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伙计。”游满停下驴车,敲了敲柜台。
  伙计猛地惊醒,抬手抹了把嘴角,笑嘻嘻的,“客官里边请,是来榨油的吗,要榨多少,我们这里百斤油菜籽十文钱,是镇里价格最公道的一家。”
  饶絮牵着驴子站在门口,“小哥,最近来榨油的多吗?”
  “多啊,怎么不多,谁家不得吃油,我们掌柜的有时候忙起来一天都不见得能休息喝口水,也就是您二位来得巧,刚把前头一批菜籽榨得差不多。”伙计从柜台后绕出来,提起桌上的茶壶麻利倒了两碗水递过来,“二位要是榨油的话,今儿下午就能来拿了。”
  游满看向饶絮,饶絮微一颔首。
  “我们榨两百斤的菜籽,按规矩是先给一半的订钱是不是?”
  伙计见说话的是饶絮,略一琢磨,笑着道:“正是,两百斤的菜籽共二十文,您给十文钱就好。”
  游满从腰间摸出十文递去,随后和伙计一起把驴车上的三四个麻袋扛进屋内放在墙角。
  因着下午还要取菜籽油,且还要买东西,二人也不打算马上回家,而是找了个牲口行,给了三文钱暂时存放驴车,还能包一顿午食的草料。
  两人先去了铁匠铺,锅炉里火烧得正旺,打铁的汉子赤膊大汗,见着他们过来随意招呼了一句便又轮着小锤猛打菜刀,通红的铁锻在他手底下如同被驯服的小兽随意搓弄,锻面平整后快速放进冷水里淬火散热。
  “想买什么还是要打什么?”
  饶絮看了几眼铺子里的东西,“铁锅怎么卖?”
  “那边的铁锅是有人订下的,卖不了,这边的可以。”大汉用胳膊擦了下额头,指了指另外一边,“价钱看大小定,大口径的铁锅至少得五钱,小口径的也要三钱。”
  “菜刀呢?”
  “像我手里这把要两钱,不过也有便宜的,都在那边,就是可能有些瑕疵。”
  饶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上手摸了摸刀面,的确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又握着刀柄试了试手感,最后甚至还想试试锋利度。
  “诶?”游满眼疾手快的抓住刀背,“这是干什么?”
  饶絮疑惑回头,注意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我只是打算用发丝。”
  “那也不行。”他脸色微冷,扯了片衣角出来,“用这个。”
  “你总共几件衣裳啊,弄坏了以后穿什么出门?算了,我们再看看。”
  最后两人挑拣了半天,买了口铁锅,一把锅铲一把菜刀和一把斧头,总共花去八百文,同样也暂时存放在铁匠铺里,等他们要回去时再一并带走。
  除此外,两人还买了个煮饭用的瓦罐,七八个陶瓷碗碟,至于桌椅凳子筷子等东西,他们可以去村里请会木匠活儿的老师傅做,还能便宜几文,两人都没提起杏花巷的董木匠来。
  游满看着饶絮走进一家布行,索性站在门口等,无意间却瞧见李岱走进对面的一间糟坊,小二热络地迎上去,没说两句话就没了笑,态度也变得不咸不淡,而李岱的脸色就更加愁苦了。
  他回头和饶絮说了声,大步走过去刚好碰见李岱从糟坊出来。
  “叔,你这是怎么了?”
  镇上拢共几家糟坊,能吃下大批量油菜籽的少之又少,李岱一大早问了两家,有一家给出了六文的价,但却不收菜籽了,百十来斤还勉强能要,一听上了千数都摇头摆手拒绝。
  李岱眉头就没松下来过,见了游满也没心思寒暄,应了声就准备再跑镇里其他铺子问问,“游满啊,你和絮娘出门来买东西?你们先买吧,我还有事就得先走了。”
  饶絮挑好几块碎布出来,就看见李岱眉头紧皱匆匆从眼前走过,她看了眼对面的游满,游满摊手表示不清楚。
  “再去银铺看看吧,给薇娘孩子做百日礼。”
  最终挑了个小银锁,用红绳牵着,锁上缀着五六个小铃铛,轻轻一晃便有悦耳的铃声传出,前面写着平安,后面刻着如意,以饶絮如今的认字水平,堪堪识得平安,如意则是伙计介绍时说的,花去了两钱银子。
  又过了两天,各家的油菜籽还没卖出去,村长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不仅村民们,就是饶絮也惊疑起来,坐在门槛上缝鞋子的时候和旁边磕磕绊绊打凳子的游满闲话。
  “你说上回咱们在镇上糟坊遇见李岱叔,会不会就是为了菜籽的事?我听陶婶说,之前收菜籽的掌柜来过村里一趟,但是没收就走了,最近也没见再来。”
  游满斧头一劈,木头断裂成两块,他和屁股底下的凳腿比了比粗细,又在平整的凳面上细细凿出两个方孔来,心不在焉的回答:“不会吧,不是说我们村和那家铺子都好多年的生意了吗,每年都卖给他家,今年中途又没出什么问题,怎么会不收。”
  饶絮摁着针线穿过厚厚的千层底,“你也说了都好多年的往来了,以前这时候菜籽全都装上车运走了,怎么就今年一直没动静?我看说不准铺子就是看我们只卖给他家,日子久了心思就飘了,或者就是他们找到了更多更好的油菜籽,看不上我们这里。”
  游满比着方孔怼进去凳子腿,听见这话停了下来,“应该不会吧,难道没签契书吗?”
