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虽然狄法面色如常,伊洛里莫名觉得狄法有一丝动摇,硬要说的话,是在懊恼“早知道应该放隐蔽点”这种事。
  但伊洛里没好意思问出来。
  莫名的尴尬一直弥漫在两人间,去餐厅的一路上,伊洛里面上不显,但一直懊恼自己乱好奇。
  走了一段路,狄法忽然说:“那些书是以前的卡斯德伊们早就放在图书馆里的,不是我今天早上才让人买来的。”
  他还是很沉静,连最细微的一处表情涟漪都没有泛起。
  “啊……好……”伊洛里忍了忍,还是忍住了想给狄法推荐更靠谱书籍的想法。
  或许黄金公爵平时看多了太严肃的文书合同,好不容易闲暇,就是喜欢用那种类型的书来打发时间也说不定,他可不能随便对别人的阅读品味下评价,那样太冒昧了。
  ---------------
  伊洛里陪着狄法睡了两天,换了两天药,伤口一直见好,他心底也为狄法感到高兴。
  可是坏就坏在坏事都赶在了一起,第三天塔奥平原来了暴风雪,大雪封路,连狮鹫都无法起飞,而到了晚上,狄法发起了高烧,他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但伊洛里还是在晚上再一次相拥而眠时注意到他体温的不正常。
  伊洛里去浴室捧了一盆凉水出来,浸湿了毛巾,去擦拭狄法额角上的汗。
  狄法天生体寒,对他来说,发烧带来的寒冷体感远比过高的燥热来得让他更难以忍受。
  “伊洛里。”床上的人显然很难受,冷汗不断渗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握住伊洛里的手不放。
  伊洛里不自觉用上了轻柔的语气:“我不会离开的,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么?”
  狄法没有拒绝。
  伊洛里拿开狄法的手,一粒粒解开衣扣,又剪开纱布。
  伤口太深了,即使用了最名贵的药材,还是不可避免地发了炎,边缘红肿,流出浑浊的脓液。
  伊洛里对狄法安抚地笑了笑:“不严重,只是伤口有点发红,我能处理好。”
  他轻车熟路地清创、上药。
  两人躺在床上,火光的影子在天花板晃动,伊洛里能感觉到怀中人在不自觉地颤抖。太冷了,即使壁炉的柴火烧到了极致,厚重的被子也盖了三层,狄法依旧觉得寒冷穿透了骨头。
  “用不着担心,我不会有事。”狄法沉喃着,热息扑在伊洛里的颈窝。
  伊洛里紧搂住狄法,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他低声道:“我一点都不担心,你当然会很快好起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狄法知道伊洛里在想什么,肯定又觉得是自己的错。
  狄法轻声说道:“安东尼和安德烈都说你很会讲故事。”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而温和:“也给我讲讲吧,你的故事。”
  讲我自己的故事?
  伊洛里眨了眨眼睛,头一次不知道能怎么应这个话题。
  他有好多故事,可是大部分都是有关爸妈和索菲娅的,都是不能对狄法说的,而求学生涯很枯燥,也没什么可说的。
  倘若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本书,那将名为“伊洛里·亨特”的书压扁了,不过抖搂出两页纸,上面列满了要对狄法·卡斯德伊隐瞒的事项。
  第26章
  伊洛里干涩道:“啊,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
  干燥的木材被火焰燎得在壁炉里卷缩,发出“哔剥”的声音。
  凝固的寂静中,伊洛里低下头看, 狄法诡丽的黄金竖瞳熠熠发亮。
  如此深邃。
  伊洛里稍一迟疑,狄法靠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头发, 颜色就像最纯粹的黄金。”狄法说着, 摸上了伊洛里的头发, 硬质的戒指蹭过他的头皮。
  伊洛里的喉咙发紧,几乎像是猫的咕噜声,“阁下……”
  “你的眼睛, 如此明亮,比绿钻还来得剔透。”
  狄法的手指摩挲过伊洛里的下眼睑,垂眸思索着,嘴唇又会是何种触感?也是柔软的吧,会如滑顺的丝绸一样,触摸着会有不可思议的温软。
  伊洛里脑子嗡地响。我的天,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阁下!”伊洛里突然打断了狄法的动作,急切地说,“呃, 我、我要去洗手间,对, 洗手间。”
  他不等狄法说话,翻身下了床, 从背影看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伊洛里?”狄法脸上的诧愕一闪而过, 伸出手却没能拦住人,眼看伊洛里躲进了洗手间。
  留在床上的狄法抿起了唇。情话、温柔的爱抚,哪里做错了么, 为什么伊洛里却惊慌失措了?
