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87节
  容栀点点头,目光里有清浅的笑,她继续道:“替赵氏翻案,不容易。赵氏当年可是被先帝钉死了的通敌叛国,即便从秦氏手里要得卷宗,也难揪出幕后之人。”
  即便谢沉舟日后坐上皇位,一笔勾销当年赵氏案,也难堵幽幽重口。
  谢沉舟一把搂过她,似乎并不觉得难:“阿月希望我帮他,我自然会帮。至于怎么帮,就要看他有多大价值。”
  她微蹙着眉,掰着手指一点点分析给他道:“赵氏,在北方三郡应当还是有些影响力。你手里只有玄甲军和临洮军,悬镜阁再多杀手,终究不是军士。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潜入皇城,把商世承杀了,即便杀掉,想取而代之的,不止你一人。”
  谢沉舟默了默,望着她的眉眼笑意愈来愈深:“嗯,”他笑道,“阿月替我想的周全。”
  “什么叫,嗯?”如今形势不容松懈,她如此认真,他倒好,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容栀一张小脸冷了下来,抬手就要把腰间作乱的手挪开。
  “无事,我只是觉得阿月这副样子,倒颇像是……”他噙着笑,慢慢说道:“妻子替夫君分忧。”
  “胡说。”容栀羞愤,狠狠捏了一把他的手。
  闹了会,谢沉舟取出了随身的舆图,在她有些讶异的目光中,铺在了腿上。
  边指给她瞧,边说道:“大皇子一派被削弱得差不多,掀不起风浪。二皇子有大将军的支持,禁卫军,还有最富饶的岭南、汝南、河东三郡,都归其控制。但朝中也有部分势力拥护茂王,汉中、豫章,或许还有更多在观望中的世家门阀,都会是茂王的拥趸。余下的便是蠢蠢欲动,有割据自立之趋的零散势力。”
  容栀虽不懂兵法,但对各郡势力还算有认知,她抿了抿唇:“这么看来,你很危险。”
  她低垂着头,颇有些低迷的模样。谢沉舟盯着她瞧了须臾,笑了。平素里她都是运筹帷幄,何时失意过?
  是因为,她在担忧他。
  谢沉舟没说话,下巴懒懒搁在她发顶,眷恋地蹭了蹭。
  “还好。”他嗓音微哑,“江都,悬镜阁能统摄一半。现在……我的底气也回来了。”于公于私,她都是他的底气。
  她指了指舆图上,与陇西只隔的青州。“陇西前不久涌入些流民,都是此处来的。青州山匪凶悍,划地为王,动乱频发。但我觉得,山匪,要比朝廷好对付的多。若是能收入囊中,于百姓于你都好。”
  “不想去。”谢沉舟耍赖般,闷闷道:“才见了你两三面,就要催我走么。”
  容栀笑了笑,不说话了。任他靠了会,她食指勾着空空如也的腰间革带,说道:“我既送了你这么贵重的礼,你该如何谢我?天医节的名额,悬镜阁就这么想要?”
  三年光阴说长不长,离开她的日夜,他其实并没有学会很多。但他至少懂得了一点,面对容栀,他需要坦诚相待。
  他道:“征战,最需要的就是粮草药材。陇西所产药材,占整个大雍七成,若我说不想要,你信?”
  容栀摇了摇头,诚实道:“不信。”
  谢沉舟捧着舆图,盯着她瞧了会,突然道:“如若今天说这话的是别人,我定会嘲笑他,异想天开。但是阿月想要,我自然双手奉上。”
  容栀心中一暖。她只是试探谢沉舟的态度,没想真的教他让。她从不是这样的性子,她想得到的,会自己争取。
  “让来的有什么意思,既然算是对手,就尊重规则,自由竞争,各凭本事。”
  谢沉舟刹那间笑了:“好。那就请阿月,赐教。”
  ……
  是夜,谢沉舟下榻的府邸。
  他披了件披风,伏在书案上处理积攒的公务。
  批阅完日常事宜,谢沉舟从暗格拿出一封密信,垂眸展开。
  “圣上迩来耳目稍聪,密召左相、户部尚书等,决立二皇子为储君,诏书藏诸凌烟阁。 ”
  这是悬镜阁密探转来的,他亲手扶持的一批,只受他之命。
  他很快读完,随手扔到烛台,冷眼看火苗将信舔舐地一干二净。
  左相?不就是殷严?谢沉舟眼底划过一抹讥诮。殷严并未回禀立储之事。
  他双手环胸,以极其散漫的姿态向后靠去。椅上铺了厚实的虎皮,并不会磕到。
  也是有趣,明明他交给殷严的是致幻药,怎的越吃,商世承还越发耳聪目明了?
