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04节
  她朝他伸手,寻舟把脑袋自地上抬起来,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然而,在看到徐行带笑的眼时,却什么都想不到说了。少顷,才将自己的手在下摆上擦了擦,轻轻放上了徐行的手。
  徐行一把攥住他,将他拉了起来。手可真凉,徐行视线自他的领口处瞥到什么,眼尖道:“你受伤了?”
  那伤口虽只露出来一部分,但看上去非同小可,还很新鲜,感觉随时都会再度流血。寻舟点了点头,轻道:“嗯。”
  想到此前掌门口中所说的鲛人族内斗之事,徐行大概也明了了。做质子,能是什么美差事?自然都是权衡利弊后可以被放弃的人才会来到这,对鲛人来说,来到穹苍,和流放应当没什么区别。
  “回去吧。我的主峰是碧涛峰,但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掌门也可。”徐行将他手放开,一脸麻烦道,“得找个空屋子给你住……是不是还得找个水池?”
  “师尊呢?”寻舟忽的道,“你身体还好吗?”
  “我?”徐行一顿,笑嘻嘻摆手道,“我不会受伤的。”
  -
  就这样,史上最年轻的徐执事多了一个小徒弟。
  亭画和黄时雨得知此事时,心情都较为复杂。二人尤其想知道掌门究竟在想什么,徐行又在想什么,只是徐行此人,当了师尊还是跟没有当一样,和往日的行动轨迹竟然没有分毫区别!
  反观其他那些收了新徒儿的师者,现在都已经在带人下山历练、在忧伤和暴躁中不断掉发了。
  于是,收到掌门调令后,二人站在了碧涛峰主峰的殿门之前。
  这主殿一个铁童子都没有,空空荡荡,懒懒散散,大中午的,鸟还挂在树上睡觉,见人来了,叫一声都不肯。真是物似主人形。
  黄时雨敲了三次门,都想着直接翻进去算了时,门终于开了。
  来开门的不是徐行,是那个传说中的鲛人。双方照面,这边两人先是被这非人般的美貌惊了惊,反观这位鲛人,反倒不是多么友善的样子,缓缓压低了眉眼。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正逢此时,徐行叼着根小草自殿中出来,手里是一个丑丑的半成品花环,困道:“谁啊?”
  “……”亭画阴沉道,“是我。都这么困了,干吗不睡?”
  “有必要睡吗?万一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怎么办?”徐行如此说道,打了个哈欠,对寻舟懒懒道,“来,这边是你师姑,那边是你师叔。哦,不过平时也不用这样叫就是了。因为你师尊我从来也不叫师姐师兄。”
  寻舟:“……”
  三人都为自己骤然升降的辈分感到无所适从。
  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徐行定然是有正事的。二人入座,黄时雨啧啧道:“养徒弟很累吧?”
  徐行莫名道:“累?不累啊。”
  怎么可能不累?既然入了仙门,养徒弟和养孩子没什么两样,说不累,都是场面话罢了,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好不容易将人拉扯大,最后争气的还是只有那一两个。更有甚者,一个都没有,整个师门全都是拖后腿躺平的孬货,真是想想都会让人凌空喷出一口老血。
  黄时雨刚想说,在师兄面前还装什么,实在不行可以让他分担一下——他也挺好奇鲛人究竟是如何的。念头刚转,就见方才还一脸警惕的寻舟轻轻将一盏茶放在徐行手边,回到偏殿,又出来,在茶旁边放了几碟小小的酥饼糕点。再进去,这次拿出来的是一个软枕,放在徐行腰后。再进去,又出来,这次终于是给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徐行旁边,正一脸认真地给她揉肩膀!
  真是忙碌得要死!黄时雨叹为观止,愕然指道:“你是不是上辈子救了他的命??”
  这件事徐行也很莫名。她自认什么都没做,不过是送了他一个法器库——那些本来也都是掌门送下来的,她没用。不止她没用,寻舟也没用,他连山都不下,一天天就跟着自己在殿中研究功法做各种闲事。
  他学东西真是快得很。徐行去天笔阁回来,不慎夹了本厨法,他就第一日炸了厨房,第二日徐行便能吃到粥了。接下来十日,日日不重样,各种海鲜粥……真是相煎何太急啊!
