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100节
  可就在容栀未察觉时,谢怀泽竟不知何时冲出护卫,朝谢沉舟身前张开双臂。
  谢沉舟眼眸显然有一刻空滞,条件反射的他想避开,可箭已飞出,来不及收回。
  只听见两声箭矢刺入□□的声音。谢怀泽和殷严同时被贯穿。
  鲜血喷涌而出,谢怀泽无力地倒在地上。
  商九思身体先一步反应,跑过去就胡乱地捂住他身上血洞:“谢怀泽,你这是做甚!你疯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殷严不是谢沉舟对手。他偏要上去挡这一剑。
  商九思胡乱按伤口,血愈发渗出。容栀一把上前将她拉开,朝谢怀泽道:“你先别说话,莫浪费力气。”
  容栀手也止不住地抖,摸出一堆瓶瓶罐罐,把能用的全都一股脑抖在了谢怀泽身上那血洞。
  然而伤口太深,命中要害,谢怀泽身体刚痊愈,此刻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脸上抽离:“县、县主……我无碍。”
  “阿……”他本能地想喊阿醉,却又倏然想起,容栀同自己偶然间提起过,谢沉舟最讨厌旁人唤他商醉。
  谢怀泽改了口,身下污血越聚越多,他气息愈发无力:“殿下……我想同殿下……说句话。”
  谢沉舟抿了抿唇,显然还未从茫然中抽离。他既不解于谢怀泽的挡剑,更不解于谢怀泽为何要多此一举。
  本能地,他是排斥谢怀泽的。一想起这张脸,他就会不断记起,在谢氏被折磨的日日夜夜。于是谢沉舟顿在原地,只垂眸不去瞧血泊中那人。
  商九思着急道:“皇兄,您愣着做甚!”
  容栀并未催促他,只是把了脉,又检查过谢怀泽的瞳仁,而后抬眸冷声道:“谢沉舟,他瞳孔已经涣散,没有多久了。”
  身后,谢沉舟紧了的拳松了又握。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一步步走近,蹲在谢怀泽身前。
  他眸光沉黑,教人猜不出情绪:“谢怀泽,你以为我会感谢你么?”
  商九思心急如焚,俱是不解:“都什么时候,皇兄还说这些!”
  谢怀泽却释怀般,缓缓扯唇笑了:“殿下,不,我该叫您陛下……不用感激我,恨、恨我很好。”说几句,他就要大口大口喘气:“我还记得,第一次、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谢沉舟闻言,眸色稍暗,一张脸神情复杂难辨。片刻后,他自嘲一笑:“是么?我已经忘记了,你也忘记罢。”
  不知有没有听到,谢怀泽只自顾自喃喃:“我这一生太懦弱……做了许多错事……如今也算,死得其所。”
  商九思泪流满目,全然无法接受:“说什么胡话!有阿月在,你不会死。”
  谢怀泽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身体他最清楚,身下伤口剧烈疼痛,但慢慢的,那股痛似乎不再明显。
  仿若最后一点执念,谢怀泽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殿下,那日您被骗去祠堂,我是真的……真的,一无所知。”
  容栀抬眸,神色复杂地瞧向谢沉舟。
  谢沉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直到谢怀泽咽气,他依旧什么也未说。
  这一天,血流成河,尸骨遍野。也是这一天,大雍朝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帝王。
  第89章 帝王入赘(全文完) 我说亲……
  时光东逝, 日夜更迭。皇城内依旧车水马龙,繁华如初。
  不,远比商世承在位时更为繁华, 歌舞升平, 一片太平盛世之象。谢沉舟登基之后,夙兴夜寐,几乎一心扑在朝政之上。
  都城的街头巷尾, 处处都是百姓们的欢声笑语。曾经破旧的房屋被修缮一新, 街道也被拓宽整平,两旁店铺林立,酒肆茶楼里坐满了谈天说地的百姓。
  皇城最热闹的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讲着陛下以一当十, 于青州城外斩落商羽, 收拢中原十州郡的故事。
  听到入迷处,众人不禁拍手叫好:“陛下英明神武,心系百姓,大雍有此明君,实乃我等之福啊。”
  有人赞同道:“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难得的圣君呐!自从陛下登基, 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是啊, 是啊,以前税赋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现在可轻松多了,还能有余钱给家里孩子添件新衣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对这位新君的赞颂不绝于耳。
  倏然,有稚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道:“既然陛下这么厉害, 为何没有小娘子喜欢他?皇后娘娘在哪?”
