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慕 第61节
  脚下忽然多出一滩沼泽,拉扯他不断往下,大脑的钝痛感和喉咙传来的堵塞感交替出现,最后化成让人无力喘息的不安。
  电话接通得很快,沈确哑着嗓音问:“你动过我的腕带?”
  纪时愿稍顿后嗯了声。
  沈确牙关一紧,“解下过它?”
  “嗯。”
  头顶冷白灯光悬落,照在皮肤上,阴阴凉凉的,似乎也照亮了他心底某一块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答案呼之欲出,拉长沉默只能间接证实自己是个只会一味掩耳盗铃的孬种,沈确不再含糊其辞,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都看见了?”
  纪时愿还是嗯,直言不讳:“我会解开它,就是为了看清楚你手腕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飞机快要起飞,她不再多说,“先挂了。”
  挂断电话的举动决绝到仿佛在表明她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但更大的可能是她想故意折磨他、让他抓耳挠腮不得解,如她所愿,他向来平稳的心脏被勾弄得七上八下,每次的震颤,都带来了强烈的胀痛和窒息感。
  去川西完成最后拍摄的计划,是剧组一早就定下的,纪时愿也早早收到了通知,奈何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等她回过神,林乔伊已经替她收拾好行李,在东山墅门口等着了。
  原订的票是商务座,林乔伊直接帮她升到了头等舱,和南意、薛今禾二人坐在一起。
  自那晚的喝酒交心后,三个人经常待在一起,有时是聊娱乐八卦,更多时候在讨论剧情台词,剧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没想明白她们仨是如何做到握手言欢、不计前嫌的,最后只能认定这几人的脑回路都不太正常。
  乘客没法随身携带酒精饮料上飞机,三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乘务员要来红酒,口味有些干涩,比起自家的,差远了。
  纪时愿只抿了一口,就放下高脚杯,突然响起一声:“时愿?”
  她扭头看去,认出是哪位公子哥后,冷淡地点了下头。
  “平时在北城见不了几回面,倒是在飞机上撞到了,缘分这东西可真说不好。”
  说着,他视线划过一旁的南意和薛今禾,两人都只打了隔离,脸更显清透白皙,和荧幕里的形象有所出入,但还是很好辨认,只是他没想明白,纪大小姐怎么突然和娱乐圈里的人玩到了一起。
  纪时愿连象征性的礼貌笑容都懒得扯,这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然离开。
  可实在是巧,起飞前五分钟,纪时愿去过道接沈确电话时,又撞上这人,对方看她的眼神比一开始多了些玩味。
  她一挂断电话,就问:“是沈公子?”
  纪时愿头一次见到这么没边界感的人,脸色发臭,“你们宋家养你二十几年,只教会了你在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偷听?”
  他干笑两声,“恰好路过,不过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事也确实有点好奇。”
  最近传出的流言五花八门,一会儿说沈、纪二人即将分道扬镳,一会儿又有目击者声称沈三为了纪五在酒吧跟人大打出手。
  孰真孰假,让人摸不着头脑。
  纪时愿语气冰冷,“你有那闲工夫好奇我的家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听说你在外面养的小三小四被你老婆发现了,现在正跟你闹离婚,你们两家向来交好,要真离了,你爸不得打断你的狗腿?”
  薛今禾只听见纪时愿的最后半句话,自然不明事情来龙去脉,但不耽误她轻嗤一声,顺着这话往下接:“干脆把三条腿都打断吧。”
  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撂下男人,往座位走回去,纪时愿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可是公众人物,这么不留情面地怼人,不怕他到时候买一堆水军黑你?”
  “我的黑料还少吗?”
