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53节
  借着这个由头,他要尽快把玉玺找出来。只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才敢卸下负累,站在阿月面前。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隐瞒。
  以后,他和阿月的以后。
  思及此,谢沉舟垂下眼睫,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而后他又低低笑了。
  ………
  扶风院里,容栀一直未走,只点了盏油灯。火光摇曳颤动,她呆坐着,盯着那抹光亮久久出神。
  火光跳动着反射到案几上银白的刃面,炸开昏黄色的涟漪。
  那是一把还未来得及装鞘的锥形匕首。通体用精铁制成,被打磨的光滑锃亮,似乎刚开过刃,边缘处锋利无比。似乎只要有敌人近身,把这短刀往他咽喉处一放,便能一击毙命。
  饶是容栀不懂刀剑,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灵巧的短刀。握柄处不长也不短,一看就是为她量身而制。其上雕着祥云金鸾纹,还掏了个小小的洞,坠着条白玉穗子。
  她胸口微涩,有什么情绪激荡着,快要压抑不住。
  谢沉舟允诺过的,要于辞花节那日送给自己的短刀,原来是他亲手制成的。无论是刀刃还是刀柄,皆非轻易能寻到的材料。
  容栀伸出手,轻轻地拨动了悬着的穗子。穗子响声清脆,左右颤动个不停。
  她一把捏住,握在了掌心。
  穗子触感温润微热,透着莹润的光泽,一如居庸关一夜,谢沉舟不由分说,印在她脚踝处那枚轻柔的吻。
  容栀眨了眨眼,敛去险些泛起的水雾。而后才借着烛光端详起来。
  玉坠是枚海棠花。雕工不算好,能看出细微的凹凿痕迹。
  循着纹路,她大抵能够想象出无数个形单影只的深夜,少年是如何耐心地坐于案几前,安静地一下一下,笨拙地凿刻。
  皇长孙入赘侯府,真是天方夜谭的说辞。
  他们本可以拥有以后。现在呢?容栀哑然失笑,将短刀放回原处。
  ………
  谢沉舟才拐到侯府,门房就说容栀在扶风院等他。他心中微微诧异,自己并未说过今日会归。
  扶风院内安静得过分,若不是那幽幽微光,他定以为门房传错了话。
  在瞥见容栀身影的瞬间,他已敛下心中神思,和缓地勾起抹淡笑。
  “阿月?怎么只点一盏灯。”
  隔着蒙蒙雨雾,她端坐在朦胧烛火里,只平静地看着他。
  她脊背挺得笔直,颈部线条被光影拉长,整个人愈发清贵自持,清冷又遥远,缥缈不似凡尘中人。
  无端的,谢沉舟心头一紧。
  他也不管还下着雨,三两步就穿过了小院,跨步而入。发梢上沾了薄薄的雨珠,顺着眉尾滚落,又从下巴滴进了谢沉舟的衣襟。
  容栀将他榻上搁着的汗巾递了过去,淡淡道:“你身上淋湿了。”
  谢沉舟接过,却不松手,只透过烛光沉沉地看着她。
  容栀错开他的视线,一言不发就想先松开手。谢沉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轻轻用力一拉,而后猛然将手移了过去。
  她的手被不由分说地,握在了他那宽大的手心里。
  明明还是那温润的眸光,容栀却觉得现下分外锐利,似是想透过她的神色,来确定着什么。
  他手上动作也不算温柔,生生将她捏的有些痛。
  容栀皱了皱眉,用力试图挣脱:“松手。”
  谢沉舟稍稍缓了些力气,却依旧将她圈在怀里不放。态度颇有些强硬,强硬地让容栀觉得,做错事的人才是她一般。
  须臾之后,他终于将容栀放开,“扶风院晚间不掌灯,雨后湿滑,县主该呆在侯府。只管传唤我便是。”
  他不问容栀为什么能猜到自己今夜回来,也不问容栀来找他做什么,只淡笑着转身,不知从哪翻出了几盏烛台。
  堆积一旁许久未用,烛台激起一室灰尘,呛得容栀鼻尖微痒,蓦然就微红了眼眶。
  谢沉舟正欲点燃,容栀抬手制止了他:“不必了。最近徒生事端,我心中郁结又烦闷。侯府人多嘈杂,吵得我头疼,才想着来扶风院静坐片刻。”末了,她又欲盖弥彰道:“不知道你会来。”
  他闻言温朗一笑,又俯身抱住了她。视线之内,刚好可以瞥见案几上静静躺着的那把短刀。
  “你瞧见它了。”虽是疑问,他语气却笃定不已。
  彼此相拥着,他没能注意到她眼底浮着的暗色。
  “嗯。”静默半晌,容栀才轻点了点头。
  刀柄上,白玉坠子在夜风中来回摆动,纤弱又坚韧。
  谢沉舟侧首,爱怜地吻了吻她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白玉簪子,声音温柔到带了几分暗哑:“喜欢吗?”
