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56节
  容栀揉了揉太阳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差不多得了。”
  压入官狱也不是,杖责几十也不是,去官府告发更不能。可如若不惩戒,日后谁都以为能骑到她头上来。
  容栀思忖许久,终于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去把明和药铺开张以来的账簿全都誊抄一遍,不准有任何错漏,否则重抄一本。”
  裴玄瞬间腿心一软,只觉两眼发黑:“县主,您杖责我吧,或者上刑也行。求您了……我不要抄录账簿呜呜。”
  她自小就是个混不吝的,视诗书为一生宿敌。让她同自己的一生宿敌待不知几日,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容栀微微勾了唇,又很快强压下去:“我倒有个将功赎罪的法子。”
  裴玄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阿玄什么都答应!”
  她意味深长,徐徐诱道:“流云很喜欢郡主别苑那只青鸟。”
  裴玄点头如捣蒜。她整日听流云念叨来念叨去,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紧接着,她就听容栀说道:“你趁着夜色,去‘借’来让她赏玩一二。顺便去瞧瞧商九思每日晚上都在做些什么,特别注意她的腿。”
  裴玄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总比抄账簿好。”让她当贼,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写字,什么都好说。
  她无情地打碎了裴玄的幻想:“账簿也得抄,鸟也要借到。”
  裴玄:(╥﹏╥)
  容栀见她两眼汪汪,就知自己这惩罚做得对。半是威胁,半是打趣道:“有异议?你家殿下的身份,我可还未公之于众。”
  裴玄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瘪了嘴道:“呜呜,县主明鉴。我这就叛变,我愿为县主门客,不要劳什子殿下了。”
  这不过是句玩笑话,容栀虽没有放在心上,却依旧纠正道:“你是谢……商醉的人,替他出生入死才是理所应当。平心而论,我是羡慕他的,能有你这般忠心不二的下属。”
  她是有很多属下。李文忠早早叛变,长庚实则隶属玄甲军,流云流苏卖身契签在镇南侯府。
  她身边孤身一人。阿娘走后,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没有人会为她拼死相护,没有人会为她仗义执言,甚至于就连能替她于烈日阳夏下挡住日光,于细雨霏霏下撑一把伞的人,也反目消失了。
  其实很寂寞。她淡淡地,自嘲般笑了。
  ………
  裴郁愈发觉得自家殿下完了。
  好不容易抓到黎医仙,不逼问玉玺的下落也就罢了,十句话里至少有七句是关于明月县主。
  譬如,阿月少时有没有提起过他;又譬如,阿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黎医仙也是,被抓到了悬镜阁丝毫不慌,狐狸般笑着摇她那折扇,跟回到了自己家似的。
  裴郁终于受不了这诡异的和谐感,冒着被降罪的风险强行插话:“殿下,还有许多事务枢待您定夺。”
  谢沉舟一个眼刀凉凉过去,裴郁识趣地不吱声了。
  黎瓷二郎腿翘得比谢沉舟都高,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猜到你会来找我。”但没猜到是为容栀。
  当然,后面这句话她没说。
  谢沉舟闻言勾了勾唇角,而后从里衣里摩挲着什么,吓得黎瓷急忙用折扇挡住了眼:“非礼勿视啊!”
  他扫了黎瓷一眼,面上笑意更加柔和,柔和得黎瓷全身汗毛倒竖,立即警觉起来。
  下一秒,只见他如同什么稀世珍宝般,从里衣里掏出来一只藕粉色小荷包,一个青碧玉佩和一堆眼熟得不行的小瓷瓶。
  七零八碎的在案几上一字排开,谢沉舟也不说话,就散漫地扬着眉,双手环胸,有如炫耀战利品般瞧着黎瓷。
  “这是??”黎瓷诧异之余,险些以为他有什么捡破烂的怪癖。而后她凝眸一看,才惊地认了出来。
  这不是容栀以前用来装碎银的小荷包么!还有那玉佩,是容穆送给她的众多珍奇异宝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那些瓷瓶更不必说,明和药铺出品,是容栀亲手一点点碾磨制成的。
  事已至此,黎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瞟了谢沉舟一眼,只觉这个面色傲娇的少年有趣至极,“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她不禁感叹道。
  谢沉舟十分满意她的反应,继续幼稚地宣示主权:“阿月是我的。”
  黎瓷无语凝噎,谁说了要跟他抢?
