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102节
  落地那瞬间,撕裂般的疼痛冲上太阳穴,她咬住了牙。眼前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大人正试图找寻穿过岩浆的办法,忽的见到一个火人自内中跳出,骇得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惨叫着连连后退:“这什么东西?!这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徐行幽幽道,“这里还有多少人?”
  那人道:“怪物!怪物啊!!”
  “再叫我把你丢里面去了。”徐行不耐烦道,“我问,这里还有多少人?我带你们出去。”
  什么人身上还在烧还能讲话?!那人吓道:“……四十三个……还活着的,应该。大家的储粮都吃得差不多了……但是,你要怎么带我们出去?”
  “四十三?”徐行没答他,反倒对这个数字挺满意的样子,道,“不错。”
  那人:“什么什么不错……”
  “活的不错。”徐行不吝赞叹道,“要是费这么大功夫进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会很生气的。”
  什么叫“活的不错”啊!那人莫名想笑,此刻却不是状况。他很快将幸存的所有人都叫了出来。而后,徐行看向了前方瑟瑟发抖的三个小童,手一扬,一张完整的蛇皮就将三人牢牢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好、好臭!”小童慌道,“仙长!不能呼吸了!”
  徐行道:“忍着。不能呼吸就对了。出去之后去找仙鹤,听到没有?”
  她转身便要走,有人在身后急急道:“仙长!那、那我们呢?当然我知道孩子重要……能救一个就是一个也好……”
  “等着。”徐行牢牢抱着蛇皮,严丝合缝,纵身又消失在火中,“一趟一趟来。不急。”
  “……”
  在徐行第一次带着蛇皮返回时,众人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抱在一起痛哭,热泪盈眶。
  紧接着是第二次。
  第三次。
  第五次……
  第十次时,众人都
  陷入了沉默中。
  因为,哪怕是老眼昏花的人也能轻易看出来,这个人,她并不是来去自如的。最开始,她纵使身上燃烧,还是能看出是个人形的。可随着一次一次的往返,她的皮肤开始不断剥落,眼睛和面部漆黑一片,看不见了。很多地方已然露出了血肉,整个人都烧焦了,不少零星火苗在血管中穿梭,没有熄灭。她的样子,让人看了甚至不由恐慌——都这样了,竟然还能行动、还能活着吗?!
  但,他们也只是保持了沉默。
  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直到最后一个人自腥臭的蛇皮中出来,面对的便是一个这般残缺的人。他喉头哽着,想说些什么,然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讷讷道:“多谢……”
  面前的人对他摇了摇手,示意他去和仙鹤旁那些家人会合,鹤会送他们去穹苍。那边的小童欣喜不已,遥遥叫喊道:“爹!快来呀!快来!!”
  那人连忙走了几步,转头,见到的却是一个背影。往日里,这背影应该清隽挺拔无比,此时却踉跄着,缓慢地隐进黑暗中去。不知她要去哪里。
  ……可是,她这么厉害,定会有办法解决的吧?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她怎么敢冲进来救人呢?不可能会死的,况且,我们只是凡人,想不出办法、也根本帮不了她啊。
  这般说服了自己,那人足下霎时快了不少,向朝他招手的家人奔去:“没事了,没事了!”
  徐行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儿去。反正这附近都没什么人,她随便找了个往荒郊野岭的地方走,免得吓到谁。
  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回不了穹苍了——烧伤的太快、地方太多,她自愈的速度跟不上毁灭的速度,尽管皮肤修复好了,可内脏还是烧着,两相拉扯,反而更痛。没办法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徐行神色疲倦,她的剑静静待在背上,正在微微铮鸣。
  看星象,应当已是子时了。四野黑暗,只有她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她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很模糊,眼底非常干涩,忽的看见亮光,仔细注视,才发现那是不远处一道弯弯小河,正倒映着皎洁的月光。
  好痛啊。真的好痛。
  身体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差了。
  一道风吹来,徐行竟先感到寒冷,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尽管那根本遮不住什么。风吹过她的手臂,掠过上面袒露的血肉,霎时,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海啸般涌上来,宛如万千刀割。她停顿一下,最终还是往前重重栽到了地上。
  她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喊叫无用。要深深的呼吸,尽可能保持清醒。她似乎将自己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只是冷眼旁观这疼痛的感觉,不去想,也不作出任何反应。
  她的余光瞥见身旁小河原来已经结了薄冰,才恍然发觉,原来现在是冬天。
  但,无论怎么忍耐,还是没有用。徐行紧紧咬着牙,直到听见自己耳边传来“咔崩”一声,下颌处一酸,她恍然张嘴,吐了吐,后槽牙的碎片和着血落在她掌心。
  太痛了。忍受不了了!徐行挣扎着撑起自己,试图拔出身后的剑,然而,手根本不听使唤,没有力气,剑锋自她的心口处滑来滑去,不慎落进了水里,被冲出了一段距离。
  “……”她怔怔看着那触手不及的剑,忽的一阵火气来了,朝天道,“有没有人啊!”
