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谢预劲敞开腿坐着,今日元宵宴,他穿了一身夺目的圆领红袍,丰神俊朗,漆眸淡漠。
  “不用。”
  老管事尚有些不适应这香气。前几日侯爷从公主府回来,就命人换了这香,比起府上常年熏着的沉木冷香,这香市井许多。可侯爷喜欢,他也就没有多话。
  马车停在皇城外,谢预劲下了马车,从东边绕过太液池。
  刚到一处凉亭,就看到穿着白衣的青年在往太液池里投喂饵饲,几只雪白的鸭在池里划拨抢食。
  喻新词将手里的饵饲喂完,才发现前路被挡住,挡他的人有些面生,但他记性尚可,认了出来。
  “将军。”他行完礼,就站去一旁,欲等他先走过。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意外的,这位名扬四海的少年将军叫住了他,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绷紧拉长,高束起的马尾透出锐气。
  离得近,喻新词闻到了谢预劲身上与他如出一辙的香味。
  一瞬间,他有些顿悟,想到抱着宋枝鸾进公主府时谢预劲投来的眼神,和此时显而易见的敌意,笑道:“公主命微臣进宫,微臣便进宫,公主让微臣替她喂这些鸭子,微臣便来喂,似乎没有不该的。”
  说完,喻新词冲他微微颔首,从另一方向离开。
  ……
  没在殿外等多久,宋枝鸾便从栖梧殿出来,看向侯在外头的喻新词空空的手,微笑道:“这么快,都喂完了?”
  “是。”喻新词朝她走近了两步,两人距离很近,“殿下若有时间可以去看看,负责喂养的宫女说前几日孵出了两只小鸭子,毛色雪白,很漂亮。”
  宋枝鸾示意在前,对此举没觉得不好,反而与他并肩走着,面色有些怅然道:“这些小鸭子,本公主喂了许多年,记得还是本公主当年第一回进宫时放养下的,每回本公主来,它们都会来岸边欢迎……这么多年了,鸭子都喂的熟,怎么人就喂不熟呢。”
  况且,他们之间,何止十年。
  喻新词不清楚宋枝鸾嘴里那个“喂不熟”的人是谁,但这座皇城里,也就只有她会在寸土寸金的太液池里养一群野鸭了。
  他觉得很可爱。
  -
  要怎样和宋枝鸾道歉,她才会原谅他。
  谢预劲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夜未眠。十六七岁的宋枝鸾,所有她喜欢的东西,最好的都在她府里。
  他没什么好给她的。
  除了这枚血玉。
  她小时候就喜欢这枚玉佩上的纹理,总爱拿在手里把玩,成婚之后血玉在她身上的时间比他的更多。
  这是谢家的遗物。
  谢预劲坐在席位上,单手摩挲这块玉,玉壁通透,正对着宋枝鸾的席位。
  他也许该送给她。
  她会高兴吗。
  谢预劲发现自己居然不确定,宋怀章说那个伶人只是宋枝鸾一时新鲜。
  她不是第一回收伶人。他也这么想。
  可宋枝鸾带他进宫。
  她从未对旁人这么特殊过。
  似乎一切都变了。
  是他的重生引发的变数?
  若是如此。
  他还不如死在那个冬夜。
  宋枝鸾带着喻新词在上席坐下,刚刚入座,身边的女眷就来敬酒。喻新词坐在她身边,正想去挡酒,宋枝鸾却握住他的手腕咬过酒杯:“不要紧,喝些果酒应景。”
  女眷探寻的打量喻新词和宋枝鸾,笑着道:“公主好艳福,这位郎君实在是俊。”
  宋枝鸾笑出声,抬眸去看喻新词,“你可也是这么觉得的?”
  喻新词擦拭她殷红饱满的唇角,轻笑:“殿下的眼光,自不会错。”
  宋枝鸾声名在外,一举一动本就惹人注意,这会儿听了喻新词的话,托腮笑的一阵一阵,里头起舞的宫女都忍不住看去,更别提其他人。
  她是笑喻新词演的太真,与他平时的样子不大一样,两相对比反差太大,有些奇怪的诙谐。
  旁人却是不知。
  “灵淮公主换新宠了?这个似乎没见过。”
  “不是说圣人有意撮合灵淮公主和许相家的儿子吗?”
  “许相,我可听闻公主中意的是谢将军,因此迟迟不应。”
  “不可能,公主每回见到谢将军都不给正脸,喜欢?要我看,厌恶还差不多。”
  “这可不一定,公主行事肆意,若无意,为何偏就对谢将军特殊些。”
  宋枝鸾几杯酒下肚,身边的交谈声越来越大,她疑惑地凑近喻新词,“喻新词,你说他们是当真觉得本公主听不见,还是觉得本公主不会追究?”
