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槐梦摔得太过突然,完全没人来得及去扶,等丹卿反应过来将蘼蘼交给禾苗,亲自过去看他的时候,却见他捂着脚踝红了眼眶,竟是扭伤了。
  丹卿简直想翻白眼。
  她闺女是什么牛鬼蛇神吗,能把他吓成这样!
  原本她还想着敦多布多尔济是靠不住了,为了让闺女不至于从小就缺少父爱,让槐梦顶一顶也不是不行,可如今瞧着他这般模样,却又觉得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性子,只怕不顶用。
  那便算了,她闺女也不至于非要强求。
  让人将槐梦背回殿内后,丹卿叫人去请安太医过来给他看伤,自己则是去了静宜堂。
  前几日查封了天上香后,同知府一直在连夜审讯,但所得到的供词却与丹卿猜测的大不相同。
  所有在天上香陪客的美人都众口一词,说他们从未被逼迫卖身,只是因为家里困难,才会自愿跟着薛思文从山西来到归化城做事,只是陪酒而已,能拿三倍的工钱。
  里面还有几个是在归化城里才进天上香的,有蒙古人也有汉人,无一例外都是家里实在缺钱,才被“送”到了天上香,对薛思文俱是感恩戴德,没有一句说他不好的。
  这些供词与丹卿那日亲眼所见的情形全然不同,她看到的是隔间里预备好的大床,任客人取用的鞭子,还有那些陪客美人习以为常的谄媚、毫无尊严的下跪,以及任人宰割的畏惧。
  她看到的是薛思文对于那些美人并不当人看的随意,绝不可能如供词中所言那般,对他们是关照和爱惜。
  但这些人就像是早就被洗脑了一般,无论陈文涛怎么审问,得到的供词都是一样的。
  这让丹卿都不由得有些恍惚——
  难道真的是她心有成见,见到些端倪就生出误会来了?
  薛思文那日之所以那么做,许是因为猜到了她的身份,怕惹怒了她才会不得已而为之?
  在自己的直觉和摆在面前的证据之间,丹卿摇摆不定,她召了陈文涛进府询问他的意见。
  “公主,臣以为,既无证据,便不该定罪,”
  陈文涛虽然不是个死板的人,但在有些问题上,他还是坚守自己的底线,
  “那日公主去天上香时发生的事情始末,李茂已经与臣仔细说了,臣也觉得确实可疑,但其中也可能有知道您的身份刻意讨好的缘故,并不能因此就认定薛思文逼良为娼草菅人命。”
  丹卿皱眉问道:“所以你觉得,应该放了薛思文,任由天上香继续开下去?”
  陈文涛点头:“薛思文已经下狱超过三日,臣数次审问,他所说的与其他人的供词皆能一一对应,并无差错,如果没有其他佐证,那是该放人的。”
  “至于天上香,也却有不妥之处,该责令其整改,今后店内待客人员的言行该多加约束才是。”
  丹卿觉得有些气闷。
  就算连陈文涛也这么说,但她心里始终觉得薛思文不是个好人。
  她如今只怪自己那日太沉不住气,早知道就该再多坚持一会儿,抓住实证,也不至于叫他逃脱了去。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能真的只凭自己的感觉就定薛思文的罪。
  她是可以肆意妄为,就算杀了薛思文也不会如何,但那就意味着,在归化城里,她的意愿高过了法度。
  虽然可能这是个事实,但作为统治者,却不该就这么冲动任性,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是个好人,她也不能毫无证据的处置了他。
  不然以后这归化城里的人都会一味的想办法讨好她,而不去重视该遵守的法纪了。
  “天上香该如何整改,你草拟个条陈出来,至于薛思文——”
  丹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亲自去会会他。”
  ……
  丹卿还是第一次来同知府,更是第一次进入监牢这样的地方。
  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阴森可怕。
  建在地下的监牢即便大白天依旧可以说是暗无天日,只有高处几个小窗洒下天光,其余便靠火把照明。
  可想而知,一旦入夜,再熄灭大半火把之后,这里面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阴冷潮湿,被关在里面该是何等恐怖。
  这里只是同知府审讯和临时关押嫌疑犯的地方,里面的犯人不多,但因为基本都是上过刑的,所以空气里有一股血腥混着恶臭的味道,让丹卿差点吐出来。
  她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吩咐道:“将人提到后堂来。”
  算了,反正也是要放人的,她何必为难自己进去呢?
