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80节
  想来她这些年,不是没尝试过别的路。只是穹苍内的某位手能遮天,足够有办法让她走不出那座城。卜白秋还算是死心得比较早了,才逃过一劫——若不是这样,她可能早就没命了。
  卜白秋有些茫然地道:“郑长宁……死了吗?”
  “死了。”徐行自然地接过她摸索的手,答道,“等一会儿去那边捞绝情丝的时候,再去确认一下。如何?”
  卜白秋一愣:“捞绝情丝?为什么?”
  “说来话长。”徐行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沉吟道,“我带着它出去的时候,有个东西想来截胡,结果没截胡成功,咬下来三分之一的丝线,被我连东西带线全封在幻境里了。现在需要你师尊设个阵,我再感应感应,差不多就能找到了。”
  卜白秋似懂非懂的应了声。不过,她本就不在意圣物如何。
  半晌,她还是垂头道:“……对不起。”
  “嗯。”徐行嘻嘻道,“我原谅你了。不过,好像还有别的要坦白吧?”
  “有。”卜白秋也有些困惑,似乎在于事情发展和自己想象得截然不同,“不是我为自己找借口。只是,我好像也被骗了。当初和鬼市之主做交易时,他对我说的是,会有一个人杀了郑长宁……顶多一个时辰,所有人就可以从里面出来了。多几个人,打破结界的力量足够一些,更加稳妥一点。他似乎对那个人很信任,说除了脑子有病不受控制以外没什么缺点。”
  徐行知道她说的是谁了。不得不说,这个评价不是很精准。除了脑子有病以外,缺点也很多……
  徐行不动声色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卜白秋苦笑道,“不仅是我,连鬼市之主在事前也分不清具体是谁。怪了,连名字都不知道?他只告诉我,此人‘当时必定在场’,还有一个特点,‘辈分或许比较大’……当时闹得太大了,我们被蛇族扬起来的水柱阻挡得太远,他无法向我传讯告知究竟是哪一位。时机不等人,成功只在那一瞬,我只能拼尽全力把所有可疑之人都传过去了。”
  世纪未解之谜解开了。卜白秋往秘境里传那么多硌牙的老菜皮,原因竟然如此简单!
  鸟儿又机灵地叫起来,两人都往外看,一枝新绿点翠,末尾已经枯黄了。
  “死了。就这样死了……”卜白秋空空望着窗外,道,“我本以为报完仇之后,我会欣喜若狂,如释重负,可是没有。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唯一的区别是,我不再有事可做,所以更思念她。”
  为一个爱的人活在世上,和为一个恨的人活在世上,似乎没什么区别。
  她这十年,日日夜夜想到她爱的人早已死去,而恨的人依旧活着,愤怒之火便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永不停息。现在人死了,火熄了,一时竟然连自己站着都做不到了。
  徐行注视着她,忽的开口道:“所以,你当初说我身上有鬼,也是在骗我咯?”
  “……”卜白秋艰难道,“也不是骗……这么说吧,我虽然‘看’不到鬼了,但如果它非常强大,那隐隐约约还是能感受到的。我是真的感觉有啊!你难道没感觉,自己背后时常发凉,像是有人在你耳朵边吹气吗?你难道没感觉,睡觉的时候有人趴在床沿盯着你看,时时刻刻缠着你吗?”
  徐行:“那还需要你感觉?都这样了我自己感觉不到?”
  神通鉴:“就是啊!再不济,你睡了,我还在呢!更何况你好像根本不睡……”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骗你。”卜白秋据理力争道,“不过,看手相的时候我是认真摸的,其他可能是假的,那个绝对是真的!我当初学这个的时候,师尊都说我一点就通,是个摆摊骗人的好料子。”
  徐行微笑道:“不过,你好像没给我看过手相呢?”
  静了一瞬。卜白秋清了清嗓子,道:“拿过来吧。”
  徐行将手伸过去。然而,卜白秋的脸色随着触摸不断变得苍白,额角开始渗出薄汗,数次开口都没蹦出几个字来。想来,她这次“摸”出来的结果,和面前的徐行本人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两不相干!
