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阿吀摇着头,再说不下去,指着门口:“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顾涯被这几段话说得羞耻难当,他根本没想到阿吀不需要人来伺候,是怕将人拉入危险之中。
  他自愧间,生了浓重自悔,想要尝试弥补,道了句:“那我再将人送回去。”
  阿吀有些受不了,气都气不出来,只是讽刺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再送回去那些人牙子会怎么对待她你想不到吗?你也别说给其消了奴籍放走,她年纪那么小,又是女子,生在这个时代你让她怎么活?事已至此,就这样吧,你出去,不要再来烦我。”
  于是自悔里恐惧弥漫。
  顾涯苍白着一张脸从房里退了出来。
  这夜,阿吀在屋内睡下,却陷入锦城那一番惨烈梦魇之中;顾涯在客栈后院练武自省。
  他想要替阿吀补充一句,这番背后,她才是真正将全部放上赌桌的人,顾涯头一遭清楚意识到自己心中恐惧失去的那股感受是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自卑,一个无父无母未必有以后的孤儿而已,凭什么想要阿吀全心全意对他?除却武功之外智谋不显,那样好的人,又凭什么以他所想对他?
  难怪师父对自己始终存着不满挑剔。
  是他太愚笨。
  已经渐渐没办法相信阿吀会真的欢喜他,爱他。
  顾涯想,如果他娘亲还在世多好。
  这样他就不会对与阿吀相处缺乏至此。
  他心里又再次浮现了相同念头,他觉得,迟早有一天,她会离他而去。
  血液开始发烫,招招式式不带内力已是现了杀气。
  顾涯后于月下,用井水凉身好教自己一身血热回归寻常。
  另一处孟青榕帮着林雀安排了日常所需才回房休憩。
  竹叶则跟着桑甜在靖洲到处打听,好尽快寻到老学究。
  隔了一夜,桑甜竹叶在第二日辰时时候,一左一右挽着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头进了客栈。
  老头年过古稀,精神倒好,嘴里不停喊:“慢些慢些,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桑甜原本是想等阿吀睡醒之后再将老头带上去,没想到阿吀听到动静之后,竟自己开了门。
  她并未洗漱,也未曾束发,眼下青黑,许是衣裳也没穿好,只拢着个披风就从楼梯走了下来。
  阿吀面色没什么精神,朝着老头问了名字来历,随后才道:“那麻烦李老师为我解惑。”
  午时食过,阿吀带着李老头去了最近一处湖心亭中。她不允人靠近,也不允顾涯孟青榕四人旁听,只许他们在石桥一端守着不让百姓来扰了她。
  桑甜本靠在树边看蚂蚁,一夜未眠靠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睡了过去。
  竹叶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一旁孟青榕望着亭中一头青丝不束的苍蓝身影,他心里其实已经缓和了刚知晓她是谁之后的那份惊讶遗憾,可胸腔内发芽的情种似又生长。他知晓明媚注定是他人之妻,但还没成亲不是吗?就算成了亲万一呢?万一过不下去呢?纵然夺取非君子所为,可在他看来顾涯未必是她良配。
  孟青榕察觉到身旁视线,侧头见顾涯目光发冷,他嘴角微微上扬道:“你不必如此看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言含从容,颇为挑衅。
  顾涯没回这话,视线挪移到了亭中。
  靖洲湖面宽广,远非寻常小湖可比。湖面多是渔民泛着小舟,望向更远处便是高山寺塔。
  春风拂面,阿吀没茶可敬,而是掏出了一枚硕大金元宝哐地一声戳在了老头面前。
  老头忍俊不禁:“姑娘请老夫来到底要问什么?”
  “李老师,我需要知晓大宁建国至今始末,盼着你能将知晓的统统说与我听,尤其是九州一战,我也想听听老师见解。”
  李老头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姑娘竟是为此,他对当代始末研究甚深,不算名师,可也教导过不少人当了官儿。可惜无学生出息,缺了些气运,否则他自认也能将自家学院发扬光大。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阿吀安静听着。
  李老头说得口渴,她就将带来的酒壶递了过去。
  从午时,说到黄昏。
  又再交谈。
  直至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阿吀才让桑甜竹叶将人送回去。
  顾涯孟青榕想问阿吀,可见其脸色太差,都没开口。
  当夜开始,她就陷入深眠,睡了一天一夜都不起身。期间颗米不进,水也不饮,直至二月二十三一大早,她才自己爬起来。
  一开门见林雀自己屋子不睡,却守在她门口打盹儿。
  林雀听见声响,一抬头见阿吀出屋子,手指抠在一处,鼓起胆子问:“姑娘想吃什么?还是先洗漱?我梳头发也梳得好。”
  阿吀深吸一口气:“先吃饭,再沐浴。”
  天刚擦亮,客栈外,街道已渐渐有行人起来忙活生计。阿吀坐在客栈门边的桌子上,撑着脑袋瞧着人来人往。
  天再亮一些,林雀就端着一碗鸡丝面上来。
  阿吀吃了一口,被其味道勾得酸里酸气来了一句:“你年纪小得很,怎么做东西这么好吃?”
