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11节
  她感觉得到,又偏了一点!
  这毛病从前无伤大雅,她向来不在意,是因为寻常妖物只要斩断要害即死,而且,就算偏了,那她死了再回来也是一样。可现在,还有两人——
  正在此时,她耳后又响起了一道相同的、斩开血肉的细微声音。
  余烬之后,是漫天的冰霜,徐行转头,看见亭画左手扼着刀柄,右手则紧紧压着左手的手背。那苍白的手青筋条条绽出,将无数细小的伤痕撑得快要爆开,她咬牙往下狠狠按压时,看着甚至有些狰狞。
  徐行终于看清了她的匕首,毫无疑问,这是一把饮血之刃,黑色刀柄上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宛如一颗假寐的邪眼。
  她近乎是在徐行跃起的下一瞬便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徐行的剑锋过后,便接上她的刀锋,如同光过后即为影。那焦黑人体咽喉处尚未来得及愈合,便被再度创伤,这一次,终于气绝,头颈软垂,轰然向后倒去!
  它倒下时,砸死了一群吱吱叫的妖鼠,血腥味冲的人脑袋发晕,徐亭二人自不同的方位落地,亭画稳稳落于右侧起身,徐行却站也站不住,噗通一声向前栽去,英勇全无,还吃了满嘴的土。
  黄时雨慌张道:“诶!忘记接了!!”
  徐行捶地大叫:“你真的要死!”
  这配合,千钧一发至极,堪称默契万分。亭画一落地就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极度微妙,看着简直有点因为配合得太好而感到有点恶心。
  终于无所顾忌了,徐行呸呸两口将土吐掉,右掌推出,火光滔天,将那些食人妖鼠全都烧尽,尖锐的惨叫声中和恶臭中,亭画和黄时雨跳过来,一人扶住她,一人皱眉看她腿上的伤口。
  那已经不能算是伤口了,是一个巨大的贯穿黑洞。她的左腿果真被咬穿了,骨头也断了,竟然能从头直接看到那一头,还在汩汩淌血。差一点就要直接裂开两半了!两人看着都觉得一阵幻痛。
  这种伤势,肯定要先回宗紧着治疗,不然这条腿废了都有
  可能。亭画根本不会抱人,她拖徐行就从双臂那边生硬地捞起,像拖一个赖在街上打滚的顽童一般把她往祥云身上搬。但,正逢此时,北边遥遥的半空中蓦地升起了一道金色云纹,带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那是穹苍门人遇险求援的信号!
  黄时雨一怔,他看了眼徐行和亭画,想来有师姐照顾,于是将祥云给二人留下,朝着北方奔去了:“我去帮忙,师姐你先送她回去!”
  亭画没说什么,只拖着徐行走。或许是祸不单行,北边信号响起不久,西边又燃起一道同样的金色云纹,紧接着,南边又来一道!
  这绝对不是巧合了。绝对是附近碰上了什么变故,出现了没能预料到的强敌。
  两道云纹悬在当空,亭画一顿,向更早一些的西边看去,随后,对徐行道:“我去西边。你坐祥云回去,找司药峰。”
  徐行道:“你去西边,那南边怎么办?”
  “怎么办也轮不到你办。”亭画冷若冰霜道,“快点回去。”
  徐行道:“我这伤看着严重,但其实还好啊!你去西边,我去南边,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云淡风轻地站起。亭画冷眼看她,真就双手一放,徐行左腿重创,根本站不住,踉跄一下,险些摔个屁股墩,幸好稳住了。但她只用右腿行走,左腿就这样软软拖在地上,别说御剑赶过去了,就连普通行走也成问题,只能说,已经全然失去行动能力了。
  “你就这么去?”亭画又把她捞起来,将她往祥云身上甩,烦道,“别再给我添乱了。”
  徐行一双墨眼盯着她,很突兀地嘻嘻笑了笑。
  亭画道:“你有病?”
  徐行道:“你还是主动搭理我了。是还不是?”
