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篷……”
  一只仙鹤于竹山之后展翅。
  “这……”
  俞坚白抬头愣愣看着。
  “俞公前半生不是一直向往仙道么?便请俞公乘鹤而去,此去丰州,还有数千里,正好看看俞公护持十几年的山河人间。”
  道人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仙鹤也俯下了身来。
  俞坚白怔怔盯着仙鹤,眼光闪烁不止。
  好像确实想起了多年前的俞坚白,想起了多年前俞坚白心中对于修仙、法术与长生的向往,不过那已是前半生的事了。
  后半生幡然醒悟,仙道缥缈,长生难求,于是一扫风流颓丧,一心为民,十八年间,从逸州知州做到大晏宰相,见过大晏盛极一时,经历过皇权交替造反叛乱,亲眼所见大晏衰落飘摇,每日都在忧心,当初风流迷糊间执着多年的仙道与长生,倒是好久没有出现在心里过了。
  十八年只在恍惚间,人老心也老。
  却是没有想到,十八年后,无心仙道的俞坚白成了阴间殿君。
  人死之后,抛弃残躯,一身轻灵,心也好像变得轻巧起来,一时之间,看见面前这只巨大的仙鹤,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那个俞坚白心中追寻苦求多年而不得的执念倒是在心中焕发了一点生机。
  于是迈步上前,直上仙鹤。
  道人随之而上。
  “哗啦……”
  仙鹤站起身来,使他差点站不稳。
  “乘鹤飞去,世人可得见?”
  “俞公已为阴间殿君,注定要名流于世间,传颂于百姓口中,被人见到死后乘鹤而去,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唳……”
  仙鹤张开翅膀,仰起脖子,发出一声清越震云霄的长鸣,随即助跑几步,轻轻松松便乘风上了云霄。
  迎面而来的全是风,兜满衣裳。
  大地在眼前变小,显出不曾见过的样貌。
  “哈哈!快哉快哉!”
  俞坚白忍不住拂须笑了出来。
  没有年轻时的猖狂,做不到狂摆衣袖起身高呼,心中却也自有万般豪情畅意。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为逆旅,同悲万古尘!”
  高声伴着鹤鸣随风而去。
  山河人间,尽在眼前。
  ……
  下方村落老宅之中,原本悲痛哭泣的人纷纷停下,原本挤在俞坚白房中病床前的人也全都出来,站在院子中,或者宅院外,高仰起头,看着远方巨大的仙鹤挥舞着翅膀,乘风穿云,不知去往何方。
  “神仙!真是神仙!”
  “祥瑞之兆!”
  “俞公果真贤相也!”
  “仙鹤上有人!”
  “怕是神仙来接俞相了!”
  “……”
  俞家子女表情呆滞,这才知晓,方才父亲病床上所说的话,既不是安慰他们的豁达言语,也不是病睡迷糊间的胡言乱语,而是真的。
  又有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都说此前在门外看见一名道人,带了一个女童,颇有些出尘仙气。又有人说,就在刚刚,进门之前,见到那名道人站在离人远的地方,举止颇为怪异,像是在与鬼魂行礼交谈。
  礼部尚书刘长峰亲自询问,那道人与女童长得什么模样,官员恭敬回答,刘长峰听完便不再说话了。
  俞家子女也是这时才想起来,此前似乎曾听说过,自家父亲在逸州任知州之时,正是受一名道人点悟,这才开窍,此后与刘尚书闲谈时,也曾数次谈起这名神仙高人。
  第672章 再访故人
  “俞公,到了。”
  “多谢先生。”俞坚白满脸感慨,“乘鹤一日,山水千重,比俞某自命清高不凡、空逐仙道风雅的前五十年还更精彩啊。”
  “……”
  宋游听了只是微笑不语。
  若是俞坚白觉得飞天一日比他此生的后十八年还要精彩,宋游多半是不赞同的,可若只说他的前半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宋游就不在这上面发表什么意见了,只对他拱手道:
  “俞公,保重。”
  俞坚白闻言,也连忙回礼:
  “先生亦该保重。”
  相比起道人,他的语气要郑重得多。
  此前的他一生只是一个凡人,自然不知宋游近些年来都在做些什么,胸中又有什么图谋,只是隐隐也能有所察觉,定不一般。
  事关古老神灵,又有天帝亲自问责,怎能是寻常小事?
  自古以来,大事哪有易成的?
