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35节
  徐行左手按上面孔,试图用灵气将这诡异的小东西逼下去,然而,一股撕扯皮肉的痛感涌上。痛不痛的另说,就算徐行脸皮再厚也经不起这么个扯法啊,她试了试便放弃了,对寻舟抬眼道:“几个人?”
  寻舟道:“十三。”
  徐行道:“尽量抓活的。”
  他并未多言,伸手在徐行脸上一抚,如一阵阴风般卷出去了。
  “……”
  很快,人被驱散了,那十三人被拎在座前,极为沉默,沉默到面无人色。
  此前寻舟找人,人在他面前死了一次,这或许被他算进了“失手”的范畴内,并不算完成了徐行的嘱托,于是他很快便加以改进,创出了一个控制死士的方式。
  需知人要找死八匹马都拦不住,这要求着实有些难为鱼了,于是他用的方法,便是用天赋将人身边所有的空间像压扁棉花一般鞣制成极薄的一片,有点像将人活活抽干了塞进真空袋里,石花渗入体内不断繁殖,这群人连血液都流动得极为缓慢,唯一能做的动作只有呼吸。
  就算能动弹的只有一张嘴,这些人都能咬舌自尽。但人的呼吸压根不受自主意识控制,就算将自己憋得猛翻白眼也是绝然死不过去的,徐行看着眼前被倒吊着的十三个绿脸咸鱼,默然半晌,忽的道:“你在酷刑这一道上真的很有天赋。”
  像她这种五讲四美的好青年,认为最痛苦的事儿也就是被火烧一烧了,什么血肉养花,什么根茎扎眼的,寻常人当真很难有这样惊人的创意。
  往日寻舟通常会接什么“是师尊教得好”,然则现下那爪子跟花纹过不去了似的,第三次往她脸上扒拉,指腹微微使了些力气,想要将其抹
  掉,徐行的脸皮险些被扯起三寸,她含糊道:“行了。行了!别揪了,反正现在消了也没用。”
  幸好为了隐蔽,徐青仙小将她们没跟来,不然又是乱账一摊。了悟匆匆赶来,目光在她面上扫过一瞬,凝眉道:“徐施主,这东西怎会到你的身上?”
  了悟师傅六根极净,不管对面是个多么声名在外的仙门大流氓,也不好意思多将视线停留在姑娘面上。
  徐行思索道:“我想,应该是‘血’。”
  这种诡谲手段,看着会让人误以为是“毒”,或是“蛊”,甚至是术法之流,然而,若真被下毒下蛊,寻舟日夜不分在她身侧,不可能没有发觉端倪,但,有一种方式却是例外的——
  这东西本身“无害”。换句话说,它不过是个顽皮的奇异花种而已,像蒲公英一样四处落脚,七日后花谢了便会消散,并不会给人体带来哪怕丝毫的损伤,那自然无害,区别只是,蒲公英传播的载体是“风”,而它的载体是“血”。
  “当时第一个死者出现,他的血溅到了我的身上,花种应该是那时就种下了。”徐行道,“也不止我,包括这群死士,很多人身上估计都已经沾上了。”
  花本身没有意义,是人给它赋予了意义。那势力将花种当做了一个“标记”,只要掌握着决定让它现形与否的能力,便可以随意让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
  对方演这一出的目的,不是真想凭着这十几个死士围攻便取下谁的性命,其要的真正是:让寻常人“看见”徐行脸上的花瓣,并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仅此而已!
  要将此事扼杀在襁褓内的方法也很简单,有多少人看到了,便把那多少人杀尽便是了。然而,这是坏人的做法,不是好人的做法,别说对方煞费苦心地引来了一群人,哪怕只有一个人看到了,徐行也定不能杀。
  寻舟指尖轻抬,石花在他们体内一寸一寸扒着皮肉搜寻,很快,那花种便被逼得无路可退,在肌肤上逐渐浮了起来。但眼前十三人的全身上下全都是花,整个人密密麻麻,已经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了——看来,他们不只是执行者,同时也是传播花种的寄体。
  此时,徐行又道:“不对。”
  神通鉴急切道:“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徐行对寻舟一抬下巴,寻舟心领神会,微微闭眼,指尖像戳破一块豆腐一样没入了其中一人的天灵盖,一团带着强烈腥气的青色血液被逼了出来,竟像小蛇一样游走,仿若有灵。
  徐行:“果然。”
  寻舟将指尖血迹仔细用帕子拭掉,看着有些嫌弃:“是。”
  “……是什么是?!”神通鉴抓狂道,“拜托你了!我很笨!我不懂啊!给我解释一下好么?!!”