  林雀有些男娃习惯,也不爱梳发髻,头上用发带绑着两个总角,闻言不好意思地绕着手指:“我爷爷就是出名的大厨,可惜家产被爹娘败光爷爷被气死,也把我卖了,不然爷爷是想将我当传人来着。”
  心酸事用着说今儿天不错的语气说出来,涩得阿吀眼泪就滴落到了碗里。
  一碗面吃完,又就着林雀炒得萝卜丝儿用了小半碗粥。
  阿吀将碗筷一搁,开口道:“待事了,我放你走,到时给你一笔银子算做投个股,让你开个酒楼继承祖辈衣钵。”
  林雀咬着下唇,没敢谢这话,倒来了句:“我现在就去提水给姑娘沐浴。”
  她比银杏力气大得多,拎着水桶跑上跑下不嫌疲累。
  许是厨艺好,手非常灵巧,将发髻也梳得干净利落。
  已多日没好好打扮过的阿吀,折腾了一早上,才又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众人前。
  她没解释什么,在众人食过早饭后,催促着赶紧启程。
  行了一日,夜里在野外安顿。
  在快安寝时候顾涯才钻进马车里头。
  阿吀一见顾涯面容,心里生了烦躁,她丝毫不掩饰自己那点厌恶,嫌弃道:“你出去。”
  以往闹得再过,她脸上都未显出这种神色。
  顾涯不知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酸涩竟还能再长出倒刺,他已不知如何应对,忍着倒刺穿插心中的难受,他尽量寻常语气道:“那日你同李老夫子到底谈了些什么?”
  阿吀嗤笑一声,低了头小声来了句:“和你说有用吗?你听我安排不就行了吗?问那么多做什么?万一被你误了事怎么办?”
  这已算做轻视。
  顾涯心又烧灼。
  阿吀眉目扫过他的脸,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好像腻了。想寻觅出心中对他的欢喜,可抽丝剥茧,竟寥寥无几。
  她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三年分别,她也过得好好的不是吗?她已经不是那个顾涯一不在,就会精神病发作的病人了,
  阿吀也分不清自己是被宠坏,还是习惯顾涯总让着她,反正大事他不管自己死活,小事儿他不在乎不是吗?就下意识认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不涉及翻案报仇,其他的她勾勾手指,他就又会待她好。
  只是因林雀事情,她对顾涯的确生了厌烦。
  阿吀是不自知她常言尊重,可对顾涯,她貌似将自己性子里的那点劣根性展露无遗。
  人都有尊严,顾涯尤甚,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更需要自尊支撑他整个人。
  这是任谁也不能冒犯的禁地。
  顾涯笑,笑得让阿吀莫名,他语气也是意味深长:“浔阳你同我说要学会尊重你,可你呢?你又一贯坚持爱可替代,人心易变的道理,银杏那次你也将此话换了个皮重新说了一遍。”
  阿吀还在等他继续往下说,可顾涯只留给她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就出了马车。
  一直到云城前一个镇子,顾涯都没再同她说过一句话,连他之前气闷会做的体贴事也没再做过。
  因为有林雀,所以阿吀不需要他。
  她是脑子里忙着思索各种事情,中间又和桑甜去了一趟万花楼,累得睡醒就想,想完就睡,对此没多在意。她心里觉得顾涯就算气死,她身子一软也会乖乖给她赔罪。
  兰城不就是这样。
  三月初一,未时二刻,一行人车马驶入古渡镇。
  从这里若行陆路,需得七日才能到云城,可若行水路,一日即可。
  定好行水路,自然就不再着急。
  阿吀撩开窗棂帘子,望着马车外景色,她被此镇古意与码头处热闹引了目光,在客栈稍做整顿之后就拉着人要去江边亭里去赏黄昏之景,还要吃烤肉。
  林雀手脚麻利,阿吀换了身儿大袖衣裙的功夫,她已经备好了肉食佐料还有炭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