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这是饶絮做席面以来最轻松的一顿,肉蔬什么都是一一备齐的,连切都不需她动手,丝是丝,块是块,烧火添柴洗锅也都有人帮忙,她只需在菜肉下锅的时候抡几下铲子,放几勺油盐酱醋,看着时辰起锅装盘就是。
  “请问,饶絮是住在这里吗?”
  游满给几个族老长辈倒了两杯水酒,又和叔伯们聊了两句,刚抽身出来躲去旁边喘口气,就听见李庆喊了一句。
  “游二哥,有人找!”
  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家急忙摆了摆手,一个劲儿的解释,“哎不是不是,我们找的人姓饶,要是她不在这里我们就先走了。”
  游满走过来便听见这么一句,他脚步一滞,仔细看了眼门口的老人,穿着身粗布麻衣,身形瘦削,腰背佝偻满脸皱纹,说话急了些便忍不住咳嗽起来,旁边的老妇人给他拍了拍背,嘴里念叨了两句。
  他瞬间明白过来他们是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扶了一把,“李庆,麻烦你进去找阿絮出来,就说有远客来了。”
  李庆摸不着头脑,脚下步子却极为听话的转身跑进了厨房。
  游满说着又看向两位老人,大声道:“您没走错,这里就是饶絮家,我是她夫婿,先进去坐着休息喝口水吧。”
  旁边的江氏闻言立马将审视的目光放在他身上,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打量了好几遍,瞧见他宽厚的肩膀和粗壮的手臂时,忍不住就有些担心起来。毕竟她这外孙女好像随了她可怜的竹娘,从小身子骨就不太健壮,最后见到的那次也单薄得很,仿佛风吹过来就能倒,而眼前的外孙女婿又未免太壮了些,夫妻间要是有了什么矛盾动起手来,哪里能禁得住?
  冯老头倒是不像老婆子那般担心,只是想起饶絮成亲他们也没收到消息,这么多年也没人给她出面撑腰,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就不免愧疚叹气。
  饶絮刚炒好一锅肉菜,正准备做红煨肉时就见李庆闯了进来,听见远客二字她手里的铲子哐一声砸到铁锅里,当即没了做菜的心思,罩裙一扯,手往脸上一抹就要出去。
  “婶子,先熄了火吧,我一会儿再进来炒菜。”
  田桂花眉头拧了下,笑道:“肉菜我们不敢动手,青菜萝卜这些还是没问题的,我们先炒着,等你回来再做两个肉也就成了。”
  文巧凤等人也纷纷看出点门道来,都说不急,她先出去见客,厨房有她们七八个看着,天塌下来也不会出事。
  饶絮匆匆跑出去,就见游满已经把人带去堂屋里坐着,里面还有村长和几个族老,村长记性还算不错,觉得冯老头江氏看起来十分面善,又见游满小心翼翼对待他们,很快就想起来这是饶二禄妻子娘家的人,当初他俩成婚还有饶絮出生后冯家都有过来,再就是冯竹也没了的时候,这老太太可是差点哭晕在灵堂上。
  李保心里称奇,和他们唠嗑闲聊的同时眼睛还不住往外瞟,这都多少年没走动过了,今儿居然来了,就是也不见年轻的陪同,竟只有两个老人颤巍巍的来,这红叶村和他们云山村可远着,坐牛车都得要一两个时辰。
  江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趁这工夫目光已经将屋里屋外都看了遍,暗暗点头满意的同时,她瞥见门口忽然出现的身影,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握着拐杖颤颤起身。
  “这,这是我们家阿絮吧?”她话音一落眼眶就红了,哽咽着道:“居然都这么大了,外祖母好些年没看见过你,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冯老头也忙不迭的起身,视线落在饶絮身上看了几眼,“挺好挺好,比你小时候身子骨看起来好多了。”
  饶絮咬着唇,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却没敢进前一步。
  游满站在她身后,手掌落在背上给予无声支持的同时把人往前轻推了推。
  第99章 再不好也都过去了……
  见饶絮没有动作,江氏心里更是愁肠百结,偏生这些事也怪不得她半点,皆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心亏对不住她,任由她在饶家吃了许多的苦头。
  江氏拽着自家老头子的手臂停在原地,含着泪笑得小心翼翼,“太久没见,你怕是都不记得我们了,我们是你外公外婆,当初你娘还带你去过我们那边,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她抬手在胸前比了下高度,“跟个小豆芽菜似的,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冯老头也连连点头,“是啊,我们收到邱货郎送过去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原本是大家伙都想来看看你,但家里事情多腾不开手,又怕人太多麻烦你,所以我们两个老的先来了。”
  李保在旁边暗暗好笑,真要像冯老头说的这样,起码也该有个年轻人陪着,一把老骨头出门难道就不怕磕着碰着?左右还是忌惮絮丫头所谓的命格,眼下又多了个蛮横的游满,搭房子又要钱,他们跑远些都来不及,哪里敢凑过来?
