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51节
  谢沉舟也不否认,嘴角噙着淡笑:“每一个靠近县主的,我敌意都不少。”
  容栀闻言却是不太高兴地退了几步,不许他再揉乱自己鬓发。
  方才谢沉舟这句话看似如常,实则却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她的疑问,并未正面回应。
  面上虽不显,她却又不动声色地端详了谢沉舟几眼。见他始终神色温和,容栀才又心下稍安。
  这些轻微的试探自然没逃过谢沉舟的眼,虽一动不动任由容栀逡巡,可他还是微垂了眼。
  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也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牵起抹浅笑,试图化解有些怪异的气氛:“若你这样吃醋,那我是不是也该好好吃一吃你同你那故人的醋?”
  谢沉舟只疑惑一瞬,便立时反应过来。“没有什么故人,”他说,“只有你。”
  容栀只当他在哄自己,倒也没再深究。“谢怀泽……”她张了张唇,正欲交代了谢怀泽顺走账簿一事,又不知想到什么,话锋蓦地一转:“谢怀泽的身体状况,目前不太好。”
  据流苏所说,黎瓷诊治后,面色比往日都要难看,只一言不发地开了一大串药方,吓得谢怀泽的侍从以为,自家郎君命不久矣。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虽尽力粉饰如常,因心虚而攥起的指节,却落入了谢沉舟眼底。
  他自嘲地笑了笑,只当全然不察,语气却柔和下来,“我的身子也不太好。”
  容栀闻言,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尾音拖得悠长。
  “你是说你不出三日便能蹦能跳,同阿爹交战数个回合的身子,比较羸弱吗?”
  面对她毫不留情的揭穿,谢沉舟只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而后又把她拉着离自己近了些,“阿月医术精湛,我无话可说。”
  容栀拉过他的手,摊开细细看过。手心茧子不减反增,比初见时不知粗糙了多少。
  阿爹回府后提过,谢沉舟空降玄甲军已然惹人非议,必须每日不停地加练,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
  “我倒是有话想说,很多很多话……都想同你说。”她嗓音轻了下去,像蒙了层薄纱,听不真切。
  今日应付了太多事,无论是商醉,亦或是悬镜阁。太多秘密一股脑涌在喉头堵着,不上不下,噎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只差那么一点,容栀就要和盘托出。可性格使然,什么话她都习惯在心里过一遍,再斟酌着说出。
  容栀终是抿了抿唇,一笑置之。
  下次吧,今日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实在不该在这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待你休沐那日吧。”她说。
  ………
  谢沉舟走后没多久,容穆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不知又熬了几个通宵,他眼眶青黑,嘴唇发乌,整个人憔悴又沧桑。
  方才与东营议事,几个将领吵得他头昏脑胀,容穆揉捏着太阳穴,一口气叹了又叹:“阿月找我何事?”
  容栀将顺路捎来的食盒打开,拿出药铺特制的补气固元膏递过去:“请阿爹下令封锁城门,无官府批文不得出。”
  容穆正对着京城文书一筹莫展,闻言顿了顿,“为何?”
  容栀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连带着自己偶然救下先皇太孙一事,也未做半点隐瞒。
  片刻失神后,容穆皱紧了眉:“黎瓷并未同我说过,先皇太孙醒后去向何处。”
  看来想要知道商醉行踪,还是得找到黎姑姑才行。
  她指节习惯性轻敲了敲,而后倏然抬眸道:“她会不会……是逃跑?”谢怀泽异常的举动,连带着黎瓷仓皇而别,流苏说她连平日不离身的药箱也没拿,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浮想联翩。
  容穆伏案不言,他起草好文书,用私印在加急处稳稳盖上章,而后又唤兵卫进来即刻差办。
  做好这一切,他才拍了拍容栀肩膀,半是安慰地劝道:“左右这事你也别太忧心,那年冬日有谁能佐证是你出手所救?荒野之地,不过你们三人,只要黎瓷守口如瓶,这件事就与镇南侯府无关。”
  容栀点了点头,监督着容穆把固元膏服下,才又随口提醒了一句:“但谢氏牵扯了进来,徒增不少变数,阿月不得不多思虑些。”
  这话虽不假,可从那日谢怀泽在侯府落荒而逃后,她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毕竟少时谢怀泽与商醉瓜葛颇深,即便如今看着清流之风,但与谢氏利益牵扯的,他同样也没站出来揭露过。
  譬如商醉之死,又譬如居庸关刺杀。绝对的世家利益面前,她从未指望过谢怀泽能站在自己这边。
  许是想分散些她的忧虑,容穆卸了一身甲胄,和蔼地朝她招了招手道:“来,替阿爹捏捏肩。”
  容栀依言,替容穆慢悠悠捶着背,“阿爹,逐月他……”
  话音未落,容穆还以为她是担忧谢沉舟在玄甲军受了欺负,侧目望着她,横眉假装生气道:“你不关心关心阿爹,天天惦记着那个小门客。”
  自从容栀在祠堂晕倒后,他倒也看开了许多事,不再催着容栀考虑婚事。
  镇南侯府树大招风,已经不是一个世家就能护得住容栀的。
  京城的文书日日快马加鞭往沂州传,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圣上的召令一个接一个,明里暗里透出的意思,无非就是想收回兵权。
  他不是贪恋兵权,非要握着玄甲军不放。但当今圣上心思深重,一旦失了兵权,迎接他的恐怕不是解甲归田,而是赶尽杀绝。
  若逐月确是将帅之才,将他放进玄甲军,也算是日后多了保障。
  “放心,那小子是个有本事的。我玄甲军又不是儿戏,倘若他没点真功夫,纵然你哭着闹着求阿爹,阿爹也定不会让他有进玄甲军的机会。”
  说罢,似想到什么,容穆面上笑意敛去不少,撇了撇嘴就不愿继续往下说了。
  这逐月何止有几分本领,简直是大到无法无天!否则怎敢在自己面上说出肖想容栀这种没羞没臊的话!
