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06节
  她还以为修者也跟大家一样,得按时按刻上私塾,只不过把读书换成练剑罢了。徐行思索道:“不会。我师尊从来不打我。”
  “怎么会呢?”那小童摇头晃脑道,“爷爷说,师傅打手是因为恨铁不成钢,是看重你,才会打你。你读书又不是给师傅读的,反正读不读,束脩都是一样的发……”
  徐行一时出神。掌门对她,向来是温厚有加,不管她闯出多大的祸,也从未恼火,永远都是那般微微笑着。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当真使其动怒。
  她在发呆,隔壁几个小孩来找小女孩玩了,扒在墙边好奇地往这儿看。小童起身去接,很快便在草地上这挖挖虫子、那编编草环地玩起来了。一个个年纪不如狗大,却在那老气横秋地交谈起来“大事”:
  “听说北边的岩浆退了,挖出来好多奇怪的东西,像是什么雕像。我还没多看几眼,就被埋起来了。”
  “这里毕竟靠近仙门,经常出现这种奇事也很正常。上次隔壁家的不慎还被仙长招式的余波打断一条腿呢,不也没怎么样。要在这里继续住,习惯就好啦。等到妖全都被杀干净了,我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我想不出以前没有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徐行垂眼看着略微浑浊的糖水,里面的蛋清如白絮漂浮。她不由想起掌门前些日子说的话。
  要设立“灵境”与“红尘”。普通人当真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在灵境居住么?四处都是随意能威胁到生命的人——这不是用一句“小心”便能揭过的。最后还是会回到红尘。若是妖能杀干净,这倒没有什么。只是,天妖不除,妖便不尽,几百年之后,红尘会变成什么陌生的模样?
  很多时候,事情最后的结局,都会和原本的初心背道而驰。
  这不是她该想的事。不必几百年,她便会湮灭无迹。只是,徐行还是食欲全无,也没什么玩心了。她伸了个懒腰,站起,准备离开,又顺手在板凳上放下一小袋灵石。这次倒是记得要坐玉龙了,于是从里面抠出来一颗,放进自己袖中。
  那小童眼尖得很,立马嚷嚷着跑过来:“不行!不行!!爷爷说了,上次那个灵石他都用不了,说等你下次来就还你!”
  徐行耸肩道:“我拿着也没用啊。”
  她说着说着,又故技重施,人又飘到远处去了。小童眼睁睁见她远去,连忙扯着嗓子道:“那、那下次是什么时候?好歹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对了,我叫——”
  徐行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消失了。不知为何,小童竟然感觉,她挥手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别再说下去了。她不想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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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来一回,至穹苍时,已是黄昏漫天。
  徐行一进山门,才到碧涛峰前,便被一道飞叶召去了掌门殿。她把剑一丢,到主殿时,掌门仍是坐在座上,似乎何时都是那副模样,像一尊不会移动的石像,有时,徐行会有种错觉,那便是她已成了“穹苍”的一部分。
  烛火不算亮堂,徐行迈进殿中,道:“师尊。”
  她像是手腕酸疼,揉了揉手,掌门视线向下,一晃而过,对她笑道:“为何没有和师姐师兄一同回来呢?”
  “眼蝶的事,他们和你说了么?”徐行站直了,答非所问道:“师尊,你有眉目吗?”
  “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掌门摇了摇头,道,“现在只能另开一道莲池,加强守备了。此后还要留心相关事宜,若是那莲花被拿去炼了什么邪术,就麻烦了。”
  徐行道:“既然不是大事,又何必叫我去?”
  掌门道:“你心情不好?”
  又来了。徐行真是非常讨厌这种“我很了解你”的口吻,更讨厌的是,每一次真的都说中了。
  哪怕问一句,你受伤好了吗,恢复了没有,遭遇了什么事,今后有什么打算呢?她可以不在乎,可以忘记,但师尊为什么也不在乎?
  然而,她只道:“没有。”然后,又补了一句,“以后,不要逼我和他们一起下山了。”
  掌门温和道:“为师没有逼你。只是,今后你不可能一直单打独斗。”
  “……”徐行抬眼,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单打独斗,师尊你不比我清楚么?”
