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47节
  谁知谢沉舟点了点头,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为何要走?今日不慎同郡主撞上,看来县主只得一起招待了。”
  容栀一噎,这人脸皮好生厚。
  “明月县主!”容栀还没来得及赶走这个不速之客,商九思已经急不可耐地提着裙裾踱步而来。
  她一张娇俏的脸热得红扑扑的:“你怎的不来迎本宫?”
  容栀徐徐行了个礼,歉意道:“还请郡主恕罪。”
  商九思不过随口一问,也不追究,扬声唤随侍宫女:“把冰盆拿过来。还有那个锦盒,小心些,放到案几上。”
  冰釜被四散放于各个角落,凉气四溢,商九思缓过些劲,这才凝眸瞧见端坐于交椅上的谢沉舟。
  她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倨傲的审视,“你就是悬镜阁主?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谢沉舟这才慢悠悠躬身一礼,姿态要多散漫有多散漫。
  “你这是何意!”商九思自觉在容栀眼前丢了面子,当场就要发作。
  京城里谁不是捧着她,把她奉为座上宾。偏她刚入沂州,就接二连三受到此般对待。
  谢沉舟似不知她为何怒气冲冲般无辜道:“行礼啊。”
  容栀见气氛不对,只得无奈打圆场道:“阁主今日身体抱恙,还望郡主宽恕一二。”
  倒不是想帮谢沉舟说话,但镇南侯府已是在风口浪尖,她不希望在侯府发生任何争端。
  左右也不是来找事的,商九思冷哼一声,“皇兄从前提起过你,朝中有意招安,听说你不同意。”
  近些年悬镜阁越发壮大,皇兄担心假以时日会威胁皇权,本想着收为己用,可惜没能如愿。
  “在下不过一介草民,身无长物,愧不敢当。”明明是谦虚之言,可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带着股不屑。
  商九思自讨没趣,四处环顾一圈,又疑惑地转头问容栀:“你的门客呢?不是说救回来了,怎么没见着。”
  猜到是谢怀瑾让她来打探虚实,容栀心下笃定,泰然自若道:“逐月有公务在身,并不在府内。”
  居庸关一剑,谢沉舟活了下来,如今在沂州境内,他想再刺杀谢沉,更是难上加难。
  商九思同样忆起谢怀瑾得知逐月活着时的气急败坏,神色复杂道:“活着就好。既救回来了便小心些,别再轻易死了。”
  说罢,她又再次旁敲侧击容栀:“我们身份何等尊贵,切莫因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门客,而闹得彼此不愉快。”
  这不是她与商九思之间的过节,即便是,她也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撕破脸。
  容栀沉默瞬息,而后勾唇一笑:“郡主所言极是。”
  在这些世家勋贵眼里,连先皇太孙都敢谋害,谢沉舟可不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么。
  商九思端着瓷碗饮了口甜汤,额角粘上细汗。
  若不是身旁宫女不停歇地为她扇着凉风,赶走暑热,她只恨不得把这里一层外一层的衣裳全都脱掉。
  理所当然地,她视线又飘向了全副武装的谢沉舟:“你为何总带着帷帽?”
  天气炎热,他还玄衣黑帽,连眼睛都不敢露一个,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长了个獐头鼠目。
  谢沉舟一愣,而后解释道:“在下相貌丑陋,还是别吓着郡主得好。”
  商九思一撇嘴,只觉他敷衍至极:“本宫不信,你脱下看看。”
  谢沉舟连客气都懒得,往后一仰就冷冷道:“不想。”
  商九思只得转头说服容栀,想让她一起帮腔,“难道你不好奇他的真面目?”无人知晓他的名姓,真是神秘得过分。
  若是说实话,谁会没有几分好奇心。可悬镜阁如今有恩于她,即便是各取所需,她也不能忘恩负义。
  容栀眨了眨眼,眸光如水般沉静:“不好奇。”
  一脸期待的商九思:“……”
  谢沉舟眯了眯眼,翘着二郎腿一字一顿道:“花溪村那批解药,就当悬镜阁捐赠,不必谈酬谢了。”
  这话是对容栀说的,可他头却显然转向了替商九思摇扇的宫女。
  那宫女神色未变,依旧轻柔地笑着,身子却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昨日倒是听谢怀瑾提了几句,她兴致缺缺道:“投毒那人抓到了吗?”
  容栀眉尾微挑,只含糊其辞:“官府在督办,具体细节我不知晓。”
  商九思点点头,没再追问。
  她思忖片刻,状似随口关切道:“仆从侍候的如何,不若我从侯府调几个得力的供郡主差使。”
  “不必了,”商九思立即拒绝,“随行宫女都是自幼就跟在本宫身边,旁的人本宫大抵不习惯。”
  说罢,商九思一把拉过那摇扇宫女的手,“你瞧她,长得多水灵,本宫喜欢得紧。”
  那宫女宠辱不惊,只笑着道谢,言语里还夸了商九思几句,惹得她愈发欢喜。
  容栀看在眼里,心下自有思量:“这位姐姐也是自幼跟着郡主的么?”
