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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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鸣鹤一天未进东西,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他的唇上已经出现干裂,腹部因为长时间的饥饿而传来灼烧之感。
  虽然肉/体上颇为难受,但是尉鸣鹤心中却充满昂扬的得意:哼,沈知姁不是借着李氏的事儿拿捏他,想要他做个傀儡皇帝么?那他就偏偏不让沈知姁如意!
  沈知姁不是亲口说,只要他活十年么?那他就闹着要绝食自尽,看沈知姁怎么应对!
  而他的要求很简单,便是定期见一见尉淙。
  若是等会儿沈知姁来时的神色慌乱,那这个要求可以再多几条。
  尉鸣鹤在心中琢磨着,充耳不闻宫人们几次三番请用膳的声音。
  及至夜幕降临,到了宫宴散场的时辰,才有两道脚步声进了内殿。
  尉鸣鹤心中一喜,睁开双眼,嘴边已经涌出先声夺人的嘲讽之语:“哦?朕还以为皇后……”
  然而他话没说完,眼中已然映出沈知姁的身影。
  金线凤袍,红唇明眸。
  眼角眉梢间皆是明艳动人之色。
  是一种从名利场上凯旋归来后,满意与餍足/。交织的神色。
  目光中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更因事事顺利生出三分慵懒,和女郎沉静的容色融合,是另一种惊人心魄的倩丽。
  即便尉鸣鹤对沈知姁已经满心怨恨,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的沈知姁盛装而来,比当日撕破脸时更美艳盛气。
  一眼望去,只叫人自形惭秽,忍不住俯首称臣,
  沈知姁压根没关注尉鸣鹤的神色变化和说的话,略抬一抬下巴,示意小鱼子将宁心汤放在龙榻旁的小几上。
  小鱼子放下后就走了,到门口正殿候着。
  沈知姁看了眼尉鸣鹤苍白憔悴的脸色,心里面只觉得好笑,瞥一眼后就从多宝阁的书架格子上挑了两本书,在美人榻上施施然坐下,悠哉游哉地看起书来。
  哦,有了宁心汤之后,这些书倒是没再承受尉鸣鹤的怒火。
  只是里面原来被精心收藏的各色树叶书签全都没了。
  沈知姁神态轻松,尉鸣鹤却是黑了脸:他原以为,沈知姁来得快,是被他给拿捏住了。
  可现在看着,怎么像是来看笑话的?
  他撑起身子,对着小鱼子端来的碗定睛一看:深棕色,冒着热气,带着一股苦药味,还隐隐约约有几分熟悉。
  尉鸣鹤的心往底下沉了沉:他一直都知道,这段时日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恐怕有点问题,吃完后就迷迷昏昏的,但他不敢不吃。
  一来这些御膳的确是精心调配、有益身体滋养的,二来他怕自己不吃,沈知姁转头就将李氏的事宣扬出去。
  其实前年年底就有捕风捉影地传,他有心严惩,却被沈知姁温声细语劝了下来,将惩罚减轻。
  然而尉鸣鹤此时再想起这件事,只觉得万分不对劲,心底狠意夹杂着不可置信翻涌:他当时怒气难消,有心折腾,即便只是小惩,可后头影响不小,本意是要朝臣们记住这个教训。
  但与温和宽容的皇后相比,他这个天子就显得睚眦必报许多。
  尉鸣鹤现在清醒的时间有限,骤然想起此事,更觉心火攻心。
  同时,直觉告诉他,这样类似的事情,还有许多。
  尉鸣鹤咬牙切齿地不去想这些事,但近日生母李氏总是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大多数时候,李氏维持着死前那副不甘心、不敢信的瞪眼模样,少数是李氏在尉鸣鹤面前用过的争宠手段。
  其中一出苦肉计点醒了尉鸣鹤:没错,沈知姁手上捏着他的命门,但他身上也还有这条命可以利用!
  而且他还有尉淙这个儿子,等过了三五年,淙儿到了上书房,懂了事,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天子父亲的重要性。
  李氏的教育也告诉尉鸣鹤:要在孩子的小的时候多接触,种个深刻种子才好。
  抬头瞧了瞧容色愉悦的沈知姁,尉鸣鹤长呼一口气,在心中打起腹稿:沈知姁已经不是上书房那个一包糖就能哄笑的单纯女郎了,他绝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是要见尉淙,所以……
  “你是不是要同我说,若是不让你当政上朝,你就要绝食而死,到时候看我怎么收场?”