  “真拿你没办法。”徐行平日教徒弟都没这般耐心,“想一想,有什么事是矛盾的?目前出现在台面上的,全都是死士。你知道培养一个死士要花多少心思、多少精力么?”
  要一个人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要么是给其足以买命的钱,要么便是扣住对方视若性命的把柄,这两者都不是容易的事。在红尘中,一个王府能蓄三十死士已经非常了不得了,更何况像现在这样随便当个引子出来给人杀,不心疼的么?
  若是能做到这点,背后的势力就绝不可能寂寂无名,既然都已经到达了这种水平,还需要这般利用民心给自己造势吗?
  那么,顺理成章的,另一个可能就浮出水面了——背后之人有特殊的手段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死士”。面前这一批,便是比常青制造出来的人蛇还要高阶的产物,看着和人无异,其实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人蛇只会“杀人”、“自杀”这两个动作,就算搜魂也只能搜出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完成任务就要去死,因为不这样,恐怕一眼就会被看出来他们和真正人族的异常之处了。
  既然弄清了秘密,那留着他们委实没有用,毕竟和他们无法沟通,活着也只是会残害无辜之人。徐行刚想开口,便想起了悟还在一旁,顿时迟疑一瞬。
  ……这可是个少林的人。老和尚小和尚都是和尚,成日把慈悲为怀挂在嘴边,会不会阻拦她?
  了悟察觉到她视线,却错以为徐施主是要让自己处理,于是凝目向前一步,道:“你几人手上已沾满血腥,还有什么可为自己辩驳的么?”
  他剃了秃瓢,倒还是很标致,看上去像个严肃的水煮蛋。徐行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指道:“那什么,了悟师傅,他们是傀儡。严格来说,已经没办法和你说话了。”
  “……”
  了悟长叹一声,双掌合十,腕上绕着的佛珠发出铿锵一声,无奈道:“阿弥陀佛。那贫僧,只能送你们早入轮回了!”
  -
  徐行出去一趟,回来已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幕后黑手可能原本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那人还不是很了解我。”徐行遮头盖面地走在大街上,把自己裹得像个木乃伊,还不忘往自己面纱底下塞东西,把青瓜啃得吭吭哧哧的,“至少,还不够了解,不然就会知道,这一招看似不错,但其实是个昏招。”
  按正常的思路来说,杀她,再杀和她关系密切的了悟,这样的确很好。然而,毁人名声这一招狠辣,但对徐行来说并没什么用啊,不如想一想,她的名声难道还有什么可以下降的空间么?
  头顶咯噔一下,有人往她脑袋上丢了个橘子。徐行抬眼一看,徐青仙正在房顶面无表情地看她,可能是觉得她现在独自行动还要掩盖行踪不能吃阎笑寒做的饭了,于是看到了顺便投喂一番。
  “不是吧。”徐行挥挥手示意她回去,悚然道,“我都遮成这样了,大师姐还能一眼认出来!”
  神通鉴道:“整个街上没有人像你这么走路。”
  路边茶馆又有人在激烈论道,没几句便争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再几句估计就要打起来了。徐行悄无声息地摸过去找了个椅子坐了,点了两盘花生米,竖起耳朵听诸人在讨论什么:
  “听我说,都听我说!我早就觉得穹苍那里边都不是什么好人啊,牛鬼蛇神聚集地!你看,连掌门的关门弟子都出事,这哪里还可以相信的?!”
  “你说徐行哦?这我倒是不解了。就算按最难听的说,她也只是太拈花惹草而已。不至于吧?我听说长宁府出事那回,她还在秘境里救了好多个老人呢。先不论动机如何,好歹论迹不论心啊。”
  “你还没看清楚?之前那个张江,谁看了不说十里八乡的大善人一个?驴粪蛋子表面光,其实一翻开里面都是屎了!她救人是救人,谁知道她私下里杀了几个人?”
