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90节
  那伙头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所问何人。“军爷,您是说那个病秧子?他住在那, 靠里最后一排。”
  伙头兵给几人指了个方向, 容栀转头瞥了一眼,礼貌道:“多谢。”
  军营里鲜少出现小娘子,那伙头兵一愣,烧红了脸, 好心提醒道:“几位最好别去, 那病秧子不知得了何种怪病。小的瞧着几位身份尊贵,仔细别染病。”
  容栀眼里忧虑不减,微微颔首后便快步朝着伙头兵所指方向而去。
  稍稍往里深入,刺鼻的药味与腐气便愈发浓重。后勤营是按照职位分配,越往里侧,条件便越差, 刚开始几人还能走些石子路, 而后便成坑洼不平的土路。
  麦冬护在她身侧,说道:“小姐, 仔细别脏了鞋袜。”
  容栀眉头不可自抑地皱起。前方营帐内走出几个兵士,将碗里的粥糊倾倒在了帐外。
  其中一个朝营帐内探进头去, 骂骂咧咧道:“娘的,爱吃不吃,成天病怏怏的, 什么活也做不了,不如死了算逑!”
  有眼尖的瞥见了容栀一行人,扯了扯那兵士,使眼色道:“哎,军爷来了,快住嘴。”
  几人立时换上一副唯唯诺诺地模样,哪还见方才的颐指气使。
  长钦还未正式任职,但已在军营中统帅不少人马,有人认了出来,紧张道:“见过军、军爷。”
  这是青州军中最下等的营帐,平素鲜少有什么大人物到访,几个兵士心里都纷纷打起鼓。
  长钦点了点头,倒是容栀先发话道:“谢怀泽在帐内?”虽是问句,她语气满是笃定。
  “在、在的。”那兵士一愣,谄媚地笑着搓了搓手:“小的带几位爷进去。”
  说罢他掀开帐帘,容栀率先踏入。
  只见营帐内昏暗潮湿,只有简陋的床榻排成一排。整个营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地上有滩不明物,似是谁呕吐导致。
  床榻陈旧,年久失修,风吹营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最内侧的一张布满青苔的床榻,兵士用眼神示意道:“喏,他就在那。”
  谢怀泽形容枯槁地蜷缩着。面色如死灰般惨白,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且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每喘一口气都伴随着沉重的 “嘶嘶” 声。
  与上次最后一别时,那个忧郁温润的郎君相去甚远。
  容栀紧蹙着眉,手背贴上他额头的瞬间颤了颤,那里温度烫得一塌糊涂。
  谢怀泽眼睛紧紧闭着,似乎陷入梦魇,在高烧中难以清醒。
  她试着唤道:“谢郎?”
  谢怀泽眼皮动了动,没有反应。
  容栀接过脉枕,用纤薄的丝帕盖住谢沉舟的手,边切问边吩咐道:“去舀盆井水来,还有,按照这个药方去取药,通知灶房生火。”
  长钦瞥了几眼容栀指尖贴着谢怀泽腕部的地方,动了动唇,终是什么也没说,捏着药方出去了。
  麦冬见她就这么坐在脏污的床榻边缘,心疼道:“小姐,若真是疫病,您应当离他远些。”毕竟一旦染上瘟疫,药石无医,传染性还极强。
  容栀解释道:“无事,这种疫病是靠唾液传播。只要蒙好面衣,不接触患者有可能沾染唾液的物品,便会安然无虞。”
  麦冬闻言,连忙将面衣的耳罩扯得更紧,而后才敢离近稍许。瞥见床榻上眼窝凹陷,形容枯槁的男人,她免不得唏嘘:“这真的是传闻中的江都谢氏么?竟落到这般田地。”
  容栀从药箱里掏出耳筒,贴在谢怀泽胸腔处听音,片刻后取下,她浅淡道:“富贵生死,不过圣上一念之间。”
  谢怀泽所有的症状都和瘟疫对得上。这个认知教容栀的心微微发凉。
  前世尸横遍野,哀嚎震天的景象重又浮现在她眼前。这场瘟疫一旦在军营中蔓延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不仅会危及无数士兵的生命,更可能让整个青州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按下翻涌的情绪,深呼吸了几口气。这一世她知晓瘟疫医治的法子,又提前储备过药材,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榻上之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腔抖动起伏。容栀面色微变,不好,他是被肺部瘀血呛住了喉咙!