  “会不会的,我们在这里说没用,不如去问问村长他们?”
  游满一想也是,而且自家也还有三四百斤的油菜籽等着卖,都耽误不起,“那你在家里等着,我去问问。”
  村长李保家。
  “爹,镇上我都问过了,有一家给的六文,但人家已经不收菜籽了。还有一家给的五文,凑合凑合也还成,但知道我们是从文家铺子换过去的,就摆手不要了。”
  李岱抓了抓头发满脸苦闷,镇上拢共三四家糟坊,两家都是商户文家开的,另外两家各为其主,要是早些去问还好说,眼下油菜丰收,谁都不愁菜籽,还能像文家一样趁机压价。
  李保叹了口气,短短几日间苍老许多,他看向后面的李文海,“你和文河去县城问得怎么样?”
  “县城的糟坊倒是多,我们跑了好几家,两家给的五文,两家给的四文,好容易有几家六文的,但人家只要往年收过农户家的菜籽,我们去问,说不认识人,也没人牵线搭桥,怕菜籽不好,不肯收。”
  老二李岩急声,“那带些菜籽过去给他们检查不行吗?看过东西自然就知道好坏了。”
  “我和文河也这么说来着,但掌柜的说菜籽太多,起码几千斤,他们也不能全部都看个遍,就是不肯要。”
  “难不成真只能卖给文家?要是卖了,明年他们继续按着这个价收,或是再压价,大家伙怎么办?辛辛苦苦四五个月最后只拿到这么点钱,还不如不种油菜。”
  “老三你别吼,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实在不行,要不我们榨了油直接卖菜油,至少也是八文一两,比现在还挣得多。”
  “村里现在至少千斤的菜籽,榨出油起码也有百斤,只是卖菜籽糟坊都不收,难不成变成菜籽油他们就收了?如果他们不收,我们就要自己摆摊卖,比起常年稳定的糟坊,谁会愿意来买我们的油?而且谁去卖?马上就要春耕了,春耕过后要忙到秋收,谁有闲工夫整天去集市卖油?”
  几人争论得厉害,李保听了半天却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没一个法子是有用的,菜籽还堆在那里没卖出去,自家人先内讧了。
  “村长,庄奶奶,在家吗?”
  李文海闻声转头看出去,“游满怎么来了?爷,我去打发他走?”
  李岱拦了下,“上回我去镇上的时候遇见游满和絮娘了,说不准他们是猜到了什么,毕竟这两天村子里其他人也来问过。”
  李保深思熟虑半天,眉间的沟壑成川,无奈摇摇头,“把他喊进来吧,他时不时在集市卖肉,走街串巷认识的人多,说不得就有什么主意。”
  李文海看他爹和两个叔叔都不反对,哎了声后跑出去,开了门把游满放进来,言简意赅的把当前情形说了遍。
  游满听得怔愣,没想到真和饶絮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一进屋就和面目沧桑的老村长对视了一眼,随即又看向苦大仇深的李岱三兄弟,连平素最为开朗的李文河也唉声叹气不绝。
  “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李保握了握拐杖,“絮娘让你来的?”
  游满挠头想笑笑缓和气氛,刚咧开嘴又觉得不对劲连忙闭上,“絮娘说菜籽一直没见人来收,怕是出什么岔子了,让我过来瞧瞧。”
  “刚文海也和你说了,前头那家铺子想压价收咱们的菜籽,我还没应声,但要是再拖下去,一直找不到商户,还不如先卖给他们,来年再重新找一家,也好过现在菜籽烂在手里,白白糟蹋了。”
  游满心里是不大乐意的,但村长的话也没说错,他们农户人家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地里一茬接着一茬,干活稍微晚了就吃不上饭,那时候再去计较这几文钱也于事无补。
  李保看出他的为难,也知道他向来在这些事上想的不深不多,真要拿主意还得看饶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