  “……”亭画原本不打算再跟她讲话,免得自己年纪轻轻被气死,情急之下才不慎破了功。现在徐行这小样欠抽的,搞得和自己输了什么一样!她打定主意不理了,将徐行往云上一塞,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很生疏的“对不起”。
  她动作一顿。
  “我真的……不是故意。”徐行抓耳挠腮,手倒不闲着,好像说几句话整个脑袋都痒起来了一样,讲话也不清不楚的,“我知道师尊让你办事,但我……不明白那究竟又有什么意思,我向来都是……”
  “我从来都没有想抢你的位置。”徐行认真道,“掌门之位,给谁都可以。要不要,根本无所谓。”
  “……”
  亭画漠然地想,可你就是这一点最可恶。
  你一来便是万众瞩目、没有质疑的天才。你耀目的光芒挡住了所有人,在你之下甚至没有“第二”,只有永远被忽略的影子。掌门之位,你不想抢,大家却争着抢着送到你掌心。你说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把这东西像送什么虫子一样,转手便送到别人面前。而我的不在乎,是装作不在乎,因为我清楚地明白,若真的和你相争,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你的可恶,不如说是映射出了我的可恶,你没有做错过什么,我却厌恶你到想让你消失无数次。
  亭画抽气般,轻轻吐出一口气。
  同样是叹气,徐行却敏锐地发现,这次和上次的叹气似乎有所不同了。
  “我没有生气。”亭画说,“就这样吧。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徐行:“你原谅我了吗?”
  亭画道:“你想得美!”
  徐行:“……”
  云纹仍升在半空,紧迫感越发加紧,亭画一拍祥云的头,示意它快走,然而,它反常地呜咽两声,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徐行的眼似乎更亮了。她也看着那云纹,忽的道:“师姐,你不想知道,那次紫兽庄出事,我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么?”
  这件事谁不想知道?穹苍内都已经私下流传过无数个原因了,只不过每个都天花乱坠,听起来根本不可信罢了。亭画仍是那一句话:“迟早会知道的,何必急于一时。”
  徐行道:“迟早会知道……”
  她似是斟酌,又似紧绷,少顷,终于笑道:“那现在,就告诉你如何?”
  亭画真是忍她废话很久,一转头,刚要斥责,就瞳孔剧烈收缩,脸霎的苍白。
  眼前一簇血花喷到她胸口,四野之中,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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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林之中,一群面色惨白的少年人蜷缩在巨树之后,牙齿格格打颤。
  背后,几只身形壮硕的异变之妖正喘着腥气,不断踱步,似在找寻跑远的猎物,不远处,同伴被撕扯成两半的尸体就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眼睛暴突。
  若是占星台的人能看到现在这副情况,就知道定然是出问题了。
  往年这种食人妖即便出现,也不可能这么多,而且,就算有,这样的异变也是前所未见!这不是自然能出现的东西!
  那妖原型似是蛇,视力极不敏感,又在昏暗密林之中,实在找不到猎物,终于不满地离开了。那群小辈腿都软了,硬撑着结伴奔逃,逃走时不敢看同伴的尸体一眼。
  他们循着痕迹,侥幸找到了大部队藏身之处,一头冲进,只觉眼泪都要夺眶而出。可是,再望去一眼,就能发现这里的人数也锐减不少,死伤惨重,血腥味和药味交织在一起,还有此起彼伏的啜泣声,角落处,那袭白发更是醒目。
  寻舟腹部的伤势还在作痛,他垂目,静静挑开衣襟,血已将里衣染得湿透。他没什么表情地将衣襟盖好,伸手摸了摸那腊梅吊坠,把它往上放了一些,免得被血沾到。
  寂静中,有人讷讷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现在就出去吧?”另有人道,“我看外面好像已经没有妖了,等来等去被找到也是死,不如赌一把拼一把!”
  眼看他们似乎真打算冲出去,寻舟开口道:“还没有走。”
  那人递来不善的眼神:“什么?”
  “妖,还没有走。”寻舟道,“所以,现在不能出去。”
  “拦了多少次了,那你说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那人情绪已在极点,像个炮仗,怒道,“这又不行,那又不行,那你倒是给个办法啊?!你不是妖吗,不知道你同类怎么对付?!还不是照样跟着我们到处跑!”