  他指节规律地敲着书案,少顷,淡淡嗤笑出声。是情报有误,还是殷严藏着什么私心?
  门外响起脚步声。谢沉舟闭着眼休憩,瞧也不瞧,在那脚步声还离着些距离时,他便冷冷道:“放在门外,你可以走了。”
  自血翳复发,其实一直并未得到根治,他每日都要靠汤药续着,才能勉强维持。
  但那人似乎并未遵从,脚步声愈发进,那人大摇大摆地拉开门扉,走了进来。
  谢沉舟蹙眉,抄起桌上令牌,毫不客气地就朝那人扔了过去。
  “铮。”令牌被那人闪身躲开,扎进墙上,激起层齑粉。
  凌虚心疼地把令牌割掉,一并刺扎进墙内的发丝扯了出来,骂道:“你他娘的有病?搞谋杀啊。”
  谢沉舟这才睁眼,以比凌虚更臭的脸色不悦道:“放门口,听不懂?”
  “啧,”凌虚垂眸,这才发觉药汤争斗中撒了出来,流到了漆盘上。
  “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种态度。”
  谢沉舟抓了几粒鸟食,随手喂给了站杆上的雀鸟,不屑地勾唇:“没治好,也能叫救命恩人。”
  凌虚闻言挑眉,将碗里的药汤一股脑倒在了地上,瞬间蒸腾起难闻的药味。“反正撒了,剂量也不够,命侍从重新熬罢。”
  谢沉舟不答。
  凌虚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拍拍手,立时有侍从进来,将漆盘端走。
  “听说,你跟那个小县主,又勾搭上了?”他向前走了几步,也抓了鸟食逗弄那乌头雀鸟。
  谢沉舟侧目,瞥了他一眼:“我不介意把你发配岭南分阁。”
  凌虚不情愿地改口:“明月县主,明月县主行了罢?别告诉我破镜重圆这么老套的戏码,你也要玩。”
  他不理凌虚,走开了。
  凌虚盯着他:“据我所知,天医节承办,明和药铺也要参与竞争。你是不是要手软放水?把陇西的药材收购大头,拱手让人。”
  许是觉得闷,谢沉舟松了松衣襟,露出片精壮的肌肤。他抬眸,眸光有些阴冷:“是,又如何?”
  “你手里有多少兵?三万?”凌虚咬牙质问道。“你要是想死,没人拦着你,我劝你趁早投降,或许商世承还能饶你。”
  三万兵力,又没有药材粮草,这时候造反,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见谢沉舟不回答他,凌虚气得够呛,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这样放不下?你别告诉我,你傻到相信,她会把玄甲军全都交给你号令。”
  “呵”,谢沉舟笑了笑。他相信,他为何不信。
  凌虚一时竟看不懂他的态度,追问:“自由竞争,不好?”自明和药铺驻扎陇西,他们一直没用特殊手段打击明和药铺。否则,以明和药铺的体量,怎么可能真的短短时间内能做大。
  谢沉舟沉默了片刻,眼里多了丝笑意:“凌虚,告诉他们,我们不退出天医节的竞争,但面对明和药铺,我们也不做任何抵抗。”
  凌虚一怔。手指着谢沉舟半晌,却说不出话。没救了!彻底没救了!大雍完了。
  谢沉舟这不仅是要把陇西拱手让人,还要帮那小县主扫清障碍!