  “这么说,我倒是理解了。有没有一种说法,她当初那个和九重尊闹得纷纷扬扬,说是什么恋老癖,其实只是在找机会接近九重
  尊!你看这不是没多久,九重尊就死翘翘了?我看,她甘愿背负这个名声,说不定真相是她杀了九重尊,杀人夺宝呢。小道消息说九重尊衣摆上的珠子都给人偷去了。”
  “那这样说胆子岂不是比天大?!当弟子的连九重尊都敢杀,还敢做什么我都不敢想了!是不是还偷偷往玄素杯子里放增病药让他的病一直好不了,想要伺机上位?徐青仙和她待在一起,原本好好的人也变得古古怪怪神神经经,谁知道是不是又是她下的毒手?那个王女对她都没好脸色,对了,我还听说她虐待同门,就那个笑什么的……记不住名字了。不仅虐待同门,还虐待别门的,无极宗少宗主她也没放过啊,一听到她名字都吓得蛋抖!再说,现在她身边那个余刃对她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她当主人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啧啧啧……”
  “哇,毒,太毒了。若是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岂不是一代人杰啊!”
  “……”徐行在旁边听到快热泪盈眶,捂着嘴哽咽道,“继续说!就这样继续说不要停!求你们了!”
  她的声望终于有救了!
  神通鉴咆哮道:“够了!你还很开心是不是?!”
  当然了。
  桌前“笃”了一声,店小二蝴蝶似的飘过来,在桌上又放了一壶茶水,徐行倒了杯茶,刚放下茶壶,对面便坐了一人。寻舟外出归来,身上弥漫着一股细微的血气。
  为了配合徐行动作,他自然要换一张脸,只不过这厮似乎对容貌有什么“包袱”,可以重伤,但绝不能伤得在地上爬,可以很惨,但绝不能惨得很丑。这也就罢了,与此同时,他又对自己原先的面孔有一种奇异的执着,要换脸,基础还是在九重尊的面容上稍作改动——不必说,这自然又和余刃三分像了。
  虽然他的伪装有一些缺憾,但他那漠然的“看什么看”脸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众人都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下一秒人头就飞起了。
  徐行用手指蘸水,在桌上肃然地写下:如何了?
  神通鉴有时真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你直接可以传音吧。为什么要这样啊?”
  “你懂什么。”徐行严肃道,“这样才有亡命天涯的感觉。”
  寻舟顿了一顿,也用指尖蘸了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徐行就写三个字,笔画还很简单,他写得慢,笔画还很复杂,倒着看更是很难分辨,徐行歪着头努力去看,发现四字正是:师尊笨蛋。
  “……”寻舟看她,神情是非一般的认真。徐行冷漠道,“小破鱼,你欠打是不是?”
  好了,说正事。既知那些都是人蛇,寻舟也不必顾虑了,循着石花一路鬼一样摸过去杀干净了。不出意外,制造人蛇的血来自那条神秘蛇妖,但,制造出人蛇的精血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他只要没傻到这个关头还让自己变虚弱,就暂时不会再用这个法子了。
  “可惜了。”徐行道,“要是能把那蛇请过来谈一谈,说不定能谈出点东西来。”
  “不必了。”寻舟轻描淡写道,“凡是蛇妖脑子都不好,打定主意不说的东西,打烂它们脑袋也不会说的。”
  徐行道:“当真?这么烈性。”
  寻舟道:“是脑子不好。”
  徐行道:“不得不说,他们的天赋都挺好用的。”
  寻舟道:“但脑子不好。”
  徐行一向说话很呛:“你脑子多好么?真要这么好还天天跟我屁股后面转?”
  寻舟垂眼道:“不过是傀儡,我也会。”
  “看来你对禁术了解还挺多的。”徐行和颜悦色的,忽的抛出个问题来,“那,‘换命术’,你会不会呢?”