  众人一时没了声音。陛下登基五年,正是而立之年,却迟迟未曾传出立后的消息。
  别说是立后,据说那后宫中空空如也,就连扫撒宫女都无活可做,整日无所事事地躲懒。
  那说书先生笑眯眯地抚了抚须髯:“据说陛下有过一段情缘。咱们陛下情深义重,或否在等那位,也未可知啊。”
  人群中议论纷纷,“竟有人教陛下苦等。”
  有人艳羡不已:“那般俊逸英武的陛下,若能得他青眼,我这辈子死也值了。”
  也有人不相信,连连摇头,“这你们也信,肯定是瞎编的!”
  那孩童好奇道:“先生,陛下心悦的是哪位小娘子呀?”
  “这个嘛……”说书先生摇着羽扇,笑而不语。
  ……
  景阳宫宣室殿内,几位大臣坐在谢沉舟赐的软椅上,却颇有些坐立难安,止不住擦着额角薄汗。
  实在是今日朝堂上,又有不少大臣联名上书,只为请奏同一件事——立后。
  这位年轻的天子当朝并未说什么,甚至还笑着颔首,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此事。但刚下了朝,几位肱骨近臣便被大太监拦在了宣政殿外,只说陛下召见。
  谢沉舟只瞥了一眼他们,便叫太监赐座,而后埋头处理起奏章。一个时辰过去,他似乎并未想起,殿内还坐着数人。
  秦惊墨悠然自得地坐着,内心却早就把左相乌素怀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乌素怀年过半百,历经三朝,是个传统的老古板,想也知晓,联合上奏定然是他主导的。
  这样下去不是法子。秦惊墨轻咳了声,挪了挪身子,身上衣衫布料摩擦声在静谧的殿中格外刺耳。
  谢沉舟批阅奏折的手一顿。而后他终于掀起眼皮,那双深邃的黑眸无声扫过众臣。
  最终定格在秦惊墨脸上,他嗓音沉稳:“爱卿,坐着不舒服的话,朕准你站着?”
  秦惊墨皮笑肉不笑:“谢陛下体恤,臣就不必了。”
  乌素怀突然起身,伏跪在地上:“陛下,此次联合上奏,实乃臣谋划组织。”
  闻言,谢沉舟面色平静,只示意小太监将他扶起:“爱卿不必行此大礼,起来说话罢。”
  乌素怀却长跪不起,又叩首,一脸诚恳地劝诫道:“陛下,立后一事,实乃国本。国不可一日无后,这不仅关乎皇室血脉传承,更关乎天下臣民的期许与社稷的安稳啊。陛下登基已五年,至今后宫空虚,实在是于礼不合,于国不利。”
  谢沉舟神色不虞,慢慢转了下茶盏,叹息道:“乌素怀,这些话,每一年你都要同朕说一次,朕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提到这个,乌素怀须髯抖了抖,颇有些不快:“陛下既然知晓,就不该每一年都用提上日程来搪塞老臣。”
  若是换作商世承,有臣子敢这样以下犯上,定会被诛九族。不过谢沉舟继位以来,广纳百谏,从未发生过有臣子不明不白被赐死的现象。
  因此乌素怀才敢直言不讳。
  但今日,这位帝王却格外沉默。他只摩挲着腰间那枚青碧玉佩,眸色沉黑,暗藏汹涌。
  乌素怀心中一沉,知晓立后之事便是谢沉舟的死穴。但他身为人臣,即便惹陛下不喜,他也要进言。
  一时间,君臣僵持不下。
  礼部尚书眼珠转了转,觉得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打圆场道:“陛下,乌相所言不无道理。若陛下实在无意立后,那也不妨选一两个合心意的女子侍候在侧。陛下至今未诞下龙嗣,长此以往,恐百姓心中不安,天下悠悠众口难平啊。”
  闻言,秦惊墨笑意僵住,心里有些无语。陛下连女子都不肯碰,这家伙还敢想什么龙嗣。
  谢沉舟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佩,唇角笑意散漫:“朕若死了,就让皇叔的孩子继承好了,这有何可担忧的。”
  此话一出,乌素怀顿时气血上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地,声音颤抖,带着几分痛心疾首:“陛下,万万不可如此戏言!皇室传承,关乎正统,关乎天下万民的福祉,陛下此举,实在是让老臣惶恐不安呐!”
