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小鸾,等皇兄幽禁出来,你也算熬到头了,距离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光也不远了。”
  他满心欢喜。
  父皇病中受伤,折损寿命,距他坐上皇位,也不远了。
  在他禁闭这段时日,是最为关键的时刻。
  哪一环节都不能出错。
  谢预劲是他缺少不了的臂力,需得牢牢拉拢他。
  “你切莫意气用事,莫要天真,轻信于人,谢预劲与你与我相识数年,若有危难,可去求他相助。”
  她能有什么危难?
  是在说,万一他有危难,有人趁他被禁足陷害他,就让她去向谢预劲求助吧。
  宋枝鸾点点头,迎着阳光,整张脸沐浴在日色之下:“好。”
  宋怀章伸出手,覆上她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宋枝鸾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了,方才扯出巾帕,一根一根的擦拭指间。
  眼帘下一双清瞳毫无笑意。
  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毫发无损的再出东宫吗,皇兄。
  到底是谁天真。
  -
  宋怀章的一番话,让宋枝鸾不再犹豫。
  在知道谢预劲也重生了之后,他在她心里就排到了必死之人的首位。
  但什么时候动手,也是个问题。
  如今逆党头子被她秘密送去西夷,一群乌合之众,有其他将军足以防患于未然,有无谢预劲,都不成问题。
  潜在的隐患没了。
  父皇对谢预劲多有忌惮,他手上有六万亲兵,驻守京南,但李国公和永安侯带着十万兵马就驻扎在京北,随时可以勤王。
  皇城中还有秦家人主领的金吾卫。
  宋怀章被幽禁,盟友没了。
  谢预劲重生的时日并不长,没有前世那样周密的筹划,还有隙可乘,时间再久些,只怕来不及。
  宋枝鸾骑马来到山林尽头,眼神越来越坚定。
  谢预劲的危险程度,与宋怀章和定南王不可同日而语,他知道的东西比她更多,他死的越早,她们的处境就越安全。
  但做出这个决定后,她心里并不感到雀跃。
  历经爱恨都极致的一世,有些细微的感受都像眼前倒行的树影,离她远去,分辨不明。
  当初谢预劲对她下杀手,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
  宋枝鸾不再去想,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呼啸而过。
  ……
  宋枝鸾派了手底下的人去找寻谢预劲。
  等了没多久,侍卫来报:“殿下,将军就在山脚和许相说话。”
  “知道了。”
  “是。”
  宋枝鸾扯过缰绳,驾马下山,跨过一条溪流后,在一棵根系庞杂的杉树下勒住马绳。
  马儿打了几个响鼻,惊动了在河边谈话的两人。
  许相见是宋枝鸾,行礼之后便对眼前的青年道:“那便劳烦将军继续督查了,若有消息,太子殿下定会谨记将军的功劳。”
  谢预劲身后也是一棵古树,枝叶葳蕤,遮天蔽日,把他的身材衬的高挑精瘦。
  他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
  许相也不再说,往营地走去。
  宋枝鸾下了马,将马绳丢给随行的侍卫,背着双手走到谢预劲面前,微微一笑:“老师好久不见。”
  谢预劲的眼神轻的像一片羽毛,从她身上划过,落在远处。
  “殿下有何事?”
  “老师怎么不在营中,来了这里?叫我好找。”
  “等人。”
  “谁?”
  谢预劲道:“殿下的教习夫子。”
  宋枝鸾愣了愣,暗道一声糟糕,看来那日她提起衣冠冢的事,当真将他惹狠了,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要找机会杀他,先不论成功的几率与否,还有什么机会比如今的身份更合适的?她甚至可以随意进出国公府而不会惹人猜疑。
  况且当初她寻夫子,可没寻到谢预劲头上,非她所愿,是他主动送上门的。
  “是谁?”
  “吴将军。”
  “吴老将军?”宋枝鸾回忆起了一张白发苍苍的脸孔,若是在今日之前,她定然就答应了,能请的这位老将教她,也是幸事,“吴老将军年老体迈,若是教我的时候磕着碰着了,岂不是罪过?不妥不妥。”
  “何将军?”
  “何将军也只比吴老将军年轻个几岁,也不妥。”
  谢预劲沉默了半秒,看她一眼。
  “殿下想要年轻的?”
  “年轻的好,年轻人能聊到一块,最好和谢将军一样年轻,射艺一样好。”
  青年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殿下看上了谁?”