  她也只是稍微重了点语气罢了。并且,她也知道,和掌门说这些没有用,就像拿拳头去打棉花,无论打得多用力,累的只会是自己。
  果不其然,掌门只是用一种柔和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要等她不
  气了、不闹了,再好好的和她说话。
  徐行一下子觉得很没劲。“算了。”她要回去了。
  “小行。”掌门忽的叫住了她,一字一句地强调道:“你要记住,你是一个人。”
  “是人,就定然要有牵挂。哪怕再弱,也要有。若是和一切都没有联系,没有人拉住你,那坠落也是一瞬间的事。”
  徐行:“……”
  “过来吧。”掌门柔道,“让为师看看,你身体如何了。”
  晚霞中,徐行侧脸被映出一片昏黄,她没说什么,也无半点欣喜,只是无甚神情地登上阶梯,和掌门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掌门伸手,食指隔空点上她的额头,似在察觉什么,闭上了眼。
  “很好。”掌门笑道,“你回去吧。寻舟在外等你。”
  在外等她做什么?
  本来说的是好几日才回来,现在才过了半天就回来了,这有什么需要等的么?她又不是伤到不能动了。
  徐行一步一停,漫无目的地下了登仙阶,以她的眼力,竟一下子没找见寻舟究竟在哪里。要知道,他那一头白发真是再显眼也不过了。就这般找了有半炷香,绕着掌门殿走了一圈,才在一处旮旯角里找到了他。他的身形被树荫盖着,也不动不说话,又是端坐地很直,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缝隙中看过去,简直像一块小木板。徐行本来还不确定是他,直到听到有人在那拿树枝戳他,嘟囔着什么。
  “怎么不说话?不会说人话吗你?小白脸。”那人大咧咧道,“你是不是不能走路?你这下面究竟是尾巴还是腿啊,走起路来会不会留一地水痕?”
  另有人嬉笑起来:“你是没看到他刚才怎么走过来的。一瘸一拐的,笑死人了,真的跟活鱼在岸上蹦一样。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这完全是在恶意嘲讽了。虽说寻舟现在走快了还是略显笨拙,但日常行走已经全无问题了,只要不快跑起来、或是故意绊他一脚,他是绝对不会摔跤的。至少在徐行面前从来没有再摔过了。
  徐行眼一眯,完全不给这俩熊孩子跑路的时间,直接一指过去,狂风大作,将这两人的袖子削掉一边,结结实实给绊了一跤。
  “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得快。”徐行缓步过去,道,“你们两个的师尊是谁?”
  那两人吓得半死,又颇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六、六长老!”
  六长老,便是上次跟掌门告状那位,与她早有恩怨,座下的弟子当然也有样学样,趁她不在,挑软柿子捏。也觉得她不敢做什么,毕竟长老可比执事的职位高不少。徐行将两人脖子捏起,危险道:“回去转告你们师尊,再有下次,我把他吊起来打。”
  “什、什么?”两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哆哆嗦嗦道,“不是把我们吊起来打吗?”
  徐行道:“打你们有什么用?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不如一开始就打老的。皮绷紧点。”她将人放下,一脚踹到人屁股上,毫不客气地呵斥道:“滚!”
  那两个球屁滚尿流地滚远了。
  她再一转头,原本不言不语僵如木板的寻舟已经站起来了。原来,他手上抱着的是她一回峰随手撇下的剑,现在已经光整如新,干净到泛光,新到徐行都有点不认识了。
  “……师尊!”寻舟眼睛闪闪看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天人降世,崇拜地直冒星星——哪怕徐行只是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眨了眨眼,又很快低低道,“我看上面有些缺口,就自作主张带去铸造石那儿了。”
  “你干了好事,怎么还一副干了坏事一样的心虚语气?”要是放到徐行这边,怕是用到秃了才会修一回,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她点了点他的胸前,大为不解道,“你就这样让人骂?不会回嘴的?这么大个子!你要是以后还在外面被骂了当闷嘴葫芦,日后不要把为师供出去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寻舟喉间发出了代表困惑的声音。咕噜一声,像什么小兽,很轻,但徐行还是捕捉到了,她手倏地一顿。
  ……眼前这只鱼,似乎并不觉得方才那两句冷言冷语算是“骂”。想也知道,他自诞生开始,听到的嘲讽、辱骂、控诉,甚至诅咒他去死,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刚才那几句,说的可能还没他族中百分之一的狠,他自然不会在意了。只要坐着听完,等他们走开就好了,毕竟他来是为了等徐行的。
  寻舟见她不动,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前,注意到什么,立马双手轻轻抓住她的右手。
  那里还有极细微的毒物痕迹,泛着微不可见的青紫,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师尊。”寻舟忧心忡忡、又莫名小心翼翼地问,“你……又受伤了吗?痛不痛?”
