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皇后娘娘应是自小身子偏弱,经过精心调养,方到现在的中上体质。”杨太医抹了抹自己新留的小胡子,叹气道:“不过到底是底子不牢,所以要格外小心些。”
  话到如今,尉鸣鹤便明白,是自己那些“诛三族”、“碎尸万段”的话惊了沈知姁。
  他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因着一时之气,在阿姁面前吐露真话,不但现在处置颇为棘手,还令阿姁受惊。
  就该私下下旨,让夜影司去处置,都按个暴病而亡的由头。
  “杨院使,朕放心不下皇后,你从今日起,每日都和诸葛院判一块儿,给皇后请平安脉,务必确保皇后与皇嗣平安。”尉鸣鹤沉默半晌,做了决定:“太皇太后那儿你也要顾及……罢了,朕身子康健,朕的平安脉你抽空请诊即可。”
  杨院使刚应下,外头就报太皇太后到。
  尉鸣鹤一惊,亲去外头迎接。
  “哀家是听说皇后来了,又见刚刚着急忙慌请了太医,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这一年来心情甚好,不过身子不算上佳,小病过三五回,此时嗓音中还有几分咳意。
  “皇祖母,事情是这样的……”尉鸣鹤将事情经过道来,凤眸中隐有怒气翻腾,最后化为说到沈知姁的疼惜和悔疚:“是朕气恼于韦氏的举动,说了气话,一时吓到了阿姁。”
  “还请皇祖母进去落座,阿姁瞧见您或许好些。”
  听闻沈知姁正在寝殿内休憩,太皇太后便怎么也不肯进去:“皇帝年轻,这种受惊的事儿就是要多休息,不能再费眼睛、费神。哪怕是沈夫人来了,也不如让小姁好好休息一两个时辰。”
  拢了拢身上的貂绒披风,太皇太后已经略有浑浊的眼眸微微一动,不动神色扫过尉鸣鹤:小姁这两年历经大事,已经成熟稳重不少,能让小姁惊胎,可见皇帝对于韦氏的打算的确是血腥残忍。
  再结合弑母之事,太皇太后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中思绪百转。
  片刻后,太皇太后重新抬眼,平静道:“皇帝,哀家前来,还有件事告诉你——延禧宫的大火已经灭了,里头搬出来两具焦尸,已经确认了身份,是韦才人和其贴身婢女。”
  “既然皇帝刚刚提到对韦氏的处置,哀家便多嘴问一句,皇帝到底准备如何?”
  面对太皇太后,尉鸣鹤一是记着李氏死后、对方对自己的关照,二是顾念着天子孝顺的贤名,便垂眸启唇:“韦才人所做之事,往大了说是诽谤帝王、大大不敬,但细究起来,其中大多是好事人胆大包天、借此胡乱生非、逞口舌之欲。”
  “朕一时不决,请皇祖母指教。”
  清晨纵火的东风再次吹来。
  顶着满脸的寒意,太皇太后神情郑重,一如当年处决皇贵妃冯氏的强硬姿态:“哀家赞同小姁所言——新年降至,宫中失火本就不吉,再动血腥之事,恐怕会触怒先祖。”
  “况且皇帝也说了,事出韦氏,事由却不在,只在市坊宫中爱编排闲话的陋习。”
  “依着哀家所见,皇帝好好安葬了韦才人,再贬一贬韦氏,此事算是基本结束。”太皇太后沉声道:“哀家会替皇帝处置后宫多嘴多舌之人,前朝就由皇帝自行处置。”
  自太皇太后开口后,尉鸣鹤的俊眉就一直紧紧拧着,等听到最后两句,他下压的眉眼才微微放松。
  太皇太后见状,口吻软了些,继续道:“哀家知道皇帝心中委屈,可也要为小姁以及皇嗣考虑。”
  “就当积福了。”
  尉鸣鹤听得眉心一动,若有所思。
  而旁边,诸葛院判借着八宝抚惊汤的由头悄然下去,回了内殿,将外头的一番谈话告知沈知姁:“如娘娘所料,请了太皇太后来更有保障。”
  沈知姁闻言,只微微颔首,眉眼未动,照旧一副躺床小憩的模样。
  她心中轻笑:尉鸣鹤心中正憋着火呢,想来经此一事,前朝后宫中的那些不安定因素,能够稳定到她生产之后。
  生产之后,便是秋狩了。
  *
  前朝后宫皆知,陛下曾下令追查野史话本之事,第二日清晨延禧宫走水,韦才人及其贴身宫女不幸身亡。
  沈皇后与太皇太后轮番去了朝阳殿,太皇太后略站了站就离开了,倒是沈皇后,深得陛下疼惜,陪着用了午膳和晚膳,再由陛下陪着回瑶池殿。
  翌日,皇帝下令,京中流行的话本中,有一则野史故事被人恶意谣传、编弄天子,是大不敬之罪。然事涉甚广,源头无从辨别,天子禀仁善之心,只命将此话本销毁,不许藏有、私印,再令司法馆司寇重撰律法,严加口舌之罪。