  宋枝鸾走近了点,道:“你啊。”
  谢预劲眼里无波无澜。
  “老师,那日是我冒犯了,本来我那日便想同你道歉,奈何出了事,就这样一拖再拖,今日有了时间,我便来了。”
  光斑如碎金,旧日鸟巢如疤痕附着在松衫上。
  少女看着他,裙间玉环轻响,笑容一如从前:“你莫要与我置气。”
  谢预劲看起来有些失神。
  但很快,他往后退了一步,倚靠在树上,避开她的注视,只留一个侧脸和高束的马尾。
  她不是宋枝鸾。
  宋枝鸾已经死了。
  在国公府种满梨树的宋枝鸾,为他下厨的宋枝鸾,在太液池桥下抱着他失声痛哭的宋枝鸾。
  他再快半刻钟就能救下的宋枝鸾。
  即使是同一个人,她也不是她。
  宋枝鸾弯的腰都开始疼了,才听到青年的嗓音,语气疏离,“殿下很想学?”
  “是!”宋枝鸾露出一只梨涡,“老师,新夫子是不是就不用找了?”
  “不用。”
  他嗓音略低,却沉而有力,好似也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来教。”
  第46章 进府这是她的衣冠冢。
  太子受罚,皇帝受伤,春狩鸡飞蛋打,无人不在心中期盼早日回京,免得再生波折。
  到了返程的日子,个个精神抖擞。
  金吾卫护送一众官员前往皇宫,按照惯例,归来需要用猎来的牲畜祭祀上苍,才算作结束。
  而未至殿内,宋定沅便下旨让宋怀章径直回东宫闭门思过。
  宋枝鸾特地去送了他一程。
  东宫门前,宋怀章还身着四爪金龙袍,周身笼罩金辉,富贵烨然,他目光里有颓意,但却并不多,“小鸾,不用再送了,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该明哲保身,勿要惹祸上身。”
  何等熟悉的话。
  他摸着宋枝鸾的双环髻,如同每个温厚的兄长:“这几个月皇兄不在你身边,你得小心行事,勿要惹祸,免得父皇生气,又将你禁足了。”
  “好,皇兄。”
  宋怀章看着妹妹不舍的表情,顿了一下,佯装无意道:“父皇遇刺的前夜,小鸾你在哪里?”
  宋枝鸾道:“我在自己营帐里呢。”
  “没有出去过?”
  瞧着少女的表情逐渐变得难以置信,宋怀章解释道:“皇兄不是怀疑你,只是皇兄以为,你夜里总闲不住,也许会看到些什么。”
  宋枝鸾似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表情好了些:“我就出去过一次,因着前些日听梁永伯爵府的二姑娘说起
  谢将军养了一只漂亮的猎犬,便欲去瞧瞧,牵着消食,可谢将军不在,过一会儿有人同我说太晚了,明日牵来给我玩,我便回去了,之后再没出来过。”
  宋怀章抓住几个字眼:“什么时辰?”
  “我只记得,用过夜宴之后,我沐浴完,还同稚奴下了两盘棋……这之后方才去寻的。”
  “具体些,你再看看。”
  “约莫是亥时。”
  宋怀章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宋枝鸾关心道:“皇兄怎么了?”
  远处金吾卫的行进声闷闷响起,等到看不见队伍尾巴了,宋怀章才终于开口,风轻云淡的口吻。
  “无事,你先走吧,皇兄进去了。”
  他留给宋枝鸾一个背影。
  宋枝鸾对着他的背影,眼里转出来的不舍眷恋也尽数消散,变得如水一般沉静。
  -
  宋定沅刚附耳听高公公说了什么,一道声音就从侧边响起。
  “皇上,是灵淮公主。”
  “让她进来吧。”
  “是。”
  高公公退下,请宋枝鸾进了车厢。
  她一副准备挨训的表情,宋定沅无奈地看她一眼,面容憔悴,“父皇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么,你去见自己的皇兄,朕难道还会罚你?”
  “父皇圣明。”
  宋枝鸾听闻迅速坐下,拿起执壶为他倒茶,在这些小事上,宋定沅从不会说些什么。
  “那父皇,儿臣可能问问,父皇准备什么时候放皇兄出来?”
  “他让你来朕这试探的?”
  “没有,只是儿臣关心皇兄,不忍他在东宫里待上太久。”
  宋定沅想到自己视作继承人的儿子,眉心收拢,“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就放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