  第84章 不畏雨2师尊会一直一直看着我吗?……
  有一瞬间,徐行竟从他的脸上看见了自己。
  藏得很好的、将所有软弱和依赖展露无遗的自己,方才在掌门殿硬生生压下去,如今在寻舟的脸上又浮起来。不过,不同的是,他似乎全然没想过要遮掩,满脸忧色,仿佛真是什么天大的事降临到了眼前。
  一时之间,徐行竟有些手忙脚乱的讷然。她将手抽回来,忽的望天道:“这……当然没事了。我说过,我不会受伤的。”
  看上去真是忙得很,就差吹个口哨了!
  寻舟幽幽道:“明明就会……”
  徐行道:“你说什么?”
  寻舟立马道:“没有。我没说什么。”
  他低眉顺眼站在那,又时不时抬眼看一看她,对上视线了就重又低下去。简直像个好不容易得到了糖,舍不得舔,就轻轻攥在手里的小童。可是,徐行这才外出半日啊!要不要真的这样??
  寻舟闭口不言,似乎在等她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一人一鱼面对着面,徐行方才恍然大悟,想到其他师者外出归山,都会给下不了山的徒儿带些小玩意回来。但她别说带什么伴手礼了,身上唯一给自己留的那块灵石都拿去坐玉龙了,真是一穷二白,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徐行硬着头皮,朝他勾了勾手。寻舟从善如流地将剑放到她手上,她指一绕,将上面充作剑穗的腊梅吊坠取下来,云淡风轻道:“拿去吧。”
  这吊坠还是别人送她的,她现在借花献佛,看着当真敷衍。寻舟的眼睛却更亮了,迟疑一瞬,缓缓将那吊坠捧在掌中,少顷,笑道:“腊梅花。好香。”
  “你别看它好似只是普通的腊梅。”徐行厚脸皮道,“其中大有玄机,你看不出来罢了。”
  寻舟捧场道:“真的吗?是什么玄机?”
  “当然是真的。”徐行面不改色道,“只要你对着它喊我的名字,我立马就会听到。要是有什么大事,叫我,我就可以来了。”
  原本寻舟就已经很欢喜了。现在听闻此言,竟是比原先还欢喜十倍,苍白脸侧都染上了薄红,想到什么,又连忙追问道:“一定要喊名字么?喊师尊不行么?”
  “也……可以。”徐行十分镇定地胡编道,”
  这没什么关系。唯一的,就是要大声。要中气十足,仰天大叫救命啊,我就来了。”
  “……”
  寻舟将那吊坠珍惜地塞进怀里,贴着心口放好。他如此认真,搞得徐行又一阵心虚,好像做错了什么,不过,徐行本就不懂正常师徒之间该如何相处,只道慢慢摸索就是了,反正鲛人命硬,她总归带不死。
  “走吧?”徐行轻松道,“带你去打大蛇。”
  也不知道哪只大蛇又要倒霉了。寻舟却说:“师尊,你不休息么?”
  “有什么好休息的。”徐行莫名道,“我不饿,也不困。”
  寻舟于是没说什么了。然而,徐行兴冲冲带他下山,蛇没找到一只,他先大头一栽晕倒在地脸色惨白,吓得徐行以为自己真把鲛人养死了,飞奔赶到司药峰。长老也是第一次接诊鲛人,面目严肃地摸了一会儿脉搏,得出一个结论:“脱水了。”
  “脱水??”
  “他还小。虽然具体看不出多少年龄,但你看,指间蹼都还没褪,肯定保留着大部分水兽习性。”长老把他爪子捏来给徐行看,犀利道,“你不会让他一直在外面就这样晒吧?鲛人接触太阳会不舒服的,碧涛峰里修寒潭了吗?一天要泡一次,我都知道,你难道不知道?”
  徐行:“…………”
  她真的不知道。她根本没仔细注意过这些。
  好、好麻烦!而且,麻烦的点不在于他本身的习性,是寻舟从不开口说。养徒弟真是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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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妖也要过年,又或是大部分妖族严寒之日都打不起精神,总之,徐行好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说是安生,只是不太忙碌、没什么大型的天灾妖祸出现罢了。偶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要害人,她便随手铲除了。上次与掌门不欢而散,徐行虽嘴上说了重话,但还是与亭画、黄时雨一齐下山出了几次任务,皆有惊无险,三人同属一个师门,时至今日才稍稍亲近了些。
  不过,她每次下山,都雷打不动会带上一条鱼尾巴。刚开始,亭黄二人虽不自在,还能装作看不见,次数多了,终于还是没忍住发问。
  “他每次都要跟下来是什么毛病?”黄时雨纳闷道,“喂。师侄,我虽然不知道你年纪怎么算的,但看这样子有十六了吧?小徐行就大你三岁,要放在平常,这么黏自己姐姐也是很奇怪的,知道吗?”
  寻舟对他并无多少好感,每次都很礼貌,但每次都好似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