  “麦冬,快按住他!”说罢,容栀按着谢怀泽的头往下,另一只手重重拍打着他的脊背。
  不多时,谢怀泽张嘴呕出几口污血,呼吸终于顺畅许多。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声音颤抖地说道:“不好了!旁边营帐也出现了几个和他症状一样的人,都咳得厉害,还吐血,这可怎么办!”
  饶是心理有准备,容栀闻言,眼皮还是狠狠跳了跳。瘟疫已经开始扩散,若不立刻采取有效措施,局面将迅速失控。
  她努力镇定下来,问道:“秦郎在哪?”
  正说着,营帐被人挑开,尚不知晓发生了何事的秦惊墨笑意盎然:“嫂嫂,你来军营怎的不通报一声。”
  话音刚落,他的笑就僵在了嘴角。觑见被衾上大片血污,他不淡定了:“这是……”
  容栀扔过去一个面衣,点头道:“疫病,会传染。”
  秦惊墨愣了愣,倒吸一口凉气:“那整个青州军营,岂不是……”在他的认知里,瘟疫是绝症。倘若真的蔓延,只能一把火烧掉。
  但这些青州军是他和谢沉舟废了许多力气才招安,就这么沦陷,秦惊墨心有不甘。
  容栀打断他,坚定道:“不会。”
  她此刻还算冷静:“我有治疗瘟疫的方子。且谢怀泽从未出过军营,一直待在后勤营,后勤营接触军士并不多。”
  来通报的那兵士闻言,心里又惊又怕,将气撒在了谢怀泽身上,若不是顾忌秦惊墨还在,恐怕上去就想踹。
  “娘的,都是这小子带将病进来的,要老子说就别医了,直接杀死埋掉。”
  容栀冷冷瞟他一眼:“谁的命都是命。若今天染病的是你,你也希望被放弃救治,一把火烧了?”
  秦惊墨道:“嫂嫂莫气,这些都是刚收编的山匪,哪懂道理。”
  说罢,他抽出刀柄就朝那兵士打过了去:“现在说这些有用?立刻去通知所有营长,让他们把各自的士兵都集中起来,仔细检查是否还有人出现类似症状,一旦发现,即刻隔离。”
  那军士敬怕他,不敢多言,认错领了命,一刻不敢耽搁地飞溜出去。
  几乎是当机立断,容栀指了指秦惊墨口鼻上的面衣,说道:“立刻按照这种样式,叫绣坊赶制面衣,越多越好。瘟疫是唾液传播,面衣能有效隔绝。”
  秦惊墨虽不知容栀为何对治疗瘟疫十拿九稳,但如今除了相信她,也没用更好的法子。他略一思忖,拱手道:“嫂嫂放心,此时我必定办妥。但我担心的是,瘟疫突发这事,瞒不住幽幽众人。一旦传遍青州,必定人心惶惶。”
  秦惊墨目光始终盯着她,眼里的笑不乏试探。这场疫病,容栀站在哪边,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容栀虽不喜秦惊墨的言外之意,然而她本意也是要医治疫病,便表态道:“我会尽力帮助你们治疗疫病。若是能镇压下去,殿下不止在青州会威望大震,许多地方都会自发拥护他。”
  秦惊墨这才松懈下心神,恭敬道:“有嫂嫂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在殿下回来之前,我会替他守好青州,不叫任何人觊觎。”
  床榻上,谢怀泽动了动身子,隐隐有苏醒的迹象。秦惊墨有些疑惑:“嫂嫂同他有交情?”否则何必亲自照顾他。纵然谢氏曾经再怎么门庭若市,如今也没落了。
  谢氏走到这般田地,少不得她的推波助澜。谢怀泽并无做错什么,却被迫承受恶果。容栀心里是有愧疚的,她垂眸道:“有些私交罢了。天气转凉,给他换床像样的棉铺罢,走我的私账。”
  秦惊墨若有所思道:“不必,谢氏与殿下有缘,是我忙于公务,照拂不周。”说罢,便吩咐外间守着的军士去取新的被褥和衾枕。
  正巧与端了面盆的麦冬碰上。麦冬拧好棉帕,敷到了谢怀泽额头,试图为他降温。
  容栀在旁誊写药方,欲要拿给秦惊墨参考。然而,就在一切似乎向好之时,长钦却面色铁青地折返回来。
  容栀望向他身后,空空如也,并未取得药箱,她心里一沉,似有所感。
  秦惊墨立时皱起眉头:“怎么空着手回来?库房的人不放行?”