  严格来算,寻舟大概比她还小个三四岁,半大孩子。徐行问心有愧,觉得这样使唤他不行。于是让他不要做了,就算做也不要只做一人份,她把肉挑出去再给他也是一样的吃。怎料寻舟低着头,跟她说自己每天都有吃的。徐行心生疑窦,遂找了个时间偷偷跟在他身后,发现他的确吃了。
  在小厨房吃的!把她剩下的那点碗底全刮没了!
  天知道她多久没有那种九天玄雷劈到天灵盖的感觉了。一时之间竟怀疑这小鲛人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还是鲛人族平日里就是这样相处的,所以他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鲛人的生态,所有人都是家人……应该……是吧……
  “他一直都待在山上。”亭画不知内情,只皱眉道,“你都教了些他什么?”
  徐行将思绪收回,为师不尊地戳了寻舟一下,笑道:“看看?”
  寻舟怕痒似的躲了躲,而后,有些腼腆地垂了垂眼,伸出右掌。
  掌心之上,一道蓝紫色的跳动火焰缓缓舔舐着空气。那分明是火焰形状,却散发着浓厚的水属灵气,水火向来不容,这般火焰,真是奇中之奇。
  亭画黑瞳凝视着这火焰,低道:“燃烧汇聚一点,外部用手伸入都不会有事,但再近一寸便可熔炼钢铁……”
  寻舟道:“这样煮茶,很快。”
  亭画:“……”
  话音落下,寻舟手一抬,十几道锋利鳞片如暗器般簌簌飞出,将半空中掉落的花瓣钉于墙上。
  亭画看着那入木三分的透明鳞片,道:“边缘锯齿浑然天成,一旦命中便是血流不止……”
  寻舟:“切糕点。很准。”
  “你真是够了!!”亭画一把将翘着腿旁观的徐行自座位上薅起来,怒道,“你都教了什么!!有你这么当师尊的?!!”
  “……”
  为防大师姐气急攻心,徐行找了个借口让寻舟先进内殿了。
  “安了。”见他走远,徐行才正儿八经道,“我没打算真让他在这待多久。
  这几天没怎么做事,不过,那些妖族来的质子,应当过得不是很好吧?”
  亭画目光一凝,淡道:“何止‘不是很好’。”
  来这里,只能夹着尾巴做妖,万事忍让。狐族那几个小赤狐还算得上机灵,众人虽看不惯它们,却也不会没事欺负它,只是那蛇妖可遭殃了,本就脑子不好使,还脾气大,现在一天能被揍五回,问就是合理切磋,不慎受伤。
  黄时雨调笑道:“最近不少人有事没事在碧涛峰前晃来晃去,都是来看鲛人的。只是你那小跟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神秘得很。”
  徐行听闻此言,反倒轻轻皱起了眉。
  寻舟迟早是要下山、融入宗门的,他现在是伤还没好,很是不安,才暂时留在山上,总不可能等伤好了还天天给她做粥吧?
  况且,徐行到现在还对自己有了个徒弟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寻舟之于她,如同家里突然多出了一只捡来的小猫小狗,她当然希望他过得好一些,但并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包含进他。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徐行道,“直说吧。”
  亭画忽的道:“上一次的任务,你为何不拒绝?”
  又来了,天天要问。徐行旁若无人地把自己摊成饼,道:“我为什么要拒绝?”
  亭画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是师尊下发的任务,你就没理由拒绝了,是么”
  因为她是自愿的。不过,不想车轱辘这个话题,徐行懒道:“是啦是啦。”
  “咔嗒”一声,她眼前被丢了个令牌,上面自高到低,写了三人的名字:正是亭画、黄时雨、徐行。
  “掌门有令,你我三人下山任务。”亭画道,“收拾包袱,跟我走。”
  “……”徐行坐直了,捏起那令牌,颇有点讶然地看了几遍,方道,“三个人?认真的么……师尊说什么任务?”
  亭画道:“彻查莲池失窃一事。”
  莲池,便是两方修者缔结珠胎的所在,可供灵源活血结合,若运气极佳,成功结合,十二月后,后代便会出世。期间还要双方不断温养渡灵气,麻烦得要命。但是,窃莲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把里面未成形的莲花连根带茎搬走了?这可真是缺德到冒烟,又打算拿那个去做什么?
  但,徐行一听“彻查”,眉毛就耷拉下来了。再一听“失窃”,整个人都跟着眉毛一块耷拉下来了,她将令牌随手一丢,重又躺回去,便道:“没兴趣。不干。”
  亭画道:“那我去叫师尊来了。”
  “师姐,你多大了?还玩告状这一套?”徐行道,“说不去,就不去。”
  亭画盯了她一会儿,径直伸手,将她的剑捞了就走。这下真是戳到痛点,徐行立马跳起来,道:“喂!”