  只有这对老夫妻,既想着家里的子孙,又牵挂这边早逝闺女仅有的一根苗,且他们年纪大了什么克亲损命都不怕,早走晚走没什么区别,这才拄着拐杖踉踉跄跄的过来,就算死了到了地底下,也有话和闺女说。
  游满觑着对面人的神情,又低头看了眼仍旧迟疑的饶絮,附耳轻声道:“没事的,过去说两句话就好,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见了。”
  饶絮转头看他,瞥见他眼里或担忧或关心的神色,起伏跌宕的心绪微微一平,掌心的温热也通过薄衫传到她背上,摇摇欲断的心弦也在这时候冷静下来。
  她往前迈了两步,目光从冯老头和江氏花白的头发,沟壑纵横的脸颊,粗糙发皱的手背上慢慢划过,她心里就好像是一块布被浸泡在水里反复揉搓,皱巴巴的,潮湿又憋闷。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和江氏见面的场景,对方分明还是个腿脚利索的小老太太,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走起路来步子比她还要快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眼前的模样。
  “外公,外婆。”
  江氏听见她还肯认他们,哎哎两声,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胡乱擦了一把就要上前抓着饶絮说话。
  冯老头也好不到哪里去,见周围一圈都是外人,强撑着没掉泪,但眼眶却也跟着红了。
  “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都是外婆不中用,你娘早早没了,竟连你也护不住,舍你一个人在这边。”
  这几年江氏每次想到最后见饶絮的场景,跟个小叫花似的,就忍不住和老头子对坐着哭一回,竹娘是她所生儿女中身子最不好,最费心思的一个,自然也较其他孩子多了几分疼惜,当初把她嫁过来就是看中饶二的心思,互相能看上眼日后就能多护着几分,好容易什么都好了,老天爷却不长眼,先收走了她女婿的性命,又把竹娘带走了。
  她和老头子纵使想把絮丫头接过去养着,也得顾忌家里儿子儿媳的想法,若是年轻的时候他们还能挣到两口饭吃,自然不会考虑这些,但他们自己都只能靠着儿女吃饭,哪里又好意思带着絮丫头寄人篱下的过活。
  饶絮鼻尖一酸,“再不好也都过去了,如今都还好,否则也不能请外公外婆过来。”
  游满上前来,“进屋里去坐着说话吧,外面有我看着,别担心。”
  饶絮看他一眼,片刻后点了点头,一手牵着江氏,一手搀着冯老头往里屋去,所幸他们事先东西备得齐全,里边屋子也都是整套的桌凳,不是个表面光,让江氏两人看了担忧。
  江氏看她像只春日飞回来的燕子似的,不是给他们倒水就是从柜里取出点心来,忙招了招手把人叫到身边。
  “外面那个叫什么满的,是你夫婿?”
  “他叫游满,是我们村里的人,前年腊月间我们成的婚。”
  江氏哎哟一声,“块头也太大了些,你三个舅舅几个表兄弟,没一个比他健壮,他没欺负你吧?”
  “块头大还不好?饶二和竹娘也没给她留个同胞兄弟撑腰,就是要块头大的才能护着她,谁敢撒泼闹事,那什么游满一站出去,谁还敢闹?”冯老头反驳道,没眼力见的妇人家,男人生的瘦弱光有一张脸有什么好的,就是要壮些才行。
  “你也说了絮丫头没兄弟撑腰,我们离得又远,要是她和游满拌嘴吵了架,哪里能反抗得了?别说絮丫头了,就是换了你来,你能顶得住一拳头?”
  冯老头一噎,他老胳膊老腿的,就是摔一跤都够他受的了。
  “怪我不好,怪我。”江氏说着又低头抹起眼睛来,“怎么也该亲自过来一趟的,前几年我使你表兄弟过来看你,都说你日子还成,在饶家虽然要干活,但乡下姑娘谁不干活,我也没多想。去年你表弟过来也说你还好,谁成想他们一个个都蒙我呢,要不是这次我在家刚巧收到了货郎的口信,我都还不知道你已经成亲了。”
  冯老头也气愤道:“是看咱俩年纪大了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呢!等这次回去了,看我不拿着拐棍打死他们兄弟几个!”他说着话风陡然一转,看向饶絮,“这个游满,是饶家给你找的还是?人有没有本事,对你好不好,家里人好相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