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消息传出的当日,整个朝堂如一滩死水,无人发声,安静
  得让人害怕。
  所有大臣都觉得天塌了下来,只有苏亦跟个没事人一样,每日照常处理政务。
  等了几日,大臣们终于忍不住了,六部尚书齐聚苏府,想问问苏亦的考虑。
  苏亦放下笔,语气云淡风轻,只是一句话却惊骇了整个朝堂。
  “谁说女子就不能当皇帝?”
  …
  大闰二百二十四年春,时隔五年,跃鲤湖畔的梨花又开了。
  这五年时间里,苏亦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田地改制已见成效,逐年下来,粮食产量大增。
  设办新学堂,摒仪制,留礼教。弃迂腐,存善谏。简书经,兴格物。
  废除周边诸国每年的纳贡,以此为条件命其与大闰共开通商道路。
  改变百姓观念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也有了起色,大批启用工匠艺人,纳为国用。
  这些事带来的改变也是肉眼可见的。
  集市上的粮价菜价降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孩童懂得识字了。营中将士们的兵器更利了,甲胄更结实了,火器营的神威炮可以量产了,东海的水兵舰队数量翻了一番,新的大舰船已经开始建造了。
  等等等等。
  跃鲤湖旁,梨花遍开。
  林间的石板路上,苏亦牵着陈太平肉乎乎的小手,慢慢行走在团团雪白中。
  陈太平的头发快有她身高一半那么长,垂在腰际。她似乎不太开心,低着头踢脚下的石子。
  “苏亦苏亦。”
  陈太平小声呼喊。
  苏亦微笑着低头:“怎么?”
  “娘亲是什么东西?”陈太平掰着黄豆般的小指头。
  “娘亲就是生你的人。”苏亦答。
  陈太平又问:“那爹爹是什么东西?”
  “爹爹就是…”苏亦停顿了一下,“你在哪里听来的?”
  陈太平理直气壮地说:“听宫宫她们说话的时候听到的。
  ”
  陈太平不识字,还分不清“宫”和“公”的区别,所以对宫中的宫女、太监、公公,一律都叫做“宫宫”。
  陈太平肉嘟嘟的小脸上噘着嘴:“不是说当皇帝什么都有吗,那为甚她们都有娘亲和爹爹,我就没有?”
  “你以前是有的,”苏亦笑着蹲下来,“只是现在没有了而已。”
  陈太平哼的一声把头偏开:“那我现在也要有。”
  苏亦哭笑不得:“我又不会变戏法,还能给你变一个出来?”
  “那你就当我的娘亲和爹爹!”陈太平揪着苏亦的耳朵,想往他身上赖。
  “我不能当。”苏亦摸了摸陈太平的头发。
  陈太平不依:“不管,我就要这样叫!”
  “不行。”苏亦摇头,态度坚决。
  陈太平瘪着嘴,看样子要哭了:“为什么?”
  苏亦张了张嘴,望向不远处熟悉的听波亭,一时有些恍惚。
  “你要叫我…”
  “…先生。”
  第853章 摧城
  大闰二百一十九年末,大荒戈壁边上,新城彻底建成。
  虽说新城是在望北关旧址上建设,省去了很多工序和时间,但它从初建到落成满打满算也只用了三年出头的时间。
  这其中的功劳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参与建设的工匠们,苏亦为了与百里孤城之约,硬生生从中原各地半强制性的调集了数以万计的工匠,来建设这座新城。
  这些工匠拖家带口,成了新城的第一批居民。
  新城建成当日,城门前,百里孤城以剑为笔,在城墙上亲自题下二字——剑城。
  后由朝廷官员进行备案,剑城关这座大闰极北的第一雄关,便算正式入册了。
  百里孤城任剑城关城主,虽并不属朝廷正式官职,但在剑城关内,职权还在朝廷正式册封的城守之上。
  沿大荒戈壁边缘,自剑城关往西,有马道直抵雁迟关,再自剑城关往东,亦有马道直抵大荒末端的建兴关。
  此外,作为大闰极北边境的第一雄关,剑城关比不得江南丰饶,它坐落戈壁大平原,
  显得颇为荒寂,却独镇了方圆数百里,以它为圆心,百里之内再无任何一座城池。
  虽然气候并不喜人,但得益于剑城关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很快就有商人先一步发现了它的重要性——剑城关不仅仅是军事战略要地,当难得和平时期到来后,这里也即将成为重要的商贸中转站。
  在加上朝中苏亦广开商路的命令颁布,很快,剑城关就成了大闰边境上最繁华的城池。
  …
  剑城关内,房舍栉比,道路宽阔,往来的通商马车络绎不绝。
  道路两旁,行商小贩吆喝声,路人砍价争执声,一声高过一声,好一番繁华盛景。
  街边,有六七孩童追逐打闹,穿街追逐,为首那小孩手中挥舞着简陋的木剑,后面稚童吵着要抢,打闹声中夹杂着孩童放歌声——
  “百万天工铸剑城,剑主坐断望北门。望北门上望碑林,望碑林下埋死人咯——”
  孩童沿街奔跑,有大人听见这顺口溜,抓了藤条追出门来,喝骂:“谁家的孩子在这乱说!赶紧回家!”
