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伊洛里舌头顶着上颚,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们身处这个变革的时代,正见证着一个曾经的巨人落寞着死去?”
  希金斯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说:“真难想象平时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战役胜利了就够了,没必要在意这么多。”
  伊洛里愣了一下,纳闷道:“难道你除了结果,其余过程和影响都不看的吗?”
  希金斯盯着他,说:“挣钱是一个结果,亏钱是一个结果,成功是一个结果,失败也是一个结果,这四个结果就主宰了世界,除此之外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值得我费心。”
  好,很希金斯式的回答,彻底的自我主义。
  太典型了,伊洛里忍不住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摆摆手:“我明白了,我真不该跟你谈这个,这只是在挑战自己的血压上限。”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很奇怪。”
  “你……”希金斯正要生气,但想到今天自己是求原谅的,只能硬生生截停话头。
  他忍住跟伊洛里争执的冲动,别过脸自己生闷气,耳尖都憋红了。
  煤气灯火在铜制灯盏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两人的皮鞋踏在釉面瓷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希金斯不喜欢历史、不喜欢艺术,更谈不上喜欢古生物,他无聊得快要发霉,刚走到人类展厅,已经数次不耐烦地低头看腕表。
  伊洛里喊他一声:“希金斯,看,他们这么快就已经修好’夏娃‘了。”
  希金斯抬起头,望见坍塌过一次的夏娃骨骼已经被修复好了,大腿骨上打了好几根钢钉,重新伫立在大厅一侧,并且展台周边还添置了一圈围栏,用来隔开游客与骨骼。
  伊洛里抚上围栏,有点不放心地说:“我真希望那个孩子没有因为这起意外而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他的老师对他的关心太少了。”
  希金斯的咬肌鼓了鼓,他注视着夏娃那对黑洞洞的眼窝,透过骸骨,看见了人类身上所存在的深刻的黑暗。
  仿佛被某种不愉快的回忆刺痛到,希金斯神情染上一层阴霾,说:“我不想扫你的兴,但事情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好,你太天真了。”
  “我敢说他晚上百分之一百会做噩梦,梦到巨大的骨头砸碎了自己的脑袋,你的帮助对缓解他的痛苦和阴暗不起任何作用。”
  伊洛里顿了顿,抬头望向希金斯,看得出这不可一世的少爷屏住了呼吸,正竭力保持平静。
  伊洛里说:“我并不期待你的’高见‘,但这就是我们这次出来要解决的问题,所以是的,不管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冷静地听完。”
  他做了一个“注意点”的手势,严肃地看着希金斯,“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向我解释你那天的行为,别再让我后悔相信了你。”
  希金斯不喜欢这种如同被刀刃抵住了脖子的被威胁感,但他别无选择,伊洛里对他来说自由得像一阵风,必须竭尽全力、展现最大的诚意,才有可能挽留。
  希金斯向伊洛里伸出手,说:“把手给我,我给你演示一遍我在那天看见的东西。”
  贵公子的手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不见一丝倒刺,透着精英阶层的冷感,每一寸弧度都在无声宣告着与生俱来的优越。
  伊洛里放手上去,却觉得希金斯的掌心像石头一样紧绷起来,他挑起眉,“这样吗?”
  话音未落,希金斯握住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扯。
  “嘿!慢点。”伊洛里吃了一惊,但希金斯完全没理会他的惊讶,牵住人就往楼梯上走。
  一阶、两阶、三阶……希金斯转眼间把伊洛里拉到了事故发生的那一级台阶上。
  伊洛里:“这是要干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认真感受接下来的情绪。”希金斯一手按在伊洛里的胸口上。
  伊洛里下意识惊叫出声,“希金斯!”
  然而已经晚了,希金斯毫不犹豫地一推,伊洛里惯性后退,脚踩空了楼梯,仰头往后摔去,霎时间,伊洛里的瞳孔紧缩了,试图抓住什么。
  希金斯看准时机,及时在伊洛里真的要摔下楼梯前拽住了他。
  伊洛里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只听见希金斯带着笑意问自己,“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搞什么鬼,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伊洛里脱下风衣检查手臂上的刀口,确定没有渗出血渍才松了一口气。
  他愤怒地拍开希金斯的手,瞪着他,“这就是你的解释?通过把人推下楼梯来讲道理?嗯?”