  “有没有人来帮我一下!”
  回音在半空中晃。但是,当然是没有人。先不说这附近太静僻了,就算真的撞了大运有人,人家看到一个浑身黑乎乎的怪物在路上走,没等她恢复好就已经吓得抱头鼠窜了。就算胆大到没有逃跑的,又怎么敢过来帮她——如果一剑刺死她能算帮的话!
  徐行仰天躺了一会儿,像一条生气的死鱼。她几分烦恼,几分惆怅地在想,自己应当怪谁,好像又没有谁可以怪,说来说去,这种事只能她来做,她也知道,这是在报师尊的知遇之恩,如果掌门没有将她捡回去,她现在还光着屁股跟野狼打架呢。或者更差一点,被什么大妖啊抓去煲汤吃了——她试过很多种方法,但被吃干净还能不能活,这个真的没有试过。
  也不太想试。
  耳边溪水不由人改变,还在静谧地映着月色微光。
  徐行喃喃道:“其实死了就死了。我一点也不想管……”
  正逢此时,她耳边传来了奇异且微小的声音。小到徐行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好似什么东西在微弱地敲打着冰块,这声音顽强地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徒劳无功,频率越发缓慢、然后彻底消失了。
  反正也没事干。她艰难地侧身,第一眼,却是在冰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唇色苍白,黑发散乱,只有额间一点火痕愈发鲜艳。
  第二眼,她才看到了那制造出声响的小东西,不由屏息。
  那是一条小小的鱼。
  这鱼虽小小一条,像是幼年,却漂亮张扬得很,鳞片透明如宝石薄片,尤其是鱼尾,竟泛着一种珠贝似的五彩光泽。太美了。徐行平日里捞的鱼不少,吃的更不少,但哪怕是她,捞到这样的小鱼,也是舍不得吃的。
  可美中不足的是,这条鱼受伤了。鳞片渗出淡淡的血痕,伤口还不小,它似乎是从上游一路被冲到这里,却被结冰的河面死死冻住了,没有力气,挣脱不得,只能绝望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封起来。
  小鱼玻璃珠似的眼睛也静止在冰里,死死盯着她,倒映着她失焦的眼睛。
  徐行也静静看着它,它是那么小,随意便可忽略的一条命。一条鱼而已。往日里,徐行顺手将冰砸破救下也便是了,只是现在,她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薄月似是挪了过来,淡淡洒下华光,四野寂静,风声中,缓缓带上了一声轻叹。
  徐行用尽最后那点力气,缓缓将右手抬高——那是一只没有任何疤痕和旧茧的手,甚至不像一个剑者的手。因为伤口总是来不及在她身上留下疤痕。
  缓慢的呼吸之中,她的血自指尖慢慢地滴落下来,轻轻砸到了那块冰上。
  几滴血,很快将冰融出了一个小小的浅坑,再几滴、再几滴……嘀嗒、嘀嗒,那条小鱼僵硬地摆动了一下,痴痴愣愣地盯着她,第一次张口,便懵懂地吞进了她的热血。
  终于化开了。
  喝了她的血,对伤口还挺有用的。对人如此,对鱼就不知道是不是了。徐行也无暇想太多了,她感觉得到,快了。
  眼前模糊起来,风声不再明晰,但徐行在无尽的恍惚中,还是听到了那敲动冰块的声音,那条脱身的小鱼没有走,而是绕着她焦急地不断游动,试图拿头去顶她垂落下来的指尖。
  快了……
  徐行阖上眼,任由意识坠入深海,心中浮光掠影般飘过一句话。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好了。
  第80章 鲛人师尊,我叫寻舟。
  徐行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一顶漏风漏雨漏水的茅草屋,阳光自缝隙中漏下来,正好照在她右眼上,她迟缓地眨了眨眼,听到屋外叮叮咣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手忙脚乱地做饭。
  只是这饭的气息闻着很不对,已经不是糊了,已经快要自燃了,还没人去管。徐行重重咳嗽了一声,一个小童的声音立马吱哇响起来:“啊!怎么着火了?!”