  “小姐。”长钦忽然跪了下去。
  容栀骤然站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仓库走水,所有药材……”长钦咬了咬牙,眼眶发涩,强忍着说道:“所有的药材,都被泡烂了。”
  麦冬手一抖,面盆掀翻在地,不可置信地捂住唇:“什么!!”
  眼前却一黑,若不是容栀眼疾手快地扶住榻沿,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她牙根都在打颤,不可置信地盯着长钦:“五十车半夏,全都腐坏了?”
  长钦痛心地闭眼,点了点头。
  秦惊墨终于没了笑意,怒呵道:“是谁看守的仓库!即刻缉拿!”
  半夏是熬制解药的关键药材,如今青州的药材被毁,陇西库房里的不能动。青州和临洮几乎只隔一座山头,一旦瘟疫蔓延,第二个沦陷的就会是临洮。
  浑身血液倒流,她却还是强压着冷静安排:“长钦,你速回临洮,找悬镜阁主商量,叫他们开仓。麦冬,去找陇西药材商会的会长,商量筹措所有能筹到的半夏。”
  兵士押解着两名面如土灰的后勤兵,一把推倒在了秦惊墨面前。
  “将军,就是他们俩看守药材库。”
  秦惊墨觑了一眼,冷道:“药材库走水,谁干的?”
  那两名后勤兵立马挣扎着扑上去,痛哭流涕道:“将军,不是我们啊,小的真的不知。小的一直都守在营帐外,轮换值守也都是按照规定的。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秦惊墨不语,只扫给副将一个眼神,那副将答允道:“将军,卑职对过口供,也问询过别的兵士,这二人确实没有异常。”
  副将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不会撒谎。秦惊墨思忖片刻,眯了眯眼:“出入过药材库的都有哪些人?名册。”
  那副将呈了上去。秦惊墨接过,却并未查看,而是直接双手递给了容栀:“嫂嫂,你且瞧瞧。”
  容栀紧紧攥着名册,因过于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十月初六,悬镜阁xx。”
  “十月初七,明和药铺xx。”
  “……”
  她的药材不过运来几日,能进入库房的人屈指可数,除开明和药铺,就是悬镜阁。
  不是她心有偏见,而是悬镜阁动机太过充足。一旦她运来的药材作废,那么秦志满定会认为明和药铺不具备筹办的能力,名额自然而然会落到悬镜阁头上。
  悬镜阁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所有情绪都在心头激荡着,容栀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住,才能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还能缓缓勾勒出一抹笑。
  很好,这就是谢沉舟所允诺的,各凭本事,自由竞争。她怎么敢赐教?
  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雨夜。大片大片的雨花砸在她身上,虽不冷,却是彻骨寒。
  秦惊墨很识趣,也大抵能猜到,容栀此刻定然会怀疑悬镜阁。他承诺道:“我会告与阿爹,上书朝廷求援。至于短时间内,青州所有半夏,我定会全力筹措。军营的疫病,还需要嫂嫂多费心了。”
  容栀知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只木然着一张脸点头,并不在意秦惊墨何时退了出去。
  营帐外,放下帐帘的秦惊墨脸色冷凝,叹了口气道:“传信给殿下,青州有变,速归。”
  ……
  谢沉舟不眠不休跋涉了两日,终于追上了容穆。月光下,原野里刀光剑影闪烁,气氛剑拔弩张。
  太监刚宣读完诏书,容穆就变了脸色。他勒停了马,手已无声握住长剑。
  那太监尖利着嗓音道:“镇南侯,接旨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日后可就要称呼您为国丈了。”
  “哼,我不信。”容穆冷哼一声,商世承与他同辈,岁数都能做阿月的干爹了,还妄想着纳阿月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