  然而他也只是刚死的新鬼,既无道行,也无法力,即使上任赴职,做了阴间地府的殿君,于这般大事,怕也不见得能帮得上什么忙,甚至身边就连践行壮志的水酒也没有一杯,空空如也,两袖皆风,作为故人,只得拱手祝愿一句,愿他前路好走。
  道人听了也只是微微笑。
  “告辞了。”
  随即乘鹤而去,直去平州。
  丰州距离平州也不算远。
  乘鹤只是半日的功夫。
  ……
  云顶山下,镜岛湖边。
  初夏的镜岛湖边芦苇与荻花都开得灿烂,透着几分刚开的新鲜娇嫩,好似凑近了还能闻到水汽,与秋日变干变白的花穗并不一样。
  路边仍是一条小土路,沿湖而走,恍惚之间好像还听得见当年得得的马蹄声,又能想象到黄昏时节天光与湖光皆暗、满天萤火的画面,然而此时却只是一个带着露水的清晨。
  道人拄着竹杖,抬头看去。
  碧水千顷,湖面如镜,中间又有许多小岛,有的建有房屋,有的修有亭台楼阁,有的也长满了芦苇,都抽出了白色的花穗,对面山上、云端之巅则显出一座巍峨雄壮的仙山,被云纱半掩。
  道人慢慢的走,感受此地风景灵气,也感受着当年的感触余韵。
  “没有欺骗三花娘娘吧?”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确实是一个更大的湖,更利于垂钓,除了钓鱼,还可以钓到镜岛湖有名的蟹。”
  “对的对的……”
  三花娘娘也拄着一根小竹杖,一边走一边扭头往湖边的方向看,尤其是湖上的一个个小岛,她几乎是挨个挨个的看过去,目光炯炯,透着一种钓鱼人对于地理环境的特殊鉴定。
  “这里好!湖边可以钓鱼,湖里也可以钓鱼,还可以去湖中间的小岛上钓,肯定很好钓!”
  “三花娘娘所言有理。”
  “三某要钓个畅快!”
  轻轻细细的声音,语气却很笃定。
  “?”
  宋游不禁转头看她:“三某?”
  三花娘娘却是一脸严肃,点了点头,见他目光中似是有些疑虑,又修改了下:
  “三花某!”
  “哪有这样说的。”
  “那怎么说?”
  “一般都是用姓加某。比如在下姓宋,便叫宋某,陈将军姓陈,就叫陈某,舒大侠姓舒,就叫舒某。三花娘娘又没有姓,不必这样说。”
  “为什么三花娘娘没有姓?”
  “自然是没有人给三花娘娘取过姓。”
  “为什么没有姓就不可以用某!”
  “有道理。”
  “猫某!”
  “……”
  道人摇了摇头,不与她说了。
  抬头看看远方天上,云顶仙山仍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再低下头来看看远处,已到镜岛湖边的渡口,能见得到许多游人。
  远胜于当年啊。
  只是宋游此次前来,却不为云顶山。
  迈步走向渡口,湖中飘着大大小小船只不少,许多船家都招呼着他。
  “客官可是要乘船去对岸?”
  “还差两人,这就走了!”
  “客官坐我的,孩童半价。”
  “客官坐我的大船,大船稳当,孩童不怕,不易落水,也不犯船晕,走得慢可以多看风景,船上还有美酒与琵琶助兴。”
  “……”
  许多声音杂乱入耳。
  甚至有人来拉道人衣袖。
  猫某对此很不适应,只得板着一张小脸,直愣愣的站在道人身边,强装镇定。
  道人也不太适应。
  尤记得十几年前来的时候,渡口比现在要小一些,相对原始,虽然也有大大小小不少船,也会揽客,却都遵循着基本的秩序,会按照到达渡口的先后排出远近,近的优先揽客。如今渡口大了游人多了,船家也更多了,却似乎更混乱、更不讲规矩了。
  寻视一圈,找到一艘小船。
  乃是一艘瓜皮小船,篷顶也没有。
  就是最小的那种船,一排只能坐一个人,一列倒是能坐几人,只是船太小了,人稍微一多水就快要漫到船沿,船家划船也不方便。
  道人迈步走了过去。
  “神仙要去对岸?小人的瓜皮船才是最适合赏景,伸手还能触到湖水,而且刚刚送走了一波客人,早晨怕是没有多少人来了,神仙要走,就是只有两人小人也给神仙送去对岸!”
  “船家的船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