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62节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谢怀泽不好意思地讪笑着点了点头,默默加快手上动作。
  容栀礼貌性回以颔首,不以为意地回了方才商九思的疑问:“为何不能接?花环有特殊的寓意不成?”
  谁知商九思脸上瞬间飞上了可疑的两朵红云,“本宫也是第一次戴……”她低头把玩着腕间花环,嗫嚅着双唇,支支吾吾地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卫蘅姬小声地笑道:“这是沂州的风俗。我也是今日才听谢大郎君说的。”
  容栀微愣,而后神情有些恍惚。
  似乎猜到卫蘅姬下句所言,她指腹捻过从前佩戴花环的腕间。
  如进那里空无一物,那枚花环她已尽力用药水泡过,也难逃枯败发霉的结局。
  她正走神,却听见卫蘅姬声音更轻:“年轻郎君攀折海棠,摘下最姝丽的一支,献给心悦的小娘子,是为求爱。”
  卫蘅姬嗓音清软,传入她耳膜却如同一记重锤,将她好不容易重聚的理智又掰碎开来。
  纤细莹白的腕间,倏然触电般微麻。如同宿命般,她耳边不可避免地响起谢沉舟清冽温润的嗓音。
  居庸关山隘寂静,暗河滴淌的洞穴里,她趴在他胸前,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你是何时对我起了心思的?”
  男人近乎纵容,即便腹部有伤,也舍不得让她从身上下去。他把玩着她的玉簪,眼底是她的倒影。
  “你第一次救我的那天。”
  原来是真的。他的心悦已久,不是骗她的。
  许是沂水河畔水雾充足,她眼眶竟蒙起一层水光。视线恢复清明时,手腕上已被围了枚海棠花环。
  “我,我第一次编,可能不太好……”谢怀泽简直羞得不敢看她。
  辞花节的海棠树是精心培育过的,花苞花势都远非广济寺能及,每一朵都嫣红欲滴,贴在腕上,鼻尖都能嗅到海棠香。
  她还没从那股怅然中走出来,只怔然地敷衍道:“很好看,谢谢。”
  谢怀泽轻咳两声,掩饰住内心滔天的雀跃。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阿月,你的花环好漂亮!”商九思伸出手腕与她的摆在一齐,“海棠比本宫的个头大得多。”
  她弯唇礼貌浅笑了笑,心中涌起些愧意。
  谢怀泽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这样……真的好么?”
  他答允不纠缠容栀,绝不是出尔反尔。而是在郡主别苑时,容栀拜托他。
  她说,“届时他定会赴约,还请谢二郎帮我个忙。”
  容栀所请求的,便是辞花节当夜,同她装出互生情愫的暧昧模样。
  “我想与他划清界限。”
  谢怀泽犹豫一瞬,便顺水推舟般同意了。他并不是大义凛然,而是割舍不下。
  可如今那枚花环松松垮垮在她腕间,宽大的不太合适。谢怀泽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就得到过一枚更精美的。
  容栀刚垂下手,就被花茎上细小的绒刺扎得又痒又红。她不动声色地取下手环。
  衣袖宽大,她虚握在掌心里,倒也无人察觉。
  今日谢怀瑾格外有求必应,商九思难得这般高兴,又没了皇室束缚,她挽着容栀,笑得明媚:“子通去上游放河灯,我们往那边走。”
  头顶上的古树遮天蔽月,传来鸟雀的叫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吵得容栀腕间刺痛更甚。
  商九思疑惑抬头:“这个时辰,怎么雀鸟还叽叽喳喳的。”
  容栀也仰起了头,待看清树上情状后,她却是微蹙了眉头。
  一连串深褐色的雀鸟停驻于树梢,似是听见了商九思的疑问,其中一只歪了歪头,挑衅般扇了扇翅膀。
  她怎么觉得,这只雀鸟如此眼熟,好像常停在侯府后院那只。但裴玄不是带着它出去遛弯了么?
  “哎,”商九思同那雀鸟目光相接,被它鄙夷的态度惹毛,美目一瞪就嚷嚷道:“你个小小雀鸟,信不信本宫叫人把你抓了煲汤?”
  说罢她煞有其事般欲唤守在几里开外的红缨。
  许是被她尖利的喊声惊到,树梢上歇息的雀鸟们毫无征兆地躁动起来。而后那只被挑衅的雀鸟骤然飞起,一个猛冲就往商九思头顶而来。
  “郡主!”
  商九思全然不知,刚一扬手,就被容栀捉住,不由分说打落下去。
  “你……”她手背一痛,不可置信般望向容栀,话音未落,却见容栀突然伸手,护在她发顶就将她揽住。
  商九思整颗脑袋埋在了容栀怀里。她满头珠钗乱颤,又薄又尖的金叶子刮得容栀胸口生疼。
  容栀顾不得许多,头顶雀鸟成群,越冲越低,简直是明晃晃地要撞向商九思。
  周围人也乱作一团,男子们都去上游放河灯了,只剩下些小娘子,还有卫蘅姬焦急地叫喊。
  商九思全然呆住,傻站着拖也拖不动。容栀本想让她往旁边躲,也只得放弃地原地不动,先以身护住。
  鸟雀七嘴八舌地叫着,飞速掠过二人,而后于低空散开,很快不再聚集,而是在不同的枝头停下。
  侯着的侍卫本要出动,却又被容栀一个眼神逼退。商九思受了惊吓,太多人围住,只会让她愈发惊慌。
  “没事了,没事了。”如同哄孩童般,她轻拍着商九思的脊背。
  商九思哪受过这种屈辱,鼻子一红就要嚎啕出声。容栀急忙小声道:“这儿人多,郡主可想好?”