  她在那头扑灭了火,才发觉里边的人醒了,想到什么,有点害羞似的把头探进来看了眼,便奔去找她爷爷了。很快,那熟悉的一老一小便进了屋,手上还拿着碗煮鸡蛋。
  小童懵懂道:“仙长,你怎么又在小溪里睡觉?晚上可没有太阳,在水里不冷吗?”
  老人则狐疑道:“大清早听到有人说河里有尸体,一看又是你。这到底什么怪癖,是要吓死人了!你真的不是昏了??”
  徐行不答,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煮鸡蛋吃了起来。模糊道:“那你们看见鱼了没有?”
  “……”虽然本来就是给她吃的,老人嘴角一抽。说起这个,又是疑惑,“对对,鱼。本来你躺的地方都没人去的,一直有水声,村长才过去看,发现有条可漂亮的鱼一直贴着你的脸,把你捞起来之后它突然就不见了。”
  这小鱼还挺通人性。徐行吃完鸡蛋,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把空碗递出去:“再来五个吧。要做成溏心的。”
  “溏心什么溏心?!这是你家啊?!”
  “……”
  徐行险些将这一老一小家里的鸡都给吃了。临走前,她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到桌上,笑眯眯道:“好吃。”
  老人一看要给钱就急了,连忙想塞回去,然而徐行步法一闪,人已经到百米之外了,头也不回地朝二人摆摆手,随即,就这样消失了。他犹疑地将钱袋一解,里面灵石的光芒暴射出来,差点手抖将东西摔了,一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败家子!
  徐行走出去好久才发现一件事,那便是,她的仙鹤送那些人回宗了,所以她现在想回去需要去找玉龙坐,然而,她忘了给自己留哪怕一块灵石。没钱了。
  罢了罢了,反正任务已完成,她慢慢回去也无不可。正好清晨,各类小摊小贩全出来了,徐行四处闲逛,她方才在别人家里吃得太饱,对吃的没兴趣,反倒看上了一个卖花的小摊。
  小摊上摆的全是腊梅花做的手串、花环、吊坠。花很是新鲜,上面还挂着露水,精巧可爱得很。卖花女孩裹得严严实实,冻得鼻头通红,坐在小板凳上,正一个劲地用热气呵自己的
  手。
  徐行道:“这些花,都是现摘的么?”
  女孩闷头道:“是啊。”
  徐行道:“摘下来不要钱,怎么卖了要钱?”
  什么人!女孩道:“我串起来也是很费事的。你不买不要找茬!”
  徐行对那吊坠挺感兴趣的。她那剑随她出生入死,剑穗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现在光秃秃的,看着很可怜。不过,她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于是徐行真诚地问:“可以赊账吗?”
  没见过买花还要赊账的。那女孩死鱼眼看她,面上嫌弃溢于言表。徐行耸耸肩,道:“好吧。”她走出几步,脑袋上轻轻被砸了一下,腊梅的香气涌过来,她顿了顿,转头,一只吊坠静静躺在地上。
  “送你啦!反正也没人买。”女孩没好气道,“倒是你,别在其他摊子上这样。小心等下给人打!”
  “……”那只吊坠被系在了野火剑上,看着有点格格不入,穹苍诸人都用诡异的视线看着它,仿佛看到一头巨龙脑袋上插了朵花。徐行却挺满意的,唇角轻轻上扬。
  都说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徐行要更厉害些,她不必等到伤疤好了,次日就能忘得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被业火灼烧的疼痛没有发生过。
  上山之时,扶摇之上,满目青葱。穹苍不比山下,四季常青,在这里,没有冬日。
  她在路上足足耽搁了三日,一回到穹苍,诸人盯完她的剑,又来盯她的人,惊恐无比,好像活见鬼了。
  徐行被这般注目了一路,心中不爽,于是猛地路边抓住一个人,幽幽道:“范文静……你还我命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都没跟你说过话!!”那人吓得涕泪飞舞,“而且谁是范文静啊!!!!”
  众人:“……”神经吗?!
  亭画应当还在自己的屋子里,除非有事,她向来不会出门。倒是二师兄黄时雨,闲来无事便满山乱窜,见她回来,诧异道:“你原来没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