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但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这间房间虽宽敞,可容下这许多人也逼仄许多。宋枝鸾玩游戏不按常理出牌,一看便是个中好手,每每抓住一个,外头也有喝彩声和惋惜声。
  奇怪的是,谢预劲站在房间中央,宋枝鸾却从不往他那一处抓。
  她或许是真不喜他府上用的香。
  所以避而远之。
  谢预劲思及此,呼吸竟然平顺了些,人的喜好总是在变,在这个时候,宋枝鸾闻不惯也是正常。
  玉奴见谢预劲迟迟不动,剑出鞘了一寸。
  可就在她有所动作时,谢预劲迈开腿,带着侍卫,转身离开。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宋枝鸾的声音传来:“以为躲这儿就安全了,还不是被公主抓到了?你也站一边去。”
  她容貌秾艳,十指纤纤,被他抓着的少年耳根子都红透,嗫嚅着想回话,却拘谨的开不了口。
  仿佛察觉到什么,少年回头,对上一双冷沉的眼。
  刹那间,那些遐思随煞白的脸色褪了个干净。
  ……
  一番胡闹下来,宋枝鸾热出了汗,她让稚奴解开绸带,看了看眼前的青年:“就剩你了,叫什么名字?”
  穿着卷草纹绞罗织底的伶人双膝跪地,“殿下,贱民喻新词。”
  宋枝鸾走下一个台阶,与他平视道:“喻新词,很好听的名字,本公主记得承和三年的丞相便是姓喻?”
  喻新词以额触地,“是。”
  不知何时,这座雅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玉奴和稚奴关上了门,正在打点陈娘子。
  喻新词跪直身体,微笑直言道:“贱民之父,恐污了殿下耳。”
  “本公主不喜欢‘贱民’这两个字,以后莫要在本公主面前这样自称,”宋枝鸾从腰间掏出一枚雕着梅花的花牌,递给他:“拿着,从今以后你便是本公主的人了,有了这枚令牌,便可进出公主府,今日你收拾一番,明日来府上,会有人安排俸银。”
  碰壁太多次,以至于喻新词在听到这番堪称救命稻草的话时足足愣了数秒。数秒之后,他用力攥紧令牌,脸上笑容和煦。
  “草民,多谢殿下。”
  宋枝鸾点头,出花萼楼之后,稚奴犹豫片刻,道:“殿下,可要玉奴去查查那人的底细?若稚奴没记错,这喻公子曾是梨园的人,辗转来了这处酒楼,倒像是奔着殿下来的。”
  稚奴两人跟着宋枝鸾时常出没梨园,有些伶人舞姬叫的出名字,有些认个脸熟,还有的就像喻新词这般,要细细一想才能记起。
  宋枝鸾漫不经心的托腮,“或许是我奔着他来的呢。”
  喻新词此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却也分人,上一世他入宫为宦,暗中给她兄长找了无数麻烦,就连宋亮顺利打入皇城也有他一份功劳。皇兄在吃了无数亏之后,方才发现此人的存在,可依旧被狠狠上了一课。
  从宫中死遁之后,竟改头换面成了进士,任职兵部,若非在兴和三年的曲江宴意外暴露身份,还不知会闹出何等风波。
  宋怀章处死喻新词后同她闲话:“父皇对喻家已是格外开恩,朕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何以如此恨朕,恨不得食肉寝皮。”
  那时的她扬着脸笑问宋怀章:“我倒很能理解,听说喻新词的妹妹曾是皇兄的侍妾,可是却在东宫自缢而亡,他许是想为妹妹报仇呢。”
  “所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给那个贱婢复仇?甚至不惜受尽凌辱不能人道?当真是愚不可及。”
  宋枝鸾记得当时宋怀章脸上的笑,含着讥讽,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表情。
  她不喜欢,也成功让他这样的笑容消失了。
  她用一种少女般近乎天真的语气道:“皇兄觉得很好笑?若是有人杀了我,皇兄难道不会竭力为我报仇吗?”
  宋怀章顿了片刻,转身用手拂开她的发,“说的什么傻话。”
  宋枝鸾思及此,竟无从前那般伤心了,宋怀章是不会。
  可喻新词会。
  某一时刻,她其实是羡慕喻新月的。
  -
  东宫里,一身明黄色衣袍的青年正在与许相手谈,许相落下一子后道:“灵淮公主这些时日玩过头了,昨日在花萼楼那一出,不少人看到了,言官的折子堆积成山,圣人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她从来都是这个性子,”宋怀章微笑:“爱玩爱闹,才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
  许相看着青年脸上露出的宠溺神色,斟酌片刻:“纵然如此,在元宵宫宴之前,婚事未定之时,灵淮公主都应收敛些,殿下还是劝劝她。”
  宋怀章轻嗯一句,末了,忽的放下棋子,双手搭膝,叹气道:“许相,既提到了婚事,孤也实不相瞒,早些日,灵淮对孤提起,说她已有意中人,恐怕与尧臣的婚事……”
  许相惊奇的皱眉,灵淮公主与尧臣的婚事,可以说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他们本就休戚与共,联姻可以说的上是锦上添花。
  如今太子突然改了主意,是作何思量?