  “谢天谢地,我没有心脏病,否则现在已经吓得丢掉半条命了。”
  伊洛里气急了,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想骂人,巴不得掰开这个脑回路诡异的金发男的颅骨,看看他脑子里有没有“随便做什么,就是别该死的伤害其他人”这一根筋。
  希金斯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说:“你对我很生气。”
  “你在说废话。”
  希金斯却笑得更开怀,露出洁白的牙齿,第一次真心地笑道:“这就对了。你的愤怒来源于你的恐惧,没有一个人拉住你的失控感可怕到连你都控制不住失态。”
  “证据就是,即使你明知有地毯,摔下去不会出大事,即使你并没有真的受到伤害,但还是在安全的第一时间责备我。”他说着,示意伊洛里看脚下的厚地毯。
  这是他特地让人新铺的织花地毯,厚实得有人即使随便摔打,身上也只会多点淤青。
  伊洛里一开始哑口无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反驳道:“少偷换概念。我生气是因为你推我,这和该不该帮助那个孩子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希金斯嗤笑一声:“真迟钝。”
  “真的没有关系吗?不是吧。”他抱起手臂,下巴傲慢地抬起,说:“你已经看见了,恐惧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无害,它让人变成胆小鬼,也让人堕落成野兽。”
  “而从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跟你此时如出一辙的愤怒。”
  希金斯低下头,在交错的光影中,他灰蓝色的眼睛宛如一潭幽深的死水,清晰地倒映出伊洛里惊慌的神情,“我帮助过这种受欺凌的孩子,跟你一样,全心全意地,但换来的是他把我推进了学校的池塘。”
  “我在水里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嘻笑着说,因为看不惯我能正常地活着,不用被人看不起,不用受欺负。”
  希金斯按住眼镜,也掩住了眼底的幽暗,对伊洛里轻声说道:“那时候对你的告诫,也是我一直对自己说的,那不是挑衅你,从来不是。”
  他问:“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个没血没泪的可悲家伙吗?伊洛里。”
  伊洛里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但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他低头又看了看那厚实的地毯,视线越过希金斯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型油画,画中一个渔夫从渔网里捡起一个玻璃瓶,他拔出了瓶塞,将被困在里面的魔神解救了出来,魔神却双眼通红地问他索命,生动地诠释了好心没好报的下场。
  诸多复杂的情绪都烩成一锅粥,伊洛里囫囵饮下,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希金斯仍注视着伊洛里,面无表情地掐紧了手指,等待伊洛里给自己下最终判决。
  伊洛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好吧……”
  他挠了挠后颈,犹豫道:“我想、你或许还没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希金斯还等着伊洛里说原谅自己,语气微妙地上扬,“这意味着你已经理解我了吗?”
  “当然不是,我依旧保留对你的不认同,”像是下定了决心,伊洛里向希金斯伸出手,“但与此同时,我也不会跟你断绝往来,所以握个手吧,我抛开对你的成见,我们重新开始认识对方。”
  握住红血人那娇小的手,希金斯其实已经很满意,但仍旧口是心非道:“我想我就不必重新认识你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够深刻地领教到你的脾气了。”
  伊洛里不在意地耸肩,说:“所有对我理亏的人都这么说,你不会是最后一个。”
  伊洛里瞥一眼外边昏暗的天色,提议道:“那么,让我们把最后一个人类展厅看完,我们就走吧?”
  希金斯矜持地颔首:“可以。”
  第170章
  人类展厅是希金斯为数不多还有点兴趣的展厅, 透明的玻璃柜里摆放着刻满了炼金符号的骨片和石板等。
  当视线扫一个角落时,伊洛里眼前一亮,惊喜道:“这里设置了魔法母树的模型, 我刚才居然一直没注意到。”
  他走过去,那里伫立着一棵外形奇特的大树模型, 树干垂下来数不清的气生根, 叶片模拟着真实的魔法母树模样, 透明的叶脉中时有代表魔力的光闪过,模型师还用心地绕着大树做出了一圈较低矮、拱卫着它的魔法子树。
  旁边竖起的一块木牌介绍道:【魔法母树生长在花仙子聚集区深处,它跟子树们的根系在地下连通成网, 孕育出的魔法元素沿着根须流动,最终通过摇曳的树叶和气生根化作点点荧光,飘散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