  接下来,便是对一些传播话本的纨绔家中的有官职者进行罚俸。
  这瞧着是尉鸣鹤仁厚,小惩大戒,实则不然。
  现在正旦前,又逢元宁三年,正是官员考察结束的时间节点。这个时间点罚俸,在履历上可是一笔赤果果的差评,不得个“极差”再降职就是极好的了。要想升职,最起码要等上三五年。
  这是小惩诛心。
  与此同时,有关韦氏与慕容氏,又有一道追罚的圣旨,加重二族在流放地的苦役,说是钦天监上禀,这一年来灾祸颇多、流年不利,追其原因,是去岁韦氏、慕容氏联合昌王、平郡王和土藩谋反,计划谋害天子,甚至不顾百姓会生灵涂炭,这才触怒天威。
  既有了正当借口惩处二族,也暗戳戳说明当今皇帝是上天之子、心怀万民之人,不似那一伙乱臣贼子,只顾着自己的利益。
  自然,其中有关慕容氏的追罚,是沈知姁贴心提醒的。
  至于后宫部分,韦才人被证实是贪图暖气,取了宫人们的炭火暖在屋中,后面屋中缺氧,其与贴身宫女晕厥,这才导致大火难灭,造成了延禧宫大半被烧毁这样无可挽回的局面。
  韦才人最终以庶人之礼安葬。
  相比起太皇太后雷厉风行,在宫道上杖责了最爱嚼舌根的几名老奉御、老奉仪,让众多宫人前往观刑的消息,韦庶人的葬礼安静得如一片枯叶。
  里头的唯一一点波澜就是,韦淑女得知后,先是痛骂了韦庶人一整天,结果在第二日韦庶人从侧门被运出去的时候,韦淑女又哭哭啼啼地去送葬,还斥责殿中省的人办事不力,只给韦庶人准备了一口薄棺。
  这便罢了,韦淑女转头就想往瑶池殿去,结果碰见了尉鸣鹤的圣銮,最后被成功禁足。
  正如沈知姁推算的那样,前朝、后宫均被震慑,正旦、年节和元宵皆是安然度过,宫里宫外全都迎合尉鸣鹤的心思,办得吉祥喜庆,无事不是在求大定国运昌盛,就是请神保佑沈皇后安然生产。
  尉鸣鹤趁着年节那为数不多的假期,将许诺烧给尉沅的京城灯会图给画好了,又和沈知姁一块儿在元宵节的夜晚烧去。
  沈知姁的一双杏眸盈盈含泪,被火光映衬得澄澈灼人,里头似缠绕了千言万语的情愫,最后化作一抹对尉鸣鹤的含着难过的痴痴笑意。
  尉鸣鹤瞧着心中难受,伸手拭去女郎眼角的泪珠,轻声允诺道:“等明年,宫中便不办元宵夜宴,朕带你出去逛灯会,就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
  “还有小沅,不止元宵,等端午、仲秋、重阳、万寿,朕都给他作画一展。”
  见沈知姁虽笑得杏眼弯弯,可眼角还残留着细碎的泪珠,落在尉鸣鹤心头,就似雪山绵延千年的碎雪,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疼惜。
  尉鸣鹤长眉轻拧,扫过沈知姁已足六月的腹部,想着再哄哄女郎高兴,便道:“朕明日就派人去定国公府,将沈夫人接过来陪你。”
  “至于你的兄长,朕瞧他现在实在是不像样,回头朕给他加个闲官文职,让他每日出府应卯,兴许能精神点。”
  为着能让沈知姁高兴,尉鸣鹤连对沈知全的那几分不喜都不顾了。
  “多谢阿鹤体贴。”沈知姁容色幸福地依在尉鸣鹤怀中,嗓音柔顺淌蜜,心中不动声色掐算着接下来的日子,做着打算。
  *
  元宁四年的上半年,不论前朝还是后宫,皆是安宁祥和一片。
  唯一的大事情,便是沈知姁生产。
  然而尉鸣鹤和太皇太后都十分爱护,早早就择选好了稳婆和乳母,并令吴统领暗中加紧巡逻,以防小人。
  瑶池殿中,还有沈夫人和宜昭媛坐镇,
  史官有记,元宁四年,六月十日,芒种,沈皇后在瑶池殿诞下皇二子。
  天子大喜,当场为皇二子赐名,并另外序齿,实称长子。
  “尉淙?皇长子?”沈知姁睡了整整一日,醒来后方知这个消息。
  她一醒来便急着要见孩子,正撞上乳母喂奶的时候,尉鸣鹤便忙说了别的消息,好转移沈知姁的注意力。
  元子在一旁轻声插嘴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听闻母子平安,可欢喜坏了,但听闻娘娘昏睡过去,又十分紧张,连忙推了今日的早朝,一直候在娘娘床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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