  “红缨是我刚入宫时皇兄送来给本宫的。”她道。
  谢沉舟闻言,若有似无地轻笑出声,被帷帽隔绝的目光幽幽扫过容栀,其中深意显而易见。
  容栀心底震动,只得垂眸不言。悬镜阁怀疑是商九思身边之人所为,而她的随侍宫女中,最为宠信的就是红缨。
  可红缨是圣上的人……
  她思绪乱作一团,一时也无法想明其中关窍。索性也就先不想,拿起案几上的锦盒,疑惑道:“这是?”
  圣上的赏赐已经送到,商九思来时又携了许多物什,唯独这件被她特意拎了出来。
  商九思得意地扬眉,颇有些炫耀:“皇兄赏的,本宫想着分你些,你打开瞧瞧。”
  锦盒上的花纹古朴繁复,容栀凝眸望去,却一时怔在原地。
  这是……古撷文?没错,与之前十六身上悬着的那块一样,她那时研究了许久,虽不解其意,但单从字形看,绝不会认错。
  不是说古撷文是江都望族古时所用么?为何皇室也会有。而且还是圣上御赐。
  “好别致的锦盒,”她试探道:“圣上赏赐给郡主的,都是用这般精美的锦盒装盛吗?”
  谢沉舟眉心一拧,这才后知后觉出那锦盒的不对劲。他带着帷帽,看不清锦盒的完整样貌。纱帐虽薄,依旧会遮蔽部分视线。
  商九思摇头:“这种样式的锦盒,本宫也是初次见。”她还嫌这锦盒上乱七八糟一堆文字,密密麻麻的,看得她头疼。
  “快开开呀!”她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容栀依言按下锦盒上的铜暗扣,“啪嗒”一声,映入眼帘的,是血红色的香粉。
  香气不算浓郁,清雅之中透着淡淡的甜意,是她从未闻到过的。
  “这香是西域特贡,本宫敢作保,整个大雍都找不出第二份。那日熏在衣裳上,子通也说好闻。”提到谢怀瑾,商九思面上浮起娇怯的淡粉。
  熟悉的香风涌入鼻尖,谢沉舟脸色一变,右侧袖中手心攥紧,指节都泛起灰白。
  太阳穴隐隐钝痛,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面部血液倒流,一股脑直往眼眶里窜。
  即便已然屏住呼吸,运气想把那邪香隔绝出去,也为时已晚。
  眼前混黑一片,他难耐地眨了眨眼,血流顺着眼角汩汩而下,直直落到了唇边。
  被苦涩和腥咸刺激到神经,谢沉舟神色竟清醒了几分。他反手就点了自己的穴,强行封堵住眼角血流。
  容栀注意力被香粉吸引去,全然未觉他的异样,只朝商九思浅淡一笑:“多谢郡主,那我便收下了。”
  商九思大费周章来寻自己,只是为了送份熏香?她笑意深了些。
  商九思摆了摆手,踌躇片刻后,红着耳根开口:“其实有一事,本宫想请你帮忙。”
  第48章 雪原之间(文案回收2) 我少时曾救过……
  有目的的献殷勤, 总比猜不透得好。
  容栀气定神闲地抿了口甜汤:“但说无妨。”她还真不知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商九思深受圣眷,即使是要天上的月亮,龙椅上那位说不准也会摘下来给她。
  “就是, 就是……”商九思突然攥紧了手中丝帕,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什么请求这么难以启齿?莫不是真想叫自己往天上摘轮月亮下来。
  容栀挑了挑眉,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商九思一甩帕子, 横眉竖目地瞪着眼:“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呀!”
  以为是在埋怨她的容栀:“?”
  商九思吃错药了?这是镇南侯府, 她自然想坐到何时都可以。
  谢沉舟眼前无法视物,却能凭声音的方位辨认出,商九思赶的人是他。
  她不说,自己也是要走的。穴位封堵也只是暂时, 只要血翳香继续于空气中扩散, 不消片刻就会重新血流如注。
  他只是还未想好,失去视力该如何不动声色地走出镇南侯府而不被容栀察觉。
  商九思只以为他还坐着不动,又急急冷哼一声:“我们小娘子家家的说些体己话,你也要偷听不成?”
  话音未落,谢沉舟猝然起身,因着动作太急, 髋骨狠狠地撞在了案几上, 惹得瓜果碗碟震颤不已。
  商九思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以为是自己贸然赶他, 谢沉舟动了怒。
  且他一刻不停,趔趄着就往她那边去, 她心下慌得不行,面上却还不肯罢休,叉着腰就喝道:“你你你, 别乱来啊!你想清楚了!本宫可是隋阳郡主!”
  岂料谢沉舟根本理都不理,快步就从商九思跟前擦身而过。他脚步凌乱,走得东倒西歪,仿佛随时都会绊倒在地。
  医者本能,容栀敏锐地猜到他撞得不轻,紧拧了眉就欲伸手去拦:“阁主留步!您受伤了。”
  许是重心不稳,谢沉舟恰好往她那边歪了一下。她未做多想,一心只念着他是否受伤,猝不及防地,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他微凉的手背。
  如同不慎沾染了厌恶至极的东西,谢沉舟瞬间把手背到了身后,还煞有其事的就着衣裳擦了擦。
  他停了脚步,一动不动等在容栀身侧,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容栀自觉不妥,垂下眸去:“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
  没了方才的吊儿郎当,谢沉舟声音阴恻恻的:“我悬镜阁不缺大夫。”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跨出花厅,而后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