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胤禛安慰道。
  丹卿什么都懂,可心里却也依旧为裴端,为这个世道下无处伸冤的百姓悲哀。
  胤禛说的对,理智一些来想,裴端的选择是对的。
  他活着,就还有变数,而他自绝于长街之上,在康熙和百姓们的面前,一切便都成了铁证。
  “四哥,这件事既然胤禩插了手,你就别管了,”
  丹卿整理好心绪,不忘再提醒一句,“别忘了你的初衷,乱世之下,韬光养晦依旧是上上之道。”
  康熙连亲手养大的胤礽都会猜忌,更别说其他阿哥了,胤禩觉得此时是他出头的好时机,那就叫他去试试看吧。
  胤禛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你处处为我着想,凡事都不愿牵累我,让我心中实在难安。”
  他不是不知道丹卿的谋划,也不是不懂丹卿的苦心,可他也不能一辈子都被妹妹护在身后吧,他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四哥,你只要好好的,就是对我,对这个世道最大的好事,”
  丹卿握住胤禛的手,“我只盼着将来有一日,乾坤之下再无裴家,百姓便是有冤屈,也不必如裴端一般,必须得拼上性命,才有一丝胜算!若真有那么一日,那如今的牺牲和保护都是值得的,四哥,你能明白吗?”
  胤禛当然明白。
  他也有野心,有对权力的渴求,也曾有过年少轻狂之下按捺不住的时候,是丹卿一直在稳着他的心,支持他,鼓励他,甚至保护他,托举着他。
  他明白她对他的期盼,感激她的信任,更不愿辜负她的付出和用心,每每心中躁动之时,他只要想起她,总能叫自己冷静下来,认认真真的做事,踏踏实实的做人。
  所以无论朝中如何风雨飘摇,康熙对他的信任依旧,所有人都当他是直臣,他才能一直屹立不倒。
  他相信她的判断,她说时候未到,那他就还能忍得住。
  “放心,你四哥耐心好得很,”
  胤禛拍拍丹卿的手背,“今日你这柔弱装的很对,汗阿玛素喜以慈父自居,特别他本还欠着你的,更不会将此事牵连到你身上,不过,你要想好,汗阿玛定然还是会问你的意见的。”
  今日当街而死的只有裴端,但告状的可不止他一个。
  胤礽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就喜欢将那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之人留在身边,仿佛能从征服他们之中找到快感,所以那些容貌姣好的美人,都是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的。
  而除了他们这些忍辱负重活下来的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或不堪受辱而自绝或被凌辱致死的可怜人,他们亦在这世间留下了痕迹,若要追查,都能查的出来。
  胤禩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彻底将胤礽踩下去,他想上位就绝不会留下胤礽这个后患,所以一旦康熙将此事交给他去查,他就会将胤礽所有的罪恶都翻出来,即便不自己添油加醋,也足够骇人听闻。
  胤禛虽然没有丹卿所知详尽,但他也觉得,这一次康熙保不住胤礽了。
  这般血证之下,如果康熙再维护胤礽,天下悠悠众口定然难平,而他,又是最在乎名声的,如何取舍,可想而知。
  但是康熙势必要叫他人来开这个口,丹卿本就是库伦城一战的苦主,康熙必定会询问她的意见。
  在此之前,丹卿曾建议过康熙要让胤礽“安度余生”,此时要不要反口,也是进退两难。
  丹卿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
  她太了解康熙,她知道康熙绝不可能在史书下留下杀子之名,所以他此时一定希望胤礽“病逝”。
  但这病逝也有病逝的门道,是先废储后病逝,还是保留太子之位,让胤礽做一个“英年早逝”的太子,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朝中先议的,自是废储一事。
  在胤禩的运作之下,朝中诸臣,特别是汉臣,对胤礽的抵触情绪被无限放大。
  因为胤礽祸害的人家全部都是汉人。
  一时间请废太子的奏疏铺天盖地般进了乾清宫,比之前库伦城之事时更加猛烈。
  毕竟库伦城里被屠杀的都是蒙古人,朝中不少人作壁上观,而如今死的却是与他们同宗同源的汉人,甚至其中有些受害的人家还能跟他们论得上亲戚,他们如何还能忍得?