  徐行将脑袋低了去看她风云变幻的面色,很有趣似的勾起唇角,故意道:“你不如直说吧?这个手相,如何呢?”
  这手,哪来的?难道旁边还有一个人伸手过来在逗她?不对吧??还是她算错了???卜白秋冷汗如瀑道:“实话说,如果摆摊时遇到这种已不是可以劝说‘放下偏执别再幻想’的手相,我一般会说‘你的心愿定然有一日会实现’。而且,必须马上开口,不能有丝毫犹豫。”
  徐行:“不然呢?”
  卜白秋:“不然我要有血光之灾了!”
  徐行:“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起来。她伤势未愈,笑得扯动伤口,下意识将咳嗽咽了下去。那边卜白秋浑然不觉,在逐渐微弱的笑中缓声道:“不论如何,谢谢你送我的花。真的很香……让我想起阿姐的头发。而且,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枯萎。我昏迷的时候,还是能闻到那花香,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是穹苍的人。之后,也
  要回穹苍。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好吧,至少,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卜白秋道,“差不多到时间了。船要到了吧?”
  “差不多了。”去水域的船,玄真子在准备,徐行将她拉起来,手杖放在她掌心,而后,不经意道,“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卜白秋循声仰头:“什么?”
  “我送你的花,早在刚入黄泉那会儿就已经掉进水里了。”徐行道,“我也不知道,你闻到的香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卜白秋:“………………”
  长久的寂静中,她开始左右环视,霎时回到了本能,想要用眼睛去“找到”点什么。然而,意料之中,一如所获。但这一次,她没有再茫然失落,如同当时收到那两朵茉莉一般,她红着眼笑起来,一张伤疤纵横、不再年少的脸似乎骤然被什么点亮了。
  入黄泉,至地府,人间即是枉死城。但如果你现在还不肯离开的话,她敢不敢想,你的执念其实是“陪我长大”?
  “……”
  “……”
  “……”
  玄真子前辈匠心独运,分明有八个人要去,却只准备了三条小小船,每只小船只能坐两人,还很挤,多一个屁股都要翻。
  将不解道:“前辈,能找到三条很厉害了。但是,就不能找大些的船吗?这样只能两两坐,而且有两个人进不去啊。”
  玄真子道:“贫道尽力了。”
  余刃道:“不错。”
  将:“?!”
  不是,这又关你什么事啊!!
  徐行也觉得不错:“走吧。余刃和大师姐留外面,没意见吧?”
  徐青仙没意见。她不在乎。
  但另一位显然很有意见。余刃幽幽道:“徐行……”
  终于,在某倒霉蛋自荐下,最终,玄真子、卜白秋一船,徐青仙、小将一船,徐行、余刃一船,瞿不染和阎笑寒在外守着。
  临行之前,徐行将自己身上的贵重物品清点好,交给瞿不染,沉声道:“拜托你了,瞿道友。”
  瞿不染颔首。
  将小声嘀咕道:“他是白玉门的。你这么信任他,把东西都交给他做什么?”
  徐行也小声道:“你不懂,交给他,比给我都靠谱。他只要答应了,不仅不会打开看一眼,重伤了都会惦记着把东西带走的。”
  对哦!
