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算不上手段一说。”戚宗弼无甚表情,“只是拿捏住了剑气近讲道理的性子而已。这事若是交由立之出面,只会比戚某解决得更好…只是立之好像并不愿意,反而乐见其成。”
  此话说完,戚宗弼已然转头,双眼古井无波凝视苏亦。
  苏亦微微笑道:“并非立之不愿开口当这个和事佬,只是当不得罢了。”
  戚宗弼却也不恼,反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毕竟…陛下还是情愿见到你我相争的。”
  说到这里,四下无人,戚宗弼顿了片刻,自嘲般笑笑:“世人皆道朝官好当,却不知天子心思难测。立之,如今的你,可曾体会当年戚某半点?”
  苏亦微微一笑,表情不变:“早在两年前陛下收回东厂职权时便有体会了,只不过,陛下终究不是先帝。”
  戚宗弼一愣,他眨了眨眼,片刻后摇头:“但愿如此。”
  二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戚宗弼思虑良久后,叹道:“立之的话不无道理,陛下毕竟不是先帝。先帝虽贤德,却乃守成之君,如今陛下年壮,锐气勃发,立之正可借此锐气,大展心中抱负。”
  苏亦抿嘴笑着,朝戚宗弼拱手:“借戚相吉言。”
  戚宗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一次深深叹气:“结党者,向来为天子所不喜。但纵观历朝历代,此象从未断绝,似乎只要在朝为官,总是会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上来。”
  苏亦静静听着,并未打断。
  只听戚宗弼继续说道:“今日这事在剑气近这里算过去了,但对戚党来说却无异于下了重刀。今日戚某当面,却还是为了剑气近这个外人折了张宗正的颜
  面,戚党这一脉这些年下来,已有离散颓败之象,苏党本就势大,待今日这事发酵,只怕更是加快了戚党颓势。戚某老了,立之却还年轻,待戚某告老,戚党也必然随之灰飞,立之怕是该早些考虑以后了——届时朝堂上苏党独大,陛下又会怎么想?”
  苏亦听完,面不改色道:“不瞒戚相,立之早有计较。”
  戚宗弼面露诧异,似乎没料到苏亦居然真的有了考虑,忙问:“立之打算如何为之?”
  苏亦却道:“待戚相辞官卸任,自会见着。”
  戚宗弼气笑:“立之激我?”
  “不敢。”苏亦正色道,“只是此计长久,纵横深远,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市井走夫,实非一旬半载可为之。”
  戚宗弼惊疑不定,却听这话里的意思就有些大逆不道:“什么意思?莫非你想…”
  话未说完,又被苏亦打断:“戚相不退,许多地方立之便伸不进手,纵有再大抱负,也无能为力。”
  戚宗弼大惊:“苏立之,你如今的权势还不够大
  吗?难怪激戚某辞官,原来你早早便把主意打到戚党头上来了!你究竟是想作甚?诏令百官,以挟天子?!”
  苏亦摇头道:“非也,大闰永远是天子的大闰,立之从未想过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只是戚相有一句话说对了——立之的权势还不够大,要想实现抱负,立之唯有把手伸长到每一处去,不仅仅是朝堂六部,甚至是各行各业,商贩,农佃,船户…这些立之全要抓在手上。”
  戚宗弼双眼圆睁,他下意识惊慌四顾,确认四下确实无人后,压抑着声音低吼:“苏亦!你这是在找死!陛下岂会容你?!大闰岂会容你?!”
  苏亦沉默了,把头低了下去,盯着脚下的土地。
  戚宗弼喘着粗气,似乎还未消化刚刚听到的东西。
  许久之后,苏亦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就是你我的相同之处,但亦是你我的不同之处。”
  戚宗弼皱眉看向苏亦,但苏亦低着头,看不清表
  情。
  “一国之地,需要天子。但你和我一样,认同的只是天子,却从不是陈氏。”苏亦一开口就是要杀头的话,“他也可以是张氏李氏周氏,随便是谁,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
  “戚相真正为的是大闰,你要大闰昌隆,国运永存,所以为了解决北羌,你不惜携百官逼谏先帝,哪怕先帝闻得战报,急火攻心暴毙,戚相也敢不顾诏令,铁了心要先打退北羌。”
  戚宗弼呼吸变得更加粗重,额际青筋暴起,眼角发颤。
  “但你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立之为的,既不是天子,亦不是大闰。”
  “…而是百姓。”
  “是先有国才有天子,还是先有天子才有国?”