  狄法回忆着书上写的事项——赠送礼物、动听的情话、抚摸和拥抱,都不可或缺,要时刻让你的红血恋人知道你在爱着他。
  在洗手间,伊洛里的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镜子里的他已经难为情到脸颊羞红。
  伊洛里把凉水使劲地拍到脸上,啪啪几声,甚至拍出红印,整张脸更像熟透的红苹果,连耳尖都透粉。
  “啊……”他捂住脸,无比苦恼地低吟,“这究竟是要我怎么办啊……”
  太难了,发热时的狄法比冷得像座冰山的他更具压迫感,脾性也更古怪难捉摸,肢体接触多到令他招架不住的地步。
  伊洛里在洗手间呆了好久,久到卧室的火光都渐趋黯淡才敢出去。
  床上的黄金大公已经闭目休息,沉静的侧脸线条如刻刀凿就。
  做贼似地,伊洛里轻手轻脚地掀开一角被子,背对背躺进去,特意跟熟睡的狄法保持了一定距离。
  不开玩笑,如果再来那么一次亲密接触,就算只是同性,他的心脏也要承受不了而跳停了。
  伊洛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早点睡,对,等第二天狄法的高烧消退了,他就会恢复正常的了。
  在不停的自我催眠下,伊洛里也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他不知道,黯淡的火光中,狄法起了身,专注地望了他好久,而后俯身下来,将人完完全全抱在怀里。
  ****
  撑过情况那么危险的一晚,狄法的高烧退得七七八八。
  等暴风雪停下,狄法让海伍德去请了好几位医生来城堡住着,随时都可以提供医疗护理。
  伊洛里也不再在晚上陪护他,但还时常会在没课的时间去见狄法。
  伊洛里不禁想,如果狄法是再敏感和挑剔一点的权贵,肯定已经将他归类成“谄媚小人”那一类,用白眼看他。
  可观察狄法的行动轨迹越久,伊洛里心底的疑问就越深,那个占卜师所说的“黄金大公掳走了索菲娅”这件事是真的发生了吗?那样繁忙的一个人真的能悄无声息地在城堡里囚禁一个少女,取她的血液做实验吗?
  更何况,连日相处下来,伊洛里真不觉得狄法是像“呢喃”维托那种毫无良知的可怕恶人,他只是性格傲慢、冷漠,比起人,会更关注市场和经济,而非卑鄙下作,残忍得会用他人的生命来为自己铺平道路的恶徒。
  伊洛里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要再当面问一遍那个占卜师索菲娅的下落。
  但伊洛里还没有来得及找狄法请假,海伍德倒先过来敲门了。
  穿着燕尾服的老人一如既往地高傲,微昂着头,珍珠链在他雪白的胡子上系着,有润泽的光。
  “亨特教授,老爷请你过去收藏展厅一趟。”
  收藏展厅?伊洛里疑惑地皱起眉。
  他是知道那个展厅,在一楼,他刚来时就注意到了,旁敲侧击问过负责打扫展厅卫生的仆人,知道里面专门摆放各种出产于卡斯德伊各地矿场的珍稀宝石,就连鸽子蛋大的祖母绿在厅里都只能被放到角落,观赏性极高,可以说是所有宝石收藏家都梦想能够拥有的“伊甸园”。
  可是狄法没有理由让他去那里啊,他对鉴赏珠宝可谓一窍不通,而狄法又不是喜欢向人炫耀财富的性子。
  海伍德背手在等待,半点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又重复道:“老爷正在等待,他事务繁忙,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拿来浪费。”
  到地了就能知道狄法是想做什么,伊洛里也没再问,拿了件外套就跟着海伍德下去了。
  除了每三天一次的清扫和清点宝石外,展厅平时都关着门,只有在主人家要带贵客参观城堡时才会打开。
  所以伊洛里是第一次踏入厅内,十数个半人高的展柜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用水晶做成的罩盖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底下是用深色的天鹅绒衬着的各色宝石。
  而狄法站在展厅中央,价值连城、夺目耀眼的珠宝原石簇拥着他。
  “教授,你来了。”狄法说,如一声喟叹。
  狄法微微低下头,因为逆光的缘故,伊洛里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依稀能感觉到他此时心情应该相当不错。
  他打开其中一个展柜的水晶罩,拿出一块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绿色宝石,澄澈,仿若凝聚着世间最澄碧的翠色,在掌心盈盈地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