  于是众人都将自己浑身的贵重物品清点好,交给瞿不染。然后挥挥手,将船划进了水域中。
  虽是白天,但这水域仍是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并且,越往里人烟越是稀少,寒凉之气不断传来。
  神通鉴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胆小如鼠,哆哆嗦嗦道:“徐行啊!可是,这里不是那个蛇族的地盘吗?上次它手下都来接我们出去了。那我们这样乱晃,它当真会放我们进去吗?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的。”徐行盘腿坐在小舟之上,随着水波微微晃动,“交易是死的,人是活的。同理而言,人死了,交易也就活了。郑长宁再过几天都能过头七了,截胡圣物也失败了,现在眼看没有可能性,抢也抢不得,不如卖个好处给我们,让我们拿着圣物顺利上穹苍,别把目标盯在他们身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妖族各有不同。狐族安分,且聚众,所以平日里要做什么,灵境一般不管。但蛇族本就独了,互相看不起的,还成天做些小动作,真把六大门逼急了下来铲除,蛇身子都能给拧成双节棍。
  水波浩荡,徐行垂眼看着自己的左手。
  这装上去的小指,像是义肢,和她的手浑然一体。只有在强烈的光下,才能看出接口处细细的一圈金线。不疼、也不痒,就是有点怪异,总觉得别人的一部分永远长在了自己身上。
  “这位。”徐行道,“把我的手指头找回来了,你的怎办?我还给你,还能装上去么?”
  过了一道山峡,阳光自那边探头,蓦然直射下来。余刃收了撑船的手,面对面和她盘膝而坐,肩恰恰好将那边直射来的阳光挡得滴水不漏,不让光线刺到她的眼球上。
  这船本就小,离得也真够近的,连他眼里的倒影都看得清楚。
  余刃无所谓道:“装不上。不过,小指而已,没什么用。你现在感觉如何?我的手指好用吗?”
  “好用是挺好用的……”徐行张合了几下手掌,发力极为顺畅,“跟我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甚至,感觉还要更好用一点。转生木可以变形,她虽然不怎么能掌控,但指甲化刃,危急时刻也算是一把兵器。
  余刃笑了:“那到时便不必拆下来了。免得还要受一次疼。”
  “不拆下来?”是也行,但,徐行莫名道,“那还捞我指头作甚?”
  余刃忽的靠近一些,直视着她,认真道:“能送我么?”
  听这语气,仿佛在渴求什么,像徒儿找亲爱的师尊撒娇要一个小小的下山礼物。然而,根据他这没头没尾的问句推断,他想要的,是徐行当时断下来的残指。
  徐行:“……你要了拿去做什么?扎我小人?”
  “我才不会那样。”余刃垂眼,眉眼俊美依然,好像真心为她着想,“只是觉得……丢了太可惜。下次,别再这样了。”
  那是指头,又不是第一次拔下来的乳牙,还要磨了做项链纪念。徐行不吃这套,无情道:“不行。我指头还我。”
  余刃遗憾道:“好吧。我去捞。”
  神通鉴有点怀疑他会偷偷藏起来。它觉得这个人比鬼屋还可怕,真的。
  它现在还不知道,余刃在道观里做了什么。否则它恐怕会觉得,他都这样了,还能和他心平气和若无其事说话的徐行也很可怕。
  也不知还要划多久,玄真子已在徐行这条船上设了阵法,只待飘到正确位置后,徐行便会有所感应。
  “喂。”徐行看着他乌羽般的眼睫,忽的道:“过来。问你几个问题?”
  余刃闻声过来了。
  徐行:“我好像没叫你贴这么近?”
  余刃无辜道:“我怕听不清。”
  徐行用腿抵着,将他一点一点推远了。直到推到差点就要坐水里的地步,余刃只能可怜地坐个边边。在外人看来,简直是恶霸在欺压良家少男。
  徐行道:“穹苍里的内鬼,是谁。”
  余刃缓缓摇头,他有些倦懒地往后靠了靠,阳光打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
  徐行道:“那你知道什么?”
  余刃一字一句道:“你。”
  她?
  “关于你的一切。”余刃挑衅般忽的一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么?”
  “……”
  秘境之外。
  阎笑寒和瞿不染并肩而立,空气仿佛冷到快要冻结了。
  阎笑寒想着,既然是白玉门的大师兄,还是找个话题为妙,这样下去真的不好,于是试探道:“她们都把贵重的东西放在你这里呢。”
  瞿不染颔首。
  倒是接一句话?就知道点头!阎笑寒好累,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道:“这说明,她们都很信赖你呢。”
  “不。”瞿不染直视前方,冷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