  苏亦低声一笑:“非也,是哪里有百姓,哪里才有国。”
  “天子可以换,国号可以改。但唯有百姓,才是立之心中大抱负所在。”
  戚宗弼无端想起当年与叶北枳同车时那番辩论,脑子灵光一现,下意识脱口而出:“大同?”
  苏亦摇了摇头:“不敢妄图大同,但立之仍想尽力一试,谋出个真正意义上的太平。”
  戚宗弼嘴角抽了抽,似是觉得有些可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荒谬,幼稚,痴人说梦…这些全凭你一张嘴自然是说起简单,但真要做来,恐怕不仅仅是困难重重可以形容的,不止是陛下不容你,朝堂百官亦不会容你,就连你口中的百姓,他们可不如你目光长远,他们只会看到近处,只知你苏立之在让他们拆屋卸瓦,要断他们活路!世间清醒者几何?你苏立之要背万世骂名!”
  “所以我才说,此计长久,非一旬半载可成…也许是几世几代也说不定。至于骂名…”苏亦抬起头,目光直视戚宗弼,他轻声一笑。
  “舍去此身清白,换得一朝盛世。立之不一直是这样做的么?”
  第805章 哑巴入京
  戚宗弼离开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自这日畅谈之后,戚党一脉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起来,除了在朝堂上声言渐微不谈,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渐渐有不少戚党文官开始悄悄联络起了苏党官员,亲近之意不需言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距离万国来朝的重要日子就临近了,这些时日下来,苏亦可谓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要处理公务,另一头之前与马秀秀商讨的关于变法一事也要着手去办,而且还必须在明面上做的干净,万不敢给旁人看出来要变法的念头。
  除了这些,他还得每日问询手下锦衣卫送来的关于剑气近凤求凰的消息,时刻把他们提防着,就生怕他们在京城闹出乱子,亦或是又有不开眼的招惹到这二位头上。
  期间倒是听闻剑气近主动去拜访了凤求凰一次,
  但似乎二人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至于是为什么争吵,苏亦便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临近,各国的使节团也陆陆续续抵达了京城,大広、衔罗、马锡、婆离、南寮等等等,甚至就连向来依附于北羌的邬孙国都派了使节团前来觐见。
  在这期间,为表大闰的一视同仁,苏亦与戚宗弼都奉陈勋的命令分批次于宫中摆下宴席宴请众使节团,这番连轴转地忙碌下来,反而使苏亦忘了前些时日夜凡曾提醒他调查提防东瀛使节团的人那件事。
  这一日,最后一个抵达京城的使节团也到了,是瓦刺国的使臣。
  瓦刺使节团在最后关头来到京城,足以见得他们在派出使节团时是何等的犹豫,源于之前在建兴关“背信弃义”的行为,瓦刺国一方面担心大闰秋后算账,另一方面也其实盼望着能重新交好,所以一边加重了边关兵力,同时也下定决心,终究还是派来了使节团。
  巧合的是,与瓦刺使节团同时抵达京城的,还有
  一辆马车。
  正是叶北枳一行人。
  城外,马车缓缓前行。车厢里坐着池南苇和施淼淼,方定武坐在车辕上,头靠着车厢酣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叶北枳拎着马鞭驾车。
  忽然,叶北枳似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城池上空。
  冥冥感应中,京城的天空风云动荡,漫天的无主灵气被像是一团浆糊,被搅得乌七八糟。
  “嗯?”他又抬头望了望头顶属于自己那道连接天地的气旋,只见气旋倾斜,隐隐有被京城上空旋涡牵引的趋势。
  叶北枳微微皱眉,催动体内刀意,头顶的气旋立马疯狂旋转起来,抽动天地灵气的同时也粗壮许多,被牵引的势头也跟着停了下来。而叶北枳原本内敛的气息也乍现锋锐之意,身旁酣睡的方定武只觉睡梦中锋芒在背,被激得立时清醒。
  方定武一转头看到叶北枳望天,也寻到了那锋芒来自哪里,他自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叶北枳抿着嘴唇,片刻后答道:“京城有天人作乱。”
  方定武闻言大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叶北枳摇头:“不知,我也觉得奇怪,早先夜凡送信,信中说凤求凰与剑气近早早入了京,有他二人在,怎会放任有人在京城乱搞?”
  方定武略一思忖,龇着牙花道:“是这道理…但如此说来,在京城乱搞的,会不会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