  喻新词听的很认真,也发现他们议论的谢预劲支着腿坐在席位上,一口饭菜没动,只是喝酒,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宋枝鸾身上。
  他也凑到宋枝鸾耳边,声音却没收着:“殿下当真喜欢谢将军?”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宋枝鸾半醒半醉之间站起身,孔雀绿的长裙流过琉璃阶,她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在喻新词额上印下一吻,笑声轻快。
  “吃醋了?”
  诺大的宴席里,齐齐响起倒吸气的声音,连端盘侍女都止步低头,不敢擅自动作。
  这吻带着三分温度和她的体香。
  大大超出喻新词的意料之外,他险些稳不住脸上的笑。
  宋枝鸾环视一圈,像当真不认识谢预劲这个人一般,从谢预劲身上划过,视线又落在喻新词身上,语调轻慢,尾音拖出些满不在乎的慵懒:“听闻谢家二郎俊美无俦,不知是哪位?”
  没有人发出声音。
  谢预劲僵硬的坐着,目光沉而惘极,自虐般看着宋枝鸾那只放在男人身上的手。
  她指尖亲密的在那人肩上画圈。
  随着众人的视线聚集在谢预劲身上,宋枝鸾慢腾腾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但目光却只是随意扫过他,恐怕连他的衣冠都没看清,短短一瞬就收回视线。
  宋枝鸾重新落座,眉眼染上醉酒的绯意。
  “不过如此,”她抬腕捧起喻新词的脸,笑意款款,“莫生气了成不成?”
  檀木案后的天家公主用九树花钗挽起瀑发,鎏金闹蛾鬟翅轻动,衬出一双映着六分醉意的漆瞳。
  随着她偏身的动作,项下八宝璎珞摩挲过金锦银纹,举手投足间贵不可言。
  喻新词望向她的眼睛,不知是否他的错觉,抑或是她醉的狠了,他看见她眼里有些微的水色。
  可宋枝鸾的确是笑着的,天底下再无人笑得比她更美了。
  她说:“我最心悦你啊。”
  第27章 抗旨(双更合一)“殿下喜欢他什么?……
  初元殿里觥筹交错,宋怀章的仪仗却在殿前停下,有太监来禀:“太子殿下不好了,灵淮公主喝醉了,在……在……”
  “在什么?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
  是,太子殿下!灵淮公主带了喻待诏进宫来,方才喝了酒……当众亲了他。”
  “喻待诏?”宋定沅额头青筋直跳,他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宫里的待诏还有姓喻的?”
  “正是,前两日灵淮公主进宫,向皇上举荐了一人做待诏,皇上允了,便是这喻待诏。”
  待诏听起来好听,却无实权,只是个陪着玩乐的虚职,以父皇对灵淮的宠爱,不允才奇怪。
  若没记错,她府上得宠的那个伶人也姓喻。
  简直荒唐。
  宋怀章心思翻涌,开始后悔没插手,导致今日这种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步子,想要在宋定沅到之前进殿,收拾好残局,岂料刚踏入殿内,身后便传来一声:
  “太子,你就是这么照看妹妹的?”
  伴着唱喏声,和仪仗窸窣声而来的嗓音威严,遥遥在殿中扩开。
  宋怀章浑身一凛,来不及去看宋枝鸾的方向,携众人跪拜,“父皇恕罪,灵淮酒后失仪,是儿臣没有好生看顾她,儿臣这就带她离开……”
  宋定沅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眉心皱的死紧,扫了一眼宋枝鸾,“灵淮,公主府里还不够你胡闹,如今在初元殿也言行无状,还有没有公主的样子?”
  似有烛火在少女额前的金箔花钿跳动。
  宋枝鸾提裙起身,腰间蹀躞玉带垂下的香囊垂落,她挺直了背绕出长案,视线越过众人,迎上宋定沅的,“父皇,儿臣没有喝醉,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父皇说的元宵宴是家宴,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带着心仪之人来赴家宴,怎能算的上是胡闹?”
  宋定沅沉着脸。
  想要当面斥责,两个女儿稚嫩的面容却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他脸色愈沉,但终是压下了那股暴涨的怒气。
  “一派胡言,跟朕出来。”
  宋枝鸾轻轻叹气,依言走下台阶。路过宋怀章时并未看他。
  这在宋怀章看来是心虚,他脸色难看的比起宋定沅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不成他会错意,小鸾当真不愿意同谢预劲定亲?只是将谢预劲当做障眼法,为的便是这种关键时刻闹开,好以此拒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