  …
  剑城关最北面城门,被叫做望北门,但也有人叫它望碑门的,因为就在剑城关出城往北不远,就有一片碑林,据说下面埋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但至于这个北城门到底叫哪个名字,众说纷纭,没人说得准。
  剑城关城主百里孤城,每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望北门的城墙上,望着北面的碑林出神。对此大家经常猜测,有说他是在冥想剑法的,也有说他是在望北羌,寻思着怎么灭了北羌。
  …
  城墙下,杨露提着食盒沿阶梯上来。
  走上城墙,她看到百里孤城依旧站在女墙边。来到百里孤城身后,杨露在桌子上放下食盒,将饭菜一盘盘端出来,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别看了,先吃饭吧。”
  “哦。”百里孤城顺从地应了,转身回来坐下。
  杨露坐在对面,端起碗给他夹菜:“又来了一江湖后辈,说要请教剑术,在城墙上留字。”
  百里孤城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练剑用的木桩,江湖那么多人,要是都没日没夜的来找我,我还做不做别的了?口口声声说是请教,无非是想借我的名头,给自己在江湖上搏
  个好名声。不管是输是赢,光是‘和百里孤城于剑城论剑’这件事,就够他们名声大噪的了。”
  百里孤城说得有些恼郁,他放下碗筷,皱起了眉:“露儿,你说,要不以后这种事我就不管了吧,通知下面人一声,以后这种说要来找我请教的,一律不管,也别往我这里通报了。”
  杨露微微点头:“早该如此,但今日这个你可不能不理。”
  “为何?”百里孤城抬头。
  杨露道:“来人是赫连剑宗这一代掌门的关门弟子。我想你毕竟和赫连剑宗有着渊源,论辈分你应是算他师兄,于情于理都得见上一面。”
  百里孤城正色点头:“当如此。他叫什么名字?”
  “石九洲…听说才十四岁。”
  “…后生可畏。”
  食过半顷,沉默片刻后,百里孤城突然开口。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自京城回来后,我的念头就一直不够通达…”
  杨露默默夹了口菜:“今晚去师兄那里,窥天在剑城的分盟初建,算是喜事。他说请你这个城主喝酒,就我们三个。”
  百里孤城一愣,讷讷继续说道:“这念头一直困扰着我,我不知该不该去做…”
  杨露再次打断:“窥天分盟就邻着闻风听雨阁的院子,这两家虽然常有合作,但人心无二,日后难免起个争执什么的,届时就需要你这个城主去调解…”
  百里孤城抓了抓头发,低着头道:“你素来知我,以正直存本心,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但这件事不一样,若是不做,我深觉对不起望北关数万亡魂,但若是做了,我又怕良心有愧…所以…”
  “啪!”
  筷子被重重拍在桌上,杨露咬着唇抬起头来,看向百里孤城:“你既知道我知你,那你还问我作甚?你若也能知我,又怎会不知我向来全听你的?何须问我?你要做便去做,我既认定你是良人,那不论你做什么,我定是都向着你的。你倒好,反过来问我,不拿我当妻,而拿我当出谋划策的师爷么?”
  百里孤城张了张嘴,讷讷无言,半晌后重重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杨露又一瞪眼:“谢?!”
  百里孤城赶紧补救,连连摆手:“不谢!不谢!”
  …
  一个月后,大荒之北,北羌边境。
  此时还未天亮,东边的鱼肚白欲吐未吐,百里孤城站在一处高丘的断崖上,由这个位置望去,可远远望见北面的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