  黄时雨兴致勃勃道:“走吧?我还没去过莲池呢,不知里面长什么样。”
  真是的。算了,反正在山上躺着也无聊,徐行定了定神,将桌上糕点喝着茶水骨碌碌吞了,而后,擦干净手,准备迈出大殿,余光却看到寻舟站在角落中,不知听了多久,苍白的脸隐在黑暗中。
  徐行停了停,道:“这段时间,你好好熟悉一下宗门吧。”
  寻舟却没动,半晌,他才敛了眼,低低道:“师尊,掌门说过,我也可以下山的。”
  第82章 眼蝶看上去,竟像一尊菩萨像缓缓流下……
  徐行还能听不出来,这言外之意,便是要跟自己一起下山了。
  就算再没安全感,也不至于如此黏人吧?徐行心道,如此下去,岂不是真要成了自己的尾巴,那也太麻烦了。对于此种情况,她一向都会假作听不懂:“啊?那挺好啊。”
  寻舟很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犹豫了会儿,最后,只慢慢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徐行:“那我走了,你好好待着。”
  寻舟:“师尊在外要保重身体。”
  徐行:“喔。”
  她迈出殿门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寻舟果真听话,再也没穿他那走起路来锒铛响的衣服了,一身皂白,霜发用草绳绑起一半,披散一半,一个小小辫子用小珠辫在胸前,浑身上下能称得上装饰品的只有那张脸。现在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脑袋隐在阴影里,看上去又寒酸、又委屈,看得徐行险些汗流浃背了:“……”
  老天。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把大美人带回家里、天天让人家洗手作羹汤、穿穷酸衣服不给买饰品,人家难得想出门一次还拦着不让的心虚感!她一开始根本就没想收这个徒弟好么?!
  要是寻舟大吵大闹,徐行有一百种方法镇住他。可他太懂事,反倒让徐行不知怎么好了。
  她停了停,还是转身,重又站回寻舟面前。
  “历练一事,下次吧。下次带你去打大蛇?”徐行试图摆出靠谱师尊的模样,假之又假道,“等我回来就带你去。这段时间,你记得每日早上去跟掌门请安。”
  先丢给师尊带,让他换个人黏。
  寻舟道:“可是……师尊不是说,你从来没请过安?还说掌门要是不安了,整个穹苍都没了,只要穹苍还在就知道她安不安,还请什么请?”
  “谁说的?真是大逆不道!”随口说的话,竟然一个字都没记漏,要是被掌门听到就死了,徐行强自镇定道,“我没说过。”
  寻舟道:“……徒儿,明白。”
  孺鱼可教也。徐行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翅尖,终于离开了。
  她离开时,整个碧涛峰的花似乎都没什么颜色了。寻舟在殿前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云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回到殿中。笨拙地转了几圈,还是找不到什么事可做,他便将徐行那编到一半就忘了的小花环继续捡起来编。只是,材料有限,他的指间还有些半透明的蹼尚未褪去,所以编出来丑丑的。
  他不满意。
  寻舟没什么表情地起身,将那花环往地上一抛,花未落,空中便诡异地燃起一道蓝火,将花环舔舐殆尽,只留微末灰尘,被风一吹便失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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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行坐上黄时雨的“祥云”,三人沉默地往出事的莲池前去。
  二师兄非常讨厌别人叫他“二师兄”,因为这样总让他想到八戒,而听他法器的名字,就知道他的偶像其实是孙悟空。这祥云只不过是一只毛发旺盛的肥肥白狗,已经胖到没有脖子了,远远看它在天上飞,的确像是一朵什么云飘过去了。
  徐行把自己的剑拿回来了,揣好,又随地躺下,道:“这狗也太慢了。”
  “没办法啊。”黄时雨摊手道,“体谅一下么,这么冷的天,风那么大呢。我肯把它哄出来都不错了。”
  徐行纳闷道:“那干嘛不坐我的鹤?反正不远。鹤还不怕冷。”
  黄时雨失笑道:“你记性比我还差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亭画最怕尖嘴的么?”
  徐行晒太阳,亭画躲在阴影里,闻言,一柄匕首飞来,差点插进黄时雨大腿里。亭画冷冷道:“果然是你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