  “换命禁术”,便是早些时候在尸解四阵中玄真子曾说过的,一种早已被禁的禁术。不巧,正是被穹苍禁的。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将心剖出来,把自己的躯体献给其他人,是为“换命”,目前还没有成功的例子——徐行也知道,这多半是成功不了的。
  如果用“现代科学”来解释,就像一个人不能硬生生将自己憋死那样,“呼吸”是由脑干中的自主神经控制,不由主观意志而转移,心跳也是同样。停了就是停了,死了就是死了,哪有将自己心脏剖出来还有能活跳跳地继续换命流程的道理?这不是幻了么?
  知道不可能。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徐行仍不由心生疑窦。然则,寻舟却像头一回听见这三字似的,怔了一怔,下意识道:“那是什么?”
  很好。不是“我不会”,而是“那是什么”。徐行的眼睛自他眉眼一寸一寸掠过,没察觉出一点他那撒谎时的小动作,于是无事道:“没事了。我就随口问问,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听名字很厉害呢。”
  她灌了口茶,正打算和寻舟说一说接下来的动作,腕间却接连不断发出来几声鸟叫。
  有人给她发灵信了。徐行一看,径直忽略掉庄乐山对她和她全家乃至玄素的亲切问候,是六道的新情报,让她一个时辰内来鬼市一趟,过时不候。
  徐行:【又逮到什么人了?】
  六道:【你素未谋面的难姐难妹。人被我扣这儿了,不白留,把我要你找的人名字给我。】
  徐行不是很激烈地挣扎了一瞬,想到了悟那抡起佛珠虎虎生风的肱二头肌和身后带着的数十个铁塔武僧,还是毫无负担地将其打包卖了:【了悟。】
  六道评价:【名字不错。】
  这哪里不错?少林里面了字辈的好歹几百个吧,不如夸他头型不错。
  “……”
  这回去鬼市已是轻车熟路,仿佛回了自己家。六道正翘着二郎腿点烟斗,唇间云雾飘散,见她进来,烟柄在旁边一敲,道:“喏。”
  不用她“喏”,徐行也知道是谁了。地上正失魂落魄坐着个女修,眼睛鼻子红成一块儿,一张嘴哑成烟鬼了,看这模样,少说连着嚎了三时辰,现在终于镇定下来了。
  徐行一打眼便看见她掌心那朵红花,霎时很稀罕地“唷”了声,把自己面纱扯下来,一副街上撞衫的惊喜样子,嘻嘻道:“这么巧?我还剩三天,哇,你只剩一天了,这么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这么巧?我三百买的,哇,你一百买的啊,这么牛!”。
  犯贱立竿见影,女修:“哇啊啊啊啊啊啊!!”
  六道被魔音灌耳了几个时辰,现在更是险险才忍住要脱口而出的脏话,拧眉道:“我的天老娘!您比老鼠还能吵,能不能闭嘴了?”
  女修人穷志不短,一边大哭一边还反驳,可见是个天生杠精:“你……你不该让她闭嘴吗?怎么……只叫我闭嘴?更何况,老鼠不吵,老鼠本身叫声很小,是跑动时造成的动静才大!”
  六道说:“这我还要你来教?!”
  “……”
  长话短说,这女修真名不详,笔名大几十个,写一篇文章便换一个笔名,力求让人想揍她都找不着人,想也知道,她平时写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我和师尊二三事》了。她现实唯唯诺诺,文章骂天骂地,最可恨的是,骂的不仅很有道理,而且还非常精彩——能将这两者同时做到,真是极不容易。
  也有人看不惯她,将她放到小报上一通大骂,这下她可就来劲了,将那人的文章节选出来一字一句骂回去,骂的天花乱坠,字字珠玑,活脱脱一张好嘴,于是也积累了好一大群读者,这次摊上事儿,是因为她前阵子听闻那破戒僧闹出来的诸多丑闻,气不过,一夜写了篇洋洋洒洒的《论破戒》,阴阳怪气不带一脏字地将破戒僧骂了个狗血淋头无地自容。
  “破戒也可称僧,那吾与状元又何异?此方议佛法,彼方已伏法,穿上僧袍,徒增笑料,乐!乐!乐!”——《论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