  她只得正色起来,问道:“玉玺不要了?”
  谢沉舟面色一顿,却依旧轻点了点头。
  他当然要。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掩饰自己的欲求。
  容栀把箭对准他的那刻,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皇位玉玺,还是钱财权势,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容栀。
  他这条命,是容栀给的。他是真的想过,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门客,与容栀就此余生。
  但他不能。局势瞬息万变,他,悬镜阁,容栀,镇南侯府,早已经成为无法摘清的一部分。
  “阿月和皇位,我都要。”他说。
  第56章 虎毒食子 是谢沉舟用雀鸟传回的信。……
  裴玄比容栀预想的动作还要快, 她才被侍候着沐浴梳洗完毕,裴玄已然提着个鸟笼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才一揭开蒙着的黑布,那青鸟又开始叽叽喳喳对着容栀:“臭脸小娘子!臭脸小娘子!”
  容栀支着下巴, 一手端了小碟饲料推了过去, 就在青鸟伸出鸟头想要啄食时,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将饵料收了回去。
  也不管青鸟听不听得懂,她问道:“你见过我?”
  那青鸟聪慧得紧, 歪头瞧了她半晌, 确定不是它的主人后便开始东张西望,假装没听见容栀叫它。
  容栀也不急,继续用碟里饵料引诱着,“不想吃?倘若在花溪村见过我你就叫两声, 这碟饵料都是你的。”
  饵料的香气诱鸟至极, 在容栀的扇风下愈发四溢。那青鸟接连几日的赶路,已经许久没尝过虫子的滋味,它垂着脑袋,鸟嘴里口水拉得老长。
  “咕咕。”它最终向食物低了头。
  容栀并不意外,只轻点了点头,而后满意地将饵料推了过去。那青鸟顿时双眼放光, 饿虎扑食般将半个身子都挤出了笼子外, 狼吞虎咽地吃着。
  城门接驾时,她同青鸟并未见过。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花溪村, 这青鸟飞到了花溪村。以青鸟被训练开化的程度,若说它能精准地绑着药包而后往井水里投下, 容栀也毫不怀疑。
  红缨于花溪村投毒的动机是什么?要不是她及时发现,在悬镜阁驰援下控制住毒症,隋阳郡主一旦进入沂州地界, 接触了沂州水源,同样也有感染风险。
  商九思待红缨不薄,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主仆情谊的,红缨为何能置其安危于不顾。
  况且红缨说这青鸟是她偶然于郊外猎场捡的,而后就一直养在宫内。这话,也就商九思会信。
  宫内?容栀眉头一蹙。
  倘若红缨真是陛下埋在商九思身边的暗棋,青鸟莫不是……陛下暗中赏给红缨的。
  思忖了一会,容栀淡淡朝外唤道:“裴玄。”
  裴玄生怕惹她厌烦,一直抱剑立于门外,听见容栀叫唤,才急忙一推门闯了进来。
  容栀上下逡巡一圈,才不紧不慢道:“你觉得陛下为何无缘无故,要赏给宫女一只价值不菲的鸟。”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裴玄一头雾水,“县主这是何意?”这青鸟是陛下赏的?她眨了眨眼,懵懵地等容栀解释。
  只听容栀说道:“若是要赏赐,金锭银块,不是更合适吗?”
  裴玄对商世承没什么好感,撇了撇嘴直接道:“那肯定是他另有所图啊。”商世承这人多疑善妒,为一己私欲陷害先太子,也并不体恤爱护大雍子民。
  容栀不置可否,整个人平静地过分:“这只青鸟曾见过我,在花溪村。”
  裴玄愣了愣,而后疑惑道:“花溪村投毒一事,官府不是迟迟找不到凶手么?”