  容栀不答,只说:“太贵重了,谢沉舟。白玉质地上乘,你就这么拿来做了坠子。”
  她一眼就认出了坠子的玉,与她发髻上的簪子别无二致,是极其昂贵甚至有价无市的玉料。
  谢沉舟眼底笑意渐浓。
  他说过的,会把最好的金银珠玉都捧到阿月的面前。他从不食言。
  这是一个温热的,宽厚的怀抱。他就这样挡在她的面前,替她挡住了窗外的细雨霏霏,挡住了窗外的遮月乌云。
  已经足够了。容栀想。人不能贪恋的太多,贪恋的太多,就会生出软肋,就会变得软弱。她不想这样,不想失去主导权,不想被任何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容栀神色冷厉下来,推了推他就欲出去。
  这次不同,几乎是只轻轻一挣,谢沉舟就听话地放了手。
  “去放河灯吧。”她笑意清浅,眼眸却凉薄一片。
  ………
  最后两人自然没有放成河灯。辞花节还有几日,侯府内并未制作完成。
  彼时,谢沉舟替她撑着伞,两人站在池边,沉默着看雨中荷塘。
  她肩上披了谢沉舟的外衫,按理来说是暖和的紧。可冷不丁的,她竟觉得有冷风从袖口倒灌,激得她清醒起来。
  她侧目微微一笑:“还记得商醉吗?”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蜷起,谢沉舟眼底神色复杂:“先皇长孙,我怎会忘。”
  容栀百无聊赖般剥空了整个莲子,又一颗颗塞了回去:“他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下了。”
  甚至不用去看,她都能感觉到身旁之人浑身地僵硬。
  他笑意稍淡,想要避而不谈:“县主又在哪听得传闻,已死之人,难道还会复生不成。”
  容栀却不许他绕开这个话题,快刀斩乱麻般,她把莲子往池里一扔,利落地拍了拍手上尘土。
  她的嗓音本就冷,在水声遮蔽下更加模糊:“因为是我救下的。”
  他吸了口气,只觉得胸腔里也冷得出奇。不过瞬间凝滞,他很快重又温和地笑了起来。直把心潮汹涌都盖了下去:
  “什么时候,阿月也学会开玩笑了?”
  容栀扯了扯唇角,面上没有一丝笑意。“你该知晓的,我从不开玩笑。”
  她肩上衣裳将欲滑落,谢沉舟及时替她拢了拢:“无事,即便是真的,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了,县主大可不必忧心。”
  煞有其事般,谢沉舟还蹙着眉沉思了片刻:“只是他若尚在人世,为何不与县主相认?救命之恩,自当相报才是。”
  容栀就这样冷着一张脸,不动声色地看他继续演戏。
  喉头酸涩之余,她突然觉得分外好笑。或许所谓的机会,他根本不需要,他也从未想过,要同她坦白一切。
  最后一次,容栀心想。
  “这些天我突然做了场梦。在梦里,你不叫谢沉舟。”
  谢沉舟心头大恸,只觉气血翻涌,险些没有站稳。那双醉人的桃花眼里不见一点温润,反而幽深暗沉,深邃一片。
  让人无法辨明其间藏着的,到底是讶异,还是谎言被拆穿的窘迫。
  为什么偏偏,偏偏是现在,阿月开始怀疑起来。
  不行,不能在这里。此时此刻并不是适合的时机。
  需得要有十足的把握,他才能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他能说什么?失去了主动权,任何的辩驳都是苍白无力。
  亦或者是心里早有隐隐的预感,一旦坦白,阿月一定会离他而去。
  “任何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几乎是一刻也不敢停留,谢沉舟只在她发鬓留下个轻不可察的吻,便转身离去,孤寂到有些落魄的身影,快要融进了夜色中。
  容栀掏出袖中竹笛,骤然吹响,刹那间,潜藏在暗中的弓箭手已然拉至满弦。
  对准了谢沉舟的后心。
  第54章 失之千里 除了她,不会再有了。……
  他停了脚步, 却没有说话,更没有转身看她。只是笔直地站在那,站在与她相隔数尺的阴影里。
  似是叹了叹, 又或许只是容栀的错觉, 剑弩明明对准了他,只待她一声令下,他就会一箭穿心而亡。
  他却不慌不忙, 泰然自若地等着她, 甚至还透出些散漫的姿态。
  沉默,长久的沉默。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是弓箭蓄势待发,拉至极致时, 皮革撕拉的声响。
  藏匿在暗处的弓箭手额头汗滴不断, 实在是心理压力太大。到底是射还是不射,箭在弦上,他只要一松手,逐月郎君可就要殒命于此了。
  容栀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话虽绝情, 却惹得谢沉舟无端轻笑了一声, “阿月,你我都心知肚明。”
  从方才踏进小院, 他就知晓这里不止有他们二人。还有容栀为自己特意准备的弓箭手。
  收拾一个弓箭手,呵。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事。
  是容栀太看轻了他, 还是说,她根本就没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他笃定地笑了笑,嗓音温润如初:“你不会杀我的。”
  那语气里是满是自信, 还有对她下一步动作的十拿九稳。容栀气极反笑,肩膀也被震得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