  沈知姁连眼睫毛都没动,照旧盯着书册,口吻平淡,似是早有预料:“你肯定会说,天子驾崩是第一等的大事,其中天子崩逝的原因是一定要查清的。”
  “要是被人发觉皇帝是饿死的,到时候太皇太后、宗亲和朝臣们定会闹起来,即便我握着太医院,又有定国公府和夜影司的帮衬,也不一定能保证事事顺利。”
  “在这段话后,你便会退而求其次,说要见承恩公、太傅或是老太师——你知道,这个要求我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会顺理成章地,用年节团圆做借口,将要求变成只见淙儿几面。”
  “尉鸣鹤,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沈知姁的声音向来好听,今日宫宴上多饮了几盏美酒,更添几分醇美低柔。
  然而尉鸣鹤听得不寒而栗,直怀疑沈知姁是不是在他腹中种了蛔虫。
  更让尉鸣鹤感到惊悚的,是沈知姁接下来的话。
  “可以,我可以让你见淙儿。”
  说罢,沈知姁终于将目光落在尉鸣鹤的脸上,似笑非笑地见尉鸣鹤眼底的那一点点不敢置信的欣喜。
  她将书册放下,抿唇一笑,作了补充:“只要你将这碗药喝下去,我就立刻将淙儿接过来。”
  尉鸣鹤还没来得及放松的脸,瞬间难看起来。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整个人都往龙榻角落缩了缩,看向那碗汤药的目光带着惊惧之色。
  好像看见了一碗砒霜或是鹤顶红。
  沈知姁是要试探自己,还是要杀自己?
  尉鸣鹤心中思绪飞速变换,忍不住去觑沈知姁的神色,一副偷偷摸摸的神情。
  却只见女郎满脸笑意,兴致盎然地盯着自己。
  就好像幼童往一群饥饿的鸡鸭面前撒了发霉的馒头屑,然后好奇观察着鸡鸭的选择,一点儿都不在乎可能产生的后果。
  沈知姁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让尉鸣鹤被真相碾压的心更受一层创伤。
  尉鸣鹤心底情感与理智不断交锋——为数不多的、勉强维持的理智让他毫不犹豫地饮下这碗药,没毒他就能顺利见到儿子,有毒也不亏,更能给沈知姁带来麻烦,他现在这境遇,不就只能拼死一搏么?
  况且,上回沈知姁说了,要留他十年,这药有六分可能不会取他性命!
  他若是直接饮下,这副不怕死的气势恐怕还能威慑沈知姁三分。
  但尉鸣鹤自秋狩重伤后就埋在心里的、不愿就此死去的情绪被一天的绝食所激发。
  不不不,他不能赌!
  一旦赌输了,他只能白白送命,憋屈地死在床榻上。
  可只要他不赌,就绝对还有十年的生路可以筹谋!
  十年呢,世事无常,人心变幻。
  他不信沈知姁能料事如神。
  他是有机会绝地翻盘的!
  两种思绪在尉鸣鹤心口激烈碰撞。
  像是两头猛虎在厮打,余韵给尉鸣鹤的身躯和脑袋带来痛意。
  尉鸣鹤心乱如麻,低吼一声,有所动作。
  在沈知姁看来,就见尉鸣鹤满脸挣扎犹豫之色,盯着那药碗看了半晌,忽然扑上去恶狠狠地拿过药碗,又在送到嘴边时骤然失手。
  药碗坠翻、汤汁四溅。
  尉鸣鹤现在看上去,比上回被沈知姁强灌茶水还要狼狈。
  更狼狈的,是尉鸣鹤的神色。
  除了先前便有的惊惧仇恨外,多了一抹无望。
  是被沈知姁彻底看穿的无望。
  “看吧,是你自己没有抓住机会——这只是你日常用的安神汤药罢了。”
  沈知姁笑靥如蜜糖一样甜,很是可惜地叹惋一声,啧啧两句后又凝视着尉鸣鹤:“你果然和以前一样,很惜命。”
  要想以命相搏,总得有死的觉悟。
  可惜尉鸣鹤是不会有的。
  她也是在方才骤然想起,前世她行刺失败后,尉鸣鹤立刻捂着肩膀慌里慌张地喊太医的模样。
  好像再不医治,下一刻尉鸣鹤就会失血而亡。
  这样怕死,这样爱己。
  尉鸣鹤不敢赌喝下这碗药的后果。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见淙儿。”沈知姁颇新奇地盯着尉鸣鹤眼角的眼泪,语气轻快:“你想像李氏对你一样地去对淙儿,是么?”
  尉鸣鹤要和李氏一样,要自己的孩子永远记得自己,永远无条件报答自己,永远做自身荣华富贵的伥鬼。
  这回轮到沈知姁的容色冷冽:“你想都不要想!”
  “淙儿长大后,只会知道自己的生父是皇帝,他是名正言顺、能继承大统的太子。”
  “除此之外,淙儿不会记得有关你的任何消息。”
  闻言,尉鸣鹤青紫交加的面庞顿时有了激动的波澜,无望的眼神中闪烁着愤恨、犹豫与长久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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