  脑海里的念头飞快闪过,可许相只沉顿了一会儿,便道:“不知……是哪家的儿郎?”
  “谢将军。”
  许相心底微微一惊,看向宋怀章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
  若说在这朝堂之上,他最不想和谁扯上关系,那便唯有谢预劲。谢预劲此人从不参与党争,看上去清心寡欲,但仍能稳居高位——那是因为他没有派系,但却可以自成一派。
  也不知太子是何时与他有的来往。
  “谢将军年少有为,与灵淮公主也是相配,”许相面不改色:“只不过……即使灵淮公主对谢将军有意,恐怕谢将军那里,也难答应吧。”
  宋怀章的眼睛没有离开手上的棋子,兀自笑道:“他会答应。”
  听到这笃定的语气,许相非但没有松气,眉心反而皱的更深。与虎谋皮,便要担心有一天会被虎反噬。
  沉思半晌,许相道:“全凭殿下做主。”
  宋怀章点头:“你能体谅孤便好,灵淮与尧臣的婚事,是孤提出,如今违约,该是孤对你道歉才是。”
  “殿下折煞微臣了,殿下也是为了姜朝,老臣与圣人,与殿下一路从灵淮郡走到帝京,不知历经多少艰险,但有一次意外,便已是北朝的刀下亡魂。姜朝也如老臣的孩子一般,哪有父亲不望着孩子好的。”
  “虽如此,孤仍不能就此揭过,”宋怀章沏了一杯茶,端到许相面前:“日后许相若有所求,孤定然相助。”
  许相欣慰回:“那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许相离开之后,宋怀章叫来了东宫守卫,“许久不见灵淮,孤甚是思念,你且去灵淮府上替孤传话,若得闲,让她明日来东宫一趟。”
  -
  “这便是你的住处了,”侍女指着一间种着牡丹的院落,朝身边人道:“眼下就只你一人,但日后或许会有新人入住。”
  喻新词背着包袱,微笑点头:“多谢姑娘。”
  “嗯,我带你四处走走吧,”侍女有些脸红,虽说公主府里不乏有容貌出众的公子出没,可眼前人的长相仍旧拔尖,这一笑宛若能勾了人魂去,“稚奴大人说了,朔望之后,府内伶人要为殿下献《山河图》,每逢花朝节、上巳节,和殿下生辰都需提前排演歌舞。”
  “再详细的会有其他伶人告知,这会儿他们正陪着殿下消遣,你可记着,殿下性子跳脱,且不喜人忤逆,你可莫要失了分寸。”
  说话间,两人走到后花园中,正对着一片梨林铺设着几张大席。
  紫檀雕花长案几后,一身嫩绿色齐胸襦裙的少女趴在美人榻上,探出半个身子,用手去接叶片下的雨滴,衣袖与两鬓边蚕绡发带系着浅月白色晶髓,随风而动。
  一支点翠蝶戏牡丹步摇在她髻上摇摇欲坠。
  喻新词望着,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动。
  奏乐起舞的一众伶人目光紧张。
  不待有人上前,稚奴便将那支步摇扶正:“殿下,可是觉得这舞无趣?”
  宋枝鸾拿帕子擦了手,道:“有点,喻新词人呢?他为何不在?”
  喻新词未曾想到她会竟会提起他,含笑的表情稍顿片刻,随即在侍女开口之前,跪下道:“草民见过公主。”
  “奴婢见过公主。”
  “你来了,”宋枝鸾从榻上坐起来,喻新词这才发现她手中还握了一只宛若流沙般的摩尼珠,“若你不来,本公主倒正想派人去给你传话。”
  “草民来晚了,望殿下恕罪。”
  “莫紧张,本公主只是想告诉你一句,昨日离开花萼楼后,本公主顺便去父皇那帮你求了一份恩诏令,免去了你的贱籍。父皇见本公主中意你,还将你提拔成文待诏,虽有官职,但你日后只需随侍在本公主身边。”
  底下跪着的人纷纷朝青年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
  要知道,他们一入府,公主府里的掌事宫女便同他们说了,不要痴心妄想。若无允许,连公主殿下路过的香气都不准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