  她立时收敛许多,头虽还埋在容栀颈间不肯出来,却是吸溜着鼻子,半晌不出声了。
  待稳好心神,商九思才慢吞吞站直,将露在外侧的手臂检查了一遍。她翻着看了许久,未见一点伤口的痕迹。她只得扶正珠钗,有些尴尬道:“好像……本宫并未受伤。”
  容栀显然比她更早发觉,她完好无损这个事实。容栀心中那点诧异很快消散,她勾出抹温和的笑,“沂州的雀鸟是比较凶些。”
  “阿月……”商九思突然指着她的手腕,捂着嘴不可思议道。
  方才为了护着商九思,她整个小臂裸露在了外面,连同那枚花环也一览无余。
  可现在那腕上只留余香,哪里还能瞧见花环的踪影!容栀也疑惑地抬起手仔细看了看,确认不是掉落在地,她只得无可奈何地抬头。
  领头的雀鸟嘴里衔着的嫣红色,不正是她丢失的花环。
  如此场面颇有些荒谬。容栀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不接受般,劝说商九思打消了差人上树抓鸟的念头。
  谁能想到有天还要受鸟的气,商九思气呼呼地只撅嘴:“真是欺人太甚。”
  卫蘅姬也感叹道:“缘分啊。”天定如此,县主同谢怀泽注定不是良配。倒是同那个逐月郎君……
  容栀及时制止住她欲八卦的心,“我也去上游放河灯,你们且在这歇着。”
  卫蘅姬一头雾水:“那儿都是郎君,你去做甚。”
  容栀头也不回,接过流云递来的栀子河灯,“谁规定的,我们小娘子只许等着接。”
  放河灯是为了求爱,似乎成了约定俗称的规矩。郎君们在灯里塞上字条,上写些闺房私话,又或者是对心仪小娘子的祝愿。总归是祈求平安顺遂的吉祥话。
  小娘子们先前是不知河灯的样式的,也有许多素不相识之人,凭借感觉随手捞上一盏而结缘。
  但为何只能在河的那头,心焦地等着郎君的河灯呢?为何要把余生的姻缘都寄托在男子身上?
  她今岁想为自己也放一盏,是告诫也是警醒。她的人生她会自己承担,她不愿做高门深宅里相夫教子的金丝雀,她也不愿同谁谈些轰轰烈烈的情爱。
  那是她的人生,有阿爹,有明和药铺。她的人生还有许多东西,并不是只有谢沉舟。
  ………
  上游确实挤满了男子。各式各样的河灯占满整个河道,暖黄色的光铺满整条沂水,照得河面越发波光粼粼。
  容栀虽纱巾遮面,在男子堆里一眼也能被辨认出。有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更有三三两两的认出她的身份,屈身行礼。
  容栀不卑不亢地颔首,而后径直往河边,原本拥挤的人群立时让开条道。
  “县主?”谢怀泽挤得虚汗淋漓,好不容易将河灯放好,转头却发现她悄然而至。
  容栀嗓音平和:“我也来放河灯。”
  卫玉安摇了摇折扇,挤眉弄眼地打趣道:“看来谢二郎得多跑一趟,去下游接着。”
  “我,我……”谢怀泽愣怔不已,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容栀说道:“抱歉,这灯是为我自己备的,我放进河道就走。”
  也不知是否阴阳怪气,谢怀瑾冷然一笑:“真是新奇,闻所未闻。”
  容栀也不同他计较,拎着栀子河灯,试探着下了河道前的台阶。
  因着是栀子状貌,她的河灯呈现出朦胧的月白色。与众多燃着灯烛的颜色截然不同,放在河道里很是打眼。
  本想寻个中段位置,却实在是够不着,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河灯紧贴着岸边。
  紧挨着她的,还有一盏河灯。
  容栀凝眸望去,颇为诧异地轻挑眉头。竟然也是盏月白色河灯。
  而后她忽然掩唇,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怎么会有人河灯圆得一丝不苟,本来这灯就比寻常大上一圈,如今更似一颗大胖球。
  河面灯光太亮,她俯身凑近了些,才看清那河灯上的图案。用淡墨铺撒其上,描摹的是……高挂于天的明月。
  有柔和的男声在身侧响起,而后随风扑面的,是温暖熟悉的朱栾香。
  “笑什么?”他问。
  容栀笑意瞬间僵住,很快便荡然无存。她警觉地眯起眼,“是你的河灯?”
  “不喜欢么?”谢沉舟也矮身下来,恰好与她身影平齐。两人的身影倒在河面,又被无数浮光跃金分割成稀碎的波澜。
  他眼里红血丝密布,却并不可怖,反而在灯色下更显无害,“我熬了数个夜晚,一针一线缝制的。”
  谢沉舟伸手过来,嗓音里满是委屈和他都未察觉的讨好之意。
  “哦。”容栀愈发面无表情。
  “很痛,出了许多血。”谢沉舟往她那边靠了靠,眼底水光潋滟,鼻头也染上薄红。
  容栀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
  他也不急,抿了抿唇后,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的药膏用完了。”
  从前这些服软委屈,容栀是最受用的。一旦他磕碰受伤,她都会拿出亲手磨制的药膏,不容拒绝地让他涂上。
  可如今再瞥见他那伤口,容栀心底生出几丝烦闷。他总是这样,明明想索要膏药,却总是一步步引诱,从不直截说出内心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