  看着跪地不起的乌素怀,谢沉舟眼中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摆了摆手,温声道:“爱卿快快请起,朕不过是一时玩笑话,莫要当真。只是……”
  他本欲用什么“无心后宫之事”搪塞,话到嘴边,却蓦地悠悠然开口:“皇后之位,朕心有所属,还请爱卿静候。”
  乌素怀稍愣,而后与礼部尚书对视一眼,试探般问道:“可是……容氏女?”
  陛下与明月县主的风月之事,乌素怀也稍有耳闻。只是陛下登基不久,明月县主便云游四方去了,从未在宫中现身过。因而他也不过当一桩佚闻,听罢并未放在心上。
  怎料谢沉舟点头,毫不避讳承认了:“爱卿既知,不如设法,帮帮朕?”他似笑非笑,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
  乌素怀一时拿不准:“这……”
  大太监王福在外尖声道:“陛下,隋阳郡主已至殿外。”
  握着玉佩的手一紧,谢沉舟眼底笑意闪过:“快宣。”
  肉眼可见的,平素沉稳淡然的帝王急切起来,他先是旁若无人地整理了头冠,又破天荒掏出铜镜左右照了照。
  瞧得一众臣子目瞪口呆。谢沉舟这才停下动作,好整以暇道:“愣着做甚?等朕请你们走?”
  众臣这才回神,一阵手忙脚乱地相继退下。
  可真够狠心的。整整五年,她一次都未曾回来瞧瞧自己。玉佩在他掌心渐渐温热,犹如容栀颈间体温。
  不碍事,他想。当初是他允诺给她自由,他便等得起。唇畔笑意渐浓,那双沉邃的桃花眼重又柔和起来。
  谢沉舟捏着那枚玉佩,握紧。
  但很快,他的笑意便荡然无存。因为前来觐见的,只有商九思同谢怀瑾。
  谢沉舟尚不死心,又抬眼越过二人向殿外望去。须臾,他一张脸终于完全沉黑,周身气压都低了不少。
  商九思尴尬地笑了笑:“皇兄,虽然嫂嫂未同我们一起前来,你也别臭着张脸嘛……怪瘆人的。”
  谢沉舟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她不来,你来做甚?”
  “五年未见,我怕皇兄想我呀。”
  谢沉舟扯唇笑了笑,眼底如积雪冷寂:“你多虑了,现在可以走了。”说罢,他就要抬手示意王福送客。
  商九思见他是真的不太高兴,也不敢再逗弄他了,连忙道:“哎呀,皇兄,亏你悬镜阁暗探众多,你竟不知晓嫂嫂也回来了。”
  谢沉舟一愣。今日他为立后之事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听密探禀报。他脸色稍霁,却又听商九思含含糊糊道:
  “只是……只是嫂嫂说离家多年,心中挂念着国公,便在沂州与我们分道扬镳了。”谢沉舟登记后不久,便下旨加封容穆为镇国公。
  “商九思,”谢沉舟盯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若不是商九思玩心重,又怎会缠着容栀去这去那,叫她抽不开身。
  商九思浑然不知:“嗯?”
  就听谢沉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带着你的赏赐,滚回你的封地。”
  宣室殿很快重又恢复了寂静。谢沉舟深吸了几口气,颇有些茫然地揉着眉心。
  “王福。”片刻后,他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