  空降玄甲军,他要承受得压力可不小,硬生生拖着病体扛了过来。几次比武试练都拔得头筹,倒显得这些训练多年的正规军不太够看。
  容栀眨了眨眼,面色看不出喜怒。
  过了须臾,她才倏然古怪地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容穆:“≡ ̄﹏ ̄≡”。
  敢情是他自作多情,还以为阿月要打听那小子在军营有没有受欺负。
  手上动作不停,容栀状似随口一问,“今日阿爹差人来主帐送文书了?”
  方才她来营帐时四下无人,守兵也不在。偏偏那个时候,主帐内谢沉舟出现了。她倒愿着是自己多想,偶然碰面纯属巧合。
  容穆闻言一愣,愕然道:“什么文书?我在分帐内议事,有文书也不该送到这来。”
  “?”她眼神骤冷,眸中惊讶一闪而过。却又再容穆看过来之前,飞快垂眸盖住了异动。
  阿爹不会胡说。所以谢沉舟撒谎了。
  他现身主帐,并不是因为公务在身,甚至于他舍弃公务都要想方设法前去阿爹营帐。
  为什么?容栀眯了眯眼,重又回想起来方才掀开帐帘,第一眼瞧见他时的情状。
  他背对着自己,矮身蹲于地上,手边放着的是……阿爹帐内上了锁的书箱。
  他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换句话说,镇南侯府有什么值得他以身犯险,冒着被军法处置的风险都要溜进帐内?
  电光火石之间,容栀想起了早些时辰在侯府,沉黑的帷帽底下,那悬镜阁主对她的试探。
  是玉玺。
  第52章 山雨欲来(掉马!!) 是从头到尾都在……
  流云发现, 自家县主今日尤其的心不在焉。
  那平日本就猜不透心绪的脸上,倒也不说有多寒气逼人,然而却平淡地诡异, 看得她心底发怵。
  “县主, 您的帷帽。”她指了指容栀脖颈前挂着的帷帽,小声提醒道。
  从方才上了马车,县主帷帽脱到一半, 忽然僵了动作。而后这帷帽就靠着根细绳垂在她胸口, 随着马车颠簸起起伏伏,滑稽异常,同她整个人格格不入。
  容栀置若罔闻,不知在沉思什么, 只低垂着眼眸, 一言不发。
  流云自讨没趣,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蜷缩在马车角落不再出声。可那帷帽实在碍眼,她踌躇了片刻,又忍不住朝容栀望去:“县主!帷帽!”
  流云抬高了声音,尖声尖气地叫道。容栀终于动了动, 而后面无表情地抬眸, 机械地解开了帷帽的结。
  对谢沉舟起疑之事,她暂未告诉阿爹。一是避免打草惊蛇, 二是不愿错怪他。
  容栀随手取过冰鉴,抱在怀里, 凉意刺骨,激得她头脑清明不已。
  行至主街,小贩叫卖哄闹声嘈杂起来, 流云掀了一角帷幔,好奇地伸着头往外探。
  流云是几个侍女里最天真的,万一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呢?
  容栀淡淡问道:“假设有个人,悄无声息骗过主人潜入其府邸,其目的是什么?”
  “啊?”流云缩回脑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县主在问我?”
  “嗯。”她似是倦极,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是与主家熟识的人吗?”
  容栀不言,算是默认。
  流云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杀人啊,或者偷东西。”说罢,她又瞥过头去,透过缝隙,兴奋地看外面街景。
  这话似块石头般从天而降,却并非“大石落地”,让容栀安心。而是径直坠下,把她的一颗心砸入了地底。
  你看,不是只有自己那么认为。无论是谁,都能知晓他定然撒了谎。
  是从头都在撒谎骗她,还是只在刚才,谢沉舟为着玉玺,才逼不得已才骗了她?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喉头有些微涩,有些发酸。她是有傲气的,自诩冷静清醒,理性过人,绝不会被谁随意诓骗了去。
  因此在谢沉舟进入侯府后,她才会继续派人跟踪他,时刻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并未完全信任过他,也理应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打算。
  可为什么当那呼之欲出的真相摆在眼前时,她却踟蹰不前,犹豫不决,甚至本能地就找各种借口,试图替他圆上。
  流云心已经飞到了车外,容栀心下慨叹,竟有些羡慕起她的无忧无虑。
  容栀从荷包里掏出几颗碎银,塞进流云手心:“方才答得不错,赏给你了。慢慢玩,玩够了再回来。”
  流云惊喜不已,笑弯了眼,急忙道过谢,迫不及待跳下了车。容栀默默瞧着她身影被人潮淹没,才彻底冷了神色。
  侯府门前,容栀与两架马车不期而遇。其一是带着账单前来校对的姚肃,而另一辆马车……
  她揉了揉太阳穴,不愿面对朝她而来,笑得比花还娇的某人。只觉得冰鉴中化得水晃荡作响,如同商九思脑子里的。
  只见她欢快地跑近,又压低嗓音八卦道:“你怎会认识姚肃?”
  容栀边朝姚肃颔首示意,边答道:“他是陇西商队首领,与药铺有合作。”
  商九思瞪大了眼,“你可知他从前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