳孔猛地缩小,一股剧烈的疼痛涌上,他垂眼,看见一把剑神不知鬼不觉地,自背后贯穿过自己的心脏。这剑薄、利,离得这么近,他看清楚了——这就是上次在少林与徐行对招的那剑客的剑!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第119章 莫问紧握手手
  封玉回到林前时,那小童的哭喊声还在继续,只不过已经气若游丝,疲弱不堪了。
  了难将自己的衣角扯下,取了干净的水来,将断臂固定住,给他做了紧急的包扎,不断输着灵气为他吊命。见封玉过来,立刻道:“封姑娘,你的手下还没有来么?刚刚外面是谁?”
  “没什么,一只野狐狸迷路罢了。”封玉淡淡道,“惭愧,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只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手下皆是蛇妖……”
  妖族输送的妖气不害死人都好了,怎可能吊得了命。可封玉没有修为,只能让蛇妖前来帮忙,若是期间再不慎耽误一下,这小童的生死就悬了。
  了难天人交战,两番念头不断交织,不断权衡利弊。
  用,不用?救,还是不救?这附近地势他是熟悉的,只要再过半山,便是一间医堂,这个时间,定有大夫在坐诊。若是蛇妖中途不停,是……可以赶上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可是,现在追兵不断,万一要是被追上了?不过,那反倒更好,僧人不会放着伤重之人不管……但,万一那是些只顾追查圣物的破戒僧呢?
  封玉垂眼,看着他沁出热汗的耳后,低声道:“给我吧。再拖下去,要来不及了。”
  这三字下来,像是把他自什么结界中拖出来,了难猛地惊醒,咬了咬牙,艰难道:“麻烦你了!”
  封玉只是笑了笑,伸手将小童轻轻接来,揽在怀中,捂住他的伤口。简易的包扎根本不够,污血自布料中一点一点渗出来,染红她的衣摆,再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小童非但没有静下来,反倒挣扎得更加剧烈了,嘴里模模糊糊不知在喊些什么。
  了难本就低垂的视线在那一小滴血洼上移开,他闭眼,有些难堪似的紧紧握住了拳。
  “……”
  血色跟着声音一同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封玉衣上的血污,十足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