  倘若在这么毫无头绪下去,她都快要以为花溪村水源不是人为被污染发。
  容栀眸光微动,眼底冷意一片:“不是人为,当然找不到凶手。”
  裴玄不太认同道:“鸟怎么会有投毒呢?它再聪明,也不过是听主人命令。”
  而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捂着唇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县主的意思是……红缨?”
  “红缨不过是商世承放在隋阳身边的眼线,你猜她是商世承的人,还是隋阳的人。”
  是很不可思议,但这样作解,一切都说得通了。不是红缨想要花溪村几千口人的命,是商世承。毒杀自己的子民,将罪责转移到阿爹秉公不利。
  当今这位圣上,意欲何为?是想让阿爹失了民心,交出兵权,还是剑指已经死了的先皇长孙殿下?
  说到这个,裴玄如实将方才潜进郡主别苑的见闻都交代了:“隋阳郡主似乎有腿疾,而且时日已久。每日晚上红缨会亲自跟郡主煲汤药,督促她喝下然后按摩腿部。”
  容栀警觉起来,只觉红缨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商九思腿部受过伤,她是知晓的。似乎是儿时被刺客意外所伤,将养了许多年,再接回宫之后,便是商世承对这位表妹过分偏爱的独宠。
  “把她的药渣想办法弄点过来。”都是天威难测,她倒是要看看当今圣上,心理到底想的是什么。
  裴玄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县主还真当她是什么会隐身的绝世神偷不成!
  隋阳郡主别苑里守卫森严,除开玄甲军不说,还有一支宫内借调的侍卫,别苑简直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容栀饶有耐心,掰着手一桩一件数着:“当今圣上,自继位起大兴土木,求仙问药,抓壮丁修筑行宫,民间怨声载道。”
  她顿了顿,而后颇有些清冷的眸光,直勾勾盯着裴玄:“这些,可不算什么新鲜事。”
  卧房内霎时静默无声。笼子里的青鸟已软趴趴贴在笼底,因那加了药的饵料,无声无息地沉睡过去。
  “商醉想要皇位,不是么?”所以他才大费周章求得自己信任,在镇南侯府的庇护下渐丰羽翼,一步步谋夺代表天命的玉玺。
  裴玄隐隐悟出些她的言外之意,诚实道:“殿下本该是太子,而不是如今游离于各族之外的,所谓孽种。”大雍立朝以来便是拥立皇长子,从未变迭。
  若不是先太子遭人陷害,以殿下的才学,本该立于庙堂之上,受万民敬仰。而不是如今这般东躲西藏,朝不保夕。
  自商世承继位以来,大雍朝百姓的日子每况愈下,百姓都有目共睹。但即便商世承是千古明君,她也会毫不犹豫为殿下做个乱臣贼子。
  裴玄手上,长剑闪着森寒地幽光,“我是殿下手中的刀,便只需护他安危,助他拿到想要的权力。”
  容栀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镇南侯府与皇长孙殿下,如今已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商世承打定了主意要动镇南侯府,那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更何况纸包不住火,他们藏匿商醉一事,只待有心人一做文章,侯府面临的,将是不可言说的灭顶之灾。
  裴玄咬了咬牙,颇有种壮士去兮的悲怆,把剑利落地往腰间一别:“郡主的药渣,我去偷。”
  ………
  三日后,辞花节。今岁镇南侯府做东,晚膳时邀了各个世家,连同谢氏和郡主共席。
  容栀忙得脚不沾地,因而也没太去想谢沉舟的事。
  倒是她让裴玄去偷的药渣,裴玄试探了几次才终于得手。
  “郡主那宫女也太谨慎了,”裴玄抹了把汗,又左右瞧了瞧,确认并无可疑之人后,才从袖中掏出了个小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