  第83章 变故环生(三合一) 豪掷千金,只为博……
  皇城景阳宫, 灯火通明。奉差的宫女太监们全都绷紧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发出“哔啵”的炸响声。负责看守那盏烛台的小宫女脸色一白, 浑身冷汗, 连忙剪去灯芯。
  可惜为时已晚。龙椅上,杵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商世承,骤然睁了眼。
  他用鼻腔哼了哼, 混浊的双目迷离:“换一个人进来。”
  那宫女顿时花容失色, 颤抖着伏跪于地上,不住地求饶。他宽大的袖袍随意趿拉在书案上,饶有兴致地瞧着侍卫将那宫女的嘴塞住,拖了下去。
  这才摇摇晃晃站起身, 撩了龙袍, 瞧着一直侯在旁的殷严:“爱卿,朕本是要当场动刑的,只是爱卿年纪大了,怕爱卿受不住这等刺激,就不叫爱卿见血了。”
  殷严掩去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屑,恭敬地行了个礼:“微臣, 多谢陛下体恤。”
  商世承“啧”了声, 低头就着案上的纯金酒盏啜饮起来。“咕噜、咕噜”,朝天冠上的玉流苏坠进酒液里, 尽显靡烂。
  殷严匆匆瞥了眼,便又不动声色低下头, 全当未曾瞧见。
  就在他低下头的刹那,商世承眯起眼睛,用那混浊而幽暗的双目, 意味深长地打量起殷严。
  “哼!”
  倏然,商世承拂袖,将金杯重重摔在了地上。金杯应声破裂,满地皆是闪着诡异金光的碎片。
  殷严连忙跪下,请罪道:“陛下息怒!切莫伤到龙体。”
  宫女太监一拥而上,有的替商世承擦拭手掌,有的打扫残片。商世承盯着殷严看了须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爱卿,朕这哪是怒!朕啊,是觉得自己浑身充满能量。”
  他扶着腰,笑得眼尾满是褶皱,指着殷严道:“爱卿呀爱卿,还要多亏了你那神药,朕这几日服用后,真乃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殷严恭敬拱手:“为陛下分忧,乃微臣之职。”
  “哈哈哈,好一个分忧!”商世承笑够了,那双混浊的眼闪出精光:“那你说说,朕正值壮年,为何非要逼朕立储?”
  殷严:“陛下,立储乃国本大事……”
  “停停停,”他才开始说第一句,商世承就不耐烦地摆手道:“”这些话朕都听腻了。朕只有两个皇子,老大不成器,待朕百年后,皇位自然会传给老二。如今朕身体尚可就急着立储,难道,你们是盼着朕薨逝不成? ”
  殷严脸色大变,连忙佯装要磕头道:“陛下,臣万万不敢。”
  商世承制止了他:“哎,朕又没有说你。起来罢。”
  “谢陛下。”殷严这才慢慢撑着腿站起,拍了拍袖上不存在的灰。
  他继而说道:“陛下,恕臣直言,二皇子殿下虽少壮聪慧,但谋断始终不及陛下。然立储一是为笼络臣心,二来也能安抚二皇子殿下。”
  殷严飞速瞥了眼商世承。他被一番说辞夸得飘飘然,十分受用。殷严这才换了一副痛心疾首,为国尽瘁的神情。
  “二皇子殿下胸怀远志,但依然羽翼未丰,需得倚仗陛下。陛下立储,既叫二皇子对陛下心生敬仰,同时也能告诫二皇子,何为——君臣父子。”
  商世承长吁一声,咂摸着嘴道:“君臣,父子……”片刻,他似是恍然大悟,瞪大了眼,喜不自胜道:“朕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老二的阿爹。爱卿说得不错。老二尚且年幼,朕为了大雍,又怎能放心交给他?”
  商世承越想,越觉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即便他立储又如何,只要他一日不死,这龙椅上坐的就还是他。
  殷严笑着附和道:“陛下英明。”
  既谈到生死,商世承倒想起一事,问殷严道:“让你寻的长生不老之药,如何了?”他前不久从古道大师处知晓,悬镜阁的凌虚圣手,似乎手握长生不老的秘方。
  “回陛下,已经差人抓紧寻了。”
  商世承一顿,短暂沉默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抄起奏折,发狂般狠狠砸了出去。
  一小太监无辜遭殃,被奏折打了个正着,却只得忍着疼不敢抬头。
  “饭桶,一群饭桶!此等小事,竟也办的如此糟糕!来人!把办事不利者全都捉拿回宫,送进狩猎场!”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与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