  过了一会儿,薛思文被两个差役带了进来,手脚上俱有镣铐。
  如今这个时代衙门审讯用刑是常态,进门的杀威棒人人都要挨,并不算是故意为难,却也够他这个文弱书生受的,三日下来,面色惨白,步履蹒跚。
  “镣铐都去了吧。”
  丹卿开口说道。
  差役上前开锁,将粗重的铁链解了,然后退了出去,后堂内只剩下丹卿、李茂并另外两个公主府的侍卫。
  薛思文跪在地上,不知是冷是疼,浑身发抖。
  “公主是来杀我的吗?”
  他看着形态可怜,却敢直面丹卿,“是绞杀还是砍头?若能赐我一杯毒酒,那我还要感谢公主恩德。”
  这人还真的是,胆大包天。
  明明小命就攥在她的手里,他还敢同她叫嚣,果然那日在天上香的小心忐忑,都是装的。
  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可她明知道他不是善类,如今却没有办法扒下他的皮来。
  “其实,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丹卿勾起嘴角,打量着薛思文,“本宫瞧着,薛公子也有几分姿色,并不比你店里的美人差,不如就跟本宫回公主府伺候吧。”
  薛思文这三日来反复想过无数种应对方式,刚刚那句挑衅是他精心策划好的,无论丹卿是动怒还是生了恻隐,他都有应对的方法。
  可他没想到丹卿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叫他跟她回公主府伺候?
  这也未免太荒谬了!
  看到了薛思文脸上完美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丹卿心情颇好的继续下药:“怎么,你不愿意?是觉得伺候本公主委屈了你吗?”
  薛思文一时间也不知道丹卿到底想干什么,只能顺势回道:“不敢,只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入不了公主的眼,公主尊贵之身,又何必拿我取乐,您到底要我做什么,不如直说吧。”
  他早就研究过丹卿的性情,知道她并不是暴虐滥杀之人,所以才有胆量公然与她对垒。
  他自觉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所以认定了丹卿绝不会此时杀了他,那么她屈尊降贵来这里见他,或是为了试探,或是为了拉拢,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可以借势而下,攀附上这座大山。
  可是他想的攀附,是丹卿看上了天上香的利益或者他的能力,绝没想过她可能看上了他的人。
  他虽然素来自信,却也没自信到这种离奇的地步,觉得凭借自己的脸能勾引到公主,若真如此,他还苦心经营个什么劲儿,直接将自己洗干净送到她的床榻上,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丹卿紧盯着薛思文的眼神变幻,确定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主意,是在他计划之外的。
  这叫她愈发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既然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那无论她威逼还是利诱,想来他都有应对之法,这就像是在按照棋谱下棋,再精妙也没有意趣。
  不如干脆将棋盘推翻了重开一盘,叫他失了准备慌了手脚,才能容易露出破绽来。
  “本宫还真就觉得,像薛公子这般有能力有手段胆大包天的人,臣服之时才更有趣,”
  丹卿并不理会薛思文如何说,只是自顾自的做决定,“来人,将薛公子‘请’回公主府,叫人给他刷洗干净,好好教教伺候的规矩。”
  说罢,她也不管薛思文神色如何,起身便往外走去。
  她不想将他放回天上香,以免他毁掉他们还没发现的证据,或者再去胁迫那些楼里的美人。
  可陈文涛说按律不能一直关着他不放,那就将他带回公主府好了。
  狗急了还知道跳墙呢,她不信他就真的能这么沉得住气。
  若是他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有所行动,那便是送上门来的证据,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
  丹卿并不是真的看上了薛思文,她叫人大张旗鼓的将他带回公主府,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去处,等人进了公主府之后,她便只叫侍卫在暗中盯好了。
  一连许多日,薛思文都没有什么动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学规矩就好好学规矩,根本没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丹卿觉得,她该逼一逼他,所以在归化城里迎来初雪的这一日,她叫人将薛思文带到寝殿,让他伺候笔墨。
  多日不见,他似乎被繁琐的规矩驯服了,锋芒尽敛,整个人都瞧着柔顺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