  说起黑粉,薛今禾想起一件事,“前不久有个博主内涵某三字女星又作又恶毒,仗着背后有人,成天在剧组为非作歹,网友解码后全都觉得这人就是我,让我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
  纪时愿还没反应过来,赞同地点了点头,“你以前确实爱没事找事。”
  薛今禾噎了噎,岔开话题:“撇开内涵我不说,这博主发的其他东西还挺有意思。”
  她点进微博,切换成小号,把那人账号亮给纪时愿看,“要不是你还没结婚,我肯定以为这是你开的马甲号。”
  纪时愿凑近看了眼,嘴角一抽,看向薛今禾的眼神多了几分心虚。
  薛今禾一下子领会到,“这还真是你?你结婚了?你骂的人真是我?”
  纪时愿用极轻的一声“嗯”回答了三个问题,“这也不能怪我,你那会干的事,是个人都会生气。”
  薛今禾眼睛瞪得像铜铃,“那我现在弃暗投明了,怎么不见你把动态删了?”
  “网友都是猜测,只要我不承认,就不算实锤,再说了,发都发了,再删除,到时候被人误会是你花钱收买我,或者是我心里有鬼怎么办?”
  这事一直到飞机落地都没讨论出结果。
  拍摄从明天下午开始,在这之前的行程安排不受任何拘束,三个人租了辆车,往鱼子西那方向开,回程是晚上八点,快到剧组预订的酒店前,纪时愿捕捉到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
  黑沉沉的,完美融进黑夜中,却没了往日的危险,只剩下无尽的忧郁,微抿的唇角,泄露出习惯性的克制。
  她无意识喊了句:“停车。”
  南意错愕,“怎么了?”
  纪时愿呢喃一句:“是沈确。”
  薛今禾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南意顺着她视线看去,也看见了衣衫落拓的沈大公子,后视镜里没车,她立刻打了圈方向盘,在男人身侧停下,挂档、拉手刹,还顺手把薛今禾拽下了车。
  “你俩好好聊。”话是看着沈确说的。
  沈确第一次没对南意表露出敌意,微微点了下头,拉开后座车门。
  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却在纪时愿失神的空档,毫无征兆地转移到别处,片刻又挪了回去。
  纪时愿脑袋里不受控地冒出一个和沈大公子相悖的词:畏畏缩缩。
  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天南地北,沉默更是滋长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也就在这时,纪时愿迟钝地意识到这段时间的沈确沉默寡言到像变了个人,往日在她面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无疑,他对她是有情的,但他间歇性含糊不清的态度害她无法确定他对她的情到了什么程度。
  是欲更多,还是爱?
  发现那一屋的秘密后,她对答案有了五成把握,看见他腕上盘根错节的疤痕后,攀升至十分。
  再耗下去怕是今晚都要过去了,纪时愿暗暗吸气,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沈确绷着嘴唇说:“因为你挂了我电话,我没法知道你在发现我手腕上的疤后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其实可以等到她回来,但他不安的心没法干等下去。
  纪时愿条件反射地看向他右手腕,顿了顿,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还要带着它?”
  沈确低垂着眉眼,似在斟酌措辞,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我都已经发现了,你还有什么必要隐瞒?”
  他喉结滚动,带出几不可查的一声:“习惯了。”
  这十几年里,他习惯的事情太多,一开始是她咋咋唬唬的声音,感染力十足的灿烂笑容,路过他身边时带来
  的馨香,然后是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
  唯独不能习惯的是,她出国的那四年时光。
  他过得无比忙碌,看似充实的每一天,却像背着一个破尼龙袋,走一步,里面的东西就倒出来一点,最后跟他的心脏一样,空空如也。
  “你在去法国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里说,我可以恨你,但不能讨厌你,当时我没听明白,之后那四年,我每天都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怎么也得不到一个合理解释。”
  有次等他从困扰中暂时性抽身而退,右手腕已经鲜血淋漓,模糊了每一刀的走向,形成疤痕后,他才能看出他的伤口源于她的名字。
  沈确野蛮地扯下腕带,第一次主动将伤疤亮给她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你的证据,只能确定你是我那四年里最困扰我的存在,最后变成了我努力想要遮掩的东西。”
  “遮掩”这个词重重敲击了下纪时愿的大脑,缠绕在一起的乱麻解开,也让她茅塞顿开,“通常情况下,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害怕、羞愧的事物,才会选择遮掩和逃避……那么沈确,你是属于害怕,还是羞愧?”