  墙倒众人推本就是常泰,有了汉臣们“冲锋”,那些本就有意的满臣也随之附和,而胤礽原本的拥趸此刻只怕连累到自己头上,更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唯有索额图,依旧执着的为胤礽请命,将胤礽的一切罪责都推到他身边的近臣身上,还意图寻找替罪羔羊。
  然而这一次,康熙却再不会纵容了。
  勾结沙俄、准噶尔一事已是触碰到康熙的底线,如今屠杀百姓的罪状被揭穿,更是到了动摇民心的地步。
  胤礽的所作所为,非康熙所能接受,再加上这几年来他本就对胤礽愈发失望,累积到如今,听着大臣们议废储,康熙竟没有丝毫愤怒和不甘,反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早就想废太子了,只是碍于情面也不愿意承认失败,所以一直固执至今,到此刻,却像是卸掉了身上的负担一般,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轻松感。
  当然,康熙也没立刻松口,只道太子如今“重病”,尚无法自辩,且缓缓再议。
  此后数日,康熙单独召见了许多人。
  太后、苏麻喇姑、宗室亲王以及朝中重臣。
  最后,丹卿也被请到了御书房里。
  “丹卿啊,这些时日朝中的事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今日朕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康熙直言不讳。
  丹卿却道:“汗阿玛怕是问错人了,我乃外臣,如何能议大清内政?若是私下父女谈心便罢了,我对阿玛自然知无不言,可您若问的是土谢图汗部监国太后,那我无法给您答案。”
  康熙气笑了:“上次你逼着朕废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
  丹卿依旧道,“更何况,我若直言,汗阿玛定然觉得我冷血冷心,不顾念骨肉亲情,我若违心扯谎,也怕夜不能寐,寝食不安。”
  她这话已经算是将自己的意思暗示明白了。
  康熙幽幽叹了口气:“朕也知道你们都饶不了他,可是丹卿啊,你也得为朕,为你皇祖母考虑考虑,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摧人心肠的。”
  丹卿很想问问他,那些被胤礽屠了全族的人又有谁来心疼,可她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听懂了康熙话中的意思。
  其实到此时此刻,依旧没有谁敢出头说要诛杀胤礽,毕竟胤禔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没人想步他的后尘。
  是康熙在主动暗示胤礽的生死,他看似纠结心疼的言语中,满满都是想让胤礽“病逝”的意思。
  可他又不想担上杀子的罪名,所以他在暗示她来开口。
  丹卿也在权衡。
  在要胤礽身败名裂和要胤礽偿命之间权衡。
  若要她选,她自然是希望全都要的,但康熙既然问到她头上,那便是二者只能取其一的意思了。
  要么,就废储,但康熙会继续保胤礽余生平安;
  要么,就送胤礽归西,但她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后依旧享受大清太子的香火和供奉。
  对于丹卿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可她不得不选一个。
  “汗阿玛,那些事都是他自己做的孽,无人冤枉他分毫,若非他得汗阿玛如此珍爱,只凭这些罪,还需要再议生死吗?”
  丹卿终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康熙,“但我,毕竟是您的女儿,他不心疼您,我心疼,我不想看到您再为了他伤怀,所以您要是问我,我愿意与他一死抿恩仇。”
  康熙也深深看向丹卿:“怎么说?”
  “人死魂消,自然恩怨两清,”
  丹卿咬牙说着不情愿的话,“病逝的太子,也未尝不可。”
  她猜,这是康熙想要的结果。
  因为看他如今这状态,她知道他早已不像是当年那么在乎胤礽了。
  相比袒护一个罪孽深重的废太子,很明显,他更想要一个“病逝”的储君。
  这样他就可以当做自己并没有那么失败,等到数年,十数年之后,当在无人提起此事时,他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就依旧可以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帝王。
  他这样逼着她开口,只是为了保自己的名声罢了。
  所以,她来作这个可能会担负骂名的人吧,她不在乎背负杀兄之名。
  她要胤礽立刻去死,因为她害怕,若是让胤礽继续活下去,哪怕过得生不如死,也可能会有一日康熙又反悔了,让他还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只有他死了,一切才能真正盖棺定论。
  至于真相——
  呵呵,康熙是可以掩耳盗铃,但天下人却不是聋子哑巴,她是答应了一死泯恩仇,可却没答应不将胤礽的罪孽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