  寻舟身旁两个小辈被吓了一跳,嘴唇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看那同门一脸狰狞之色,又不敢说了。
  不是寻舟要跟着他们跑,是他们跑在最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寻舟才用水膜包住二人,往这边送来而已。
  寻舟对那人的恶语相向并无任何反应。他掀起眼帘,漠然又冷淡地看着那人,随后,垂下眼去,一言不发地将双手交叠,端放在膝上。
  微弱烛火之下,他半点不显狼狈之色,衣衫整洁,长发也丝毫不乱,在这等困境之下,依旧清俊出尘。如此模样,简直显得对面那大声咆哮之人像个无事生非的小丑。
  那人见他不答,忽视自己,怒火反倒烧得更旺,像是隔空被浇了一桶油。
  他呸了一声,低声道:“废物。”
  这声音还不比之前的十分之一大,然而,一直没有反应的寻舟却蓦然抬起了头,冷道:“你说什么?”
  “废物!”那人见他终于中招,立马道,“你不就是废物吗?”
  寻舟:“……我不是!”
  “你就是废物,自己没能力,受了伤,仗着你师尊护短,还逼她替你出头。那么多人想当徐执事的徒弟,只有你靠掌门才逼她收下,你不是废物谁是?”那人越说越来劲,指着他最非人的耳朵嘲笑道,“听说你是残废?如果不是残废,鲛人族会舍得把你这个废物送过来当人质?大家都想知道,你到底哪儿残了?是耳朵,还是腿?”
  寻舟倏地站起了身。
  他那张脸上向来没出现过如此狰狞的神情,好像这两个字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要害捅了个对穿,疼痛难忍,让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妖性,只想立即将那人活活撕成两截!
  他的神情太恐
  怖,吓得旁边两人连忙躲避,动作之间,那吊坠蹭地从他怀中掉了出来。
  寻舟不会让它落地,立刻反手抓住,紧紧攥在掌心。紧接着,他想起徐行对他说的话,这边说话,只要足够大声,就会传到她那边去——
  幼年鲛人脸上狂怒的神色骤然被不知所措覆盖。他像是绝对不想让徐行听到那两个字一般,茫然地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那串凋谢的腊梅花。
  就好似在尝试着捂住一个人的耳朵那般。
  第88章 不畏雨6神人降世。
  “别说了。”有人在角落里不满道,“这种时候了,还要争这些?有病吗?”
  “命都快保不住了,省点力气吧!”另一人将人拉回去,厉声道,“别因为害怕就把火撒别人身上!他的事跟你有干系么,你翻什么旧账??”
  对寻舟大呼小叫那人被拽回去,闻声还很不服气,嘴巴不干不净地念了几句,但在师兄严厉的眼神中,最后还是悻悻闭嘴了。
  石洞中的气氛一下变得更加沉闷了。
  然而,虽有人阻止,但寻舟孤零零攥手站在那,并没有任何人来劝慰他,让他别放在心上,这件事似乎便这样过了。
  这是当然的。因为那人无理取闹,损的是师门的颜面,他是“自己人”,教训几句也该然,不必顾忌那么多。但寻舟到底是“别人”。他们不会戳寻舟的痛处,更不会刻意下绊子,只是忽略,所有的一切都这般泾渭分明——非吾族类,终究不会交心,也不能交心。
  寻舟逐渐止住错乱的呼吸,神色漠然,感到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抽动,血止不住,一路淌下,已经快渗入鞋底了。
  师尊此时在哪里?任务危险吗,她那般不爱惜自己,肯定又受伤了。
  “找到了!”有个门人兴奋道,“求援令!没失落到途中真是万幸……只要点燃,附近还有余力的同门便会来支援的!”
  众人一阵喧哗,立马围上去看着那人手中的小小烟花状物件。但是,难题很快伴随而来,这求援令要在高空中滞留醒目,就必须在一个露天所在投放。现在诸人躲在半地下的石洞之中才勉强避开追杀,这求援令,又要谁去放?
  这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一时,众人又不说话了。寂静之中,有人起身道:“我去。”
  他被人一手拉下来,短促道:“不行!你是领队的,你去了其他人怎么办?”
  又一人站起来,道:“那我去。”
  “你不能去,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土属的,若是没人阻隔气味,我们就要全死在这了……”
  这个不能去,那个也不能去。那究竟谁是可以去的?不知不觉的,不少视线在昏暗光线中如同荧荧鬼火,隐晦地落到了一个共同的所在。
  寻舟一直便在同一个位置,并未向前,也未退后。他对这木刺般不尖锐却刺疼的视线的回报,便是平静的抬眼。
  黯淡之中,他那异瞳微微竖起,有一种不似人类的阴冷感,与他对视的人不由心惊,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