  她每甩出一个字,就有一把飞刀朝沈确丢去,他无处躲闪,戳烂遮羞布的同时,被扎了个遍体鳞伤。
  纪时愿又说:“你以前告诉过我,人的任何弱点,都是其他人可以用来对付你的把柄,所以就算有,也一定要藏好,那现在我可不可以将这话理解成——我就是你的弱点?”
  他还说过,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东西,人不懂得珍惜它,无视它、抛弃它、玩弄它才是最常见的戏码。
  “你受过的伤害太多,不信任别人在情理之中,可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你把真心送到我面前,我还能舍得践踏它不成?”
  如果他懂得敞开自己心扉,而不是一步步诱导她答应跟他结婚,那他们就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最后还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
  纪时愿想明白的还有另一件事,整理好思绪和措辞后,她沉声问:“沈确,到现在你还觉得你把我培养、训诫成像你一样的人,只是为了拉着我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共沉沦吗?”
  她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可现实里的种种都在表明另一种可能性。
  “这十几年里,你一直在等待,也在期待,期待有一天我能在你的指导下,青出于蓝胜于蓝,拥有比你更强大的力量,好将你从过去那个阴暗冰冷的囚牢中彻底解救出来。”
  沈确说不出话,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沉默并非主动下的选择,而是他彻彻底底地被她问住了。
  “撇开你在教导我时,是不是对我别有所图,你悉心照顾我的时候呢,也想着将来有一天对我挟恩相报吗?”
  车窗外人来人往,形成一道道虚影,看得纪时愿眼底酸涩难忍,她闭了闭眼,几秒后才睁开,同时带出今晚最直白的一段话:“以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方面依赖着你,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体挂件,但现在看来,事实恰恰相反。”
  “沈确,我可以没有你,但你不能没有我,”她锐利的眼神笔直地射了过去,“你比谁都需要我。”
  “从始至终,都是你,不能离开我。”
  第51章 51失控的人,一直都是他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心跳声快要冲破耳膜,沈确忽然想起了《窄门》里的一句话:“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纪时愿在他身边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至关重要又独一无二的角色,总能轻而易举地达成他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高/潮。
  车窗玻璃被人敲了两下,两个人齐齐看去,南意弯着腰朝他们招了招手,纪时愿立刻降下车窗。
  南意将薛今禾拉到身边,笑说:“我俩都饿了,想去附近吃个宵夜,你们要一起吗?”
  纪时愿遵从内心应完“行”后,才想到身侧还有个从不吃辛辣夜宵的男人,掏出包里的房卡,“我的房间在0824,有什么话,等我回来继续说。”
  沈确没收,“一起去。”
  既然素爱吹毛求疵的沈公子愿意勉强自己,纪时愿自然没有赶人下车的道理,车辆启动后,问前排那俩人:“吃什么?”
  “火锅怎么样?”
  “我是ok,可你们明天不是还要拍戏,吃这么油腻的,不怕脸肿成蜂蜜狗吗?”
  “别担心,我们用清水过一遍再吃。”
  红油锅的精髓不就在重油重辣上?过一遍再吃,和嚼水煮菜有什么区别,纪时愿忽然有点同情这两人了。
  川渝生活节奏很慢,邻近十一点,街上还是灯红酒绿,烟火气息浓郁。
  南意挑了家有独立包厢的特色火锅店,来得巧,前一桌刚散,正好给他们腾出空位。
  点完餐后,薛今禾左看看右看看,捱不住好奇心,指着两人一前一后蹦出:“你是老公,你是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