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逢春时(重生) 第26节
  容栀才不管他如何喊叫,朝裴玄比了个手势,裴玄立刻上前按住男孩。“小郎君,你哪里不舒服,得让大夫诊了脉才能知晓。”
  “我,我不要诊脉!滚开!我只要讨个公道!”男孩不依不饶地挣扎着,力气始终比不过裴玄,只得哭喊着朝妇人求救。
  “阿娘!!”
  “放开我儿!”那妇人急忙上前来拽裴玄,裴玄还没使劲,妇人就如同被她推搡一般,倏然扑倒在地上。
  “大家快评评理啊,明月县主仗势欺人啦……”她边说着还便双手不住捶地,情真意切,围观人群纷纷为之动容。
  “好歹毒!真是草菅人命!”
  “就是啊,真造孽。”
  裴玄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离妇人不知道多远的手,辩解道:“县主!我没推她,是她自己……”
  容栀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我知道。”裴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倒地的。但是围观的人不会相信。他们先入为主认为,作为上位者的自己一定会欺辱这妇人。口舌之争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找出证据
  “那你就说说,明和药铺卖什么假药给你了?”容栀冷着眼质问她。
  “我儿前两日腹胀,我就想着去抓些药给他。大家都说明和药铺的食疗好,便宜又方便,不用熬药就能吃。”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手拍着地上还在哀嚎的男孩,似是在安抚。
  “为了来买药,我把攒了许久的钱全都拿了出来。以为阿牛吃了那个什么茯苓山楂膏就会没事了,没成想,没成想……阿牛!是娘害了你啊!”
  “大娘!你别着急,我们都在呢,我们给你撑腰!”人群中有自诩好事仗义者挺身而出,怒目直视着容栀。
  容栀毫不惊慌,转身淡淡朝人群冷声道:“诸位先别吵!当务之急,是先把小郎君的病看好。至于卖假药一事,我会彻查。如若是真的,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有明事理的劝道:“是啊,大娘,先让大夫给孩子诊治才是。你看孩子都痛成什么样了。”
  说得人多了,那妇人也就不好再用身体拦着容栀,只得畏畏缩缩挪开到一边,暗自垂泪。
  大夫在替阿牛诊脉,容栀也没闲着,径直上前去,朝妇人摊开手。“你哪日买的药?剩下的药呢?在哪?”
  “前日买的……都,都用完了。”
  她神色淡漠,冷笑一声:“茯苓山楂膏一次会售出一罐,一罐是管一整月的,你说他两日吃完了?”
  那妇人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躺着的阿牛突然伸出手,从衣兜里颤巍巍掏出一个瓷罐。
  “药罐在这里。阿娘不知晓我到底吃了多少药,你别为难她!”
  她怎么就为难了?容栀语塞,冷着脸接过药罐,拔开瓶塞瞅了一眼,而后凑近对裴玄小声道:“去叫前日当值的药师过来,快些。”
  药罐里山楂酸涩味弥漫,色泽浓郁,容栀甚至都不用闻,就能断定里面的药膏不是出自明和药铺。
  她一双眼睛沉沉扫过聚在一团,神色各异的众人。果然在越过一层层窜动的人头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容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瞬间了然于心。
  和春堂的东家李四,今日居然得空来看这个热闹。
  大夫诊脉片刻,面色凝重,如实禀告道:“县主,小郎君这是中毒的症状。服了毒加上本身脾胃虚寒,所以引起了高热。”
  容栀拧了拧眉,垂眸瞧了眼地上扭作一团的男孩。服毒是他自愿,还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李四哄骗。
  她推开药铺的门,往柜台上拎了一小片冰片,递给大夫:“让他吃了。”
  大夫掰着阿牛的嘴强制他服下。不过须臾间,阿牛苍白的脸有了血色,呼吸也逐渐平稳。他不再捂着肚子,而是虚弱地躺在地上喘气。
  容栀转头看向阿牛,放轻了声音:“你还吃过别的什么东西吗?”
  阿牛犹豫了一下,肯定道:“没有!我就只吃了这药膏。”
  容栀眼底笑意一纵即逝。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这可是小郎君自己说的。”
  阿牛点了点头,又再次肯定道:“我确定。”
  “诸位请看。”容栀挖了一勺阿牛药罐立的药膏,又挖了一勺刚从药铺里拿出来的放在手心。
  “明和药铺的山楂糕因为加了茯苓,颜色偏淡,而阿牛服用的山楂糕色泽浓郁,且气味酸涩,并非明和药铺所产。”
  她走近人群,把手心一一举过,让围观的人看清楚两款药膏的不同。
  众人看后,纷纷疑惑地点头:“的确啊。确实是不同。”
  “莫非是这孩子想要讹一笔,还是有人想陷害明和药铺。”
  阿牛一听,马上变了脸色,着急地打断道:“你别胡说!我就是从明和药铺买的。肯定是你想赖账。”
  妇人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县主不知从哪掏出来的药膏就说同我们买的不一样,您位高权重,谁敢说句不是……”
  “是啊是啊,明月县主可是镇南侯府的人,她定是耍了什么手段,掉包了药膏!”
  “诸位弟兄们。我们怎么能畏惧权势,就放任这孩子妇人讨不回公道!日后若中毒的是诸位的家人呢!”人群中混着的李四瞬间来了劲,一盆脏水又被泼回容栀身上。
  众人情绪都被这一番激越陈词调动起来,扬着手七嘴八舌地让容栀必须今日给个说法,越拥越近,逼得容栀往后退了退。
  “都退后!”一把利剑横空而出,在空中旋转一圈后稳稳插入靠的最近那人身前。
  利剑把容栀和人群划开一道分界,那人吓得往后一倒,在地上心有余悸。人群终于停住,不敢再往前逼近。
  “县主。”是带了药师回来的裴玄。她抱拳一礼,而后一把拔出地上利剑,往前一横:“明月县主在此,何人敢惊扰!”
  利刃当前,方才还叫嚷着要讨公道的众人都噤了声。
  一旁药师吓得抖了抖,容栀抓住她的手腕,问道:“前日你当值,有没有卖过药膏给这位郎君。”
  那小药师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的阿牛。她先是疑惑了片刻,而后倏然瞪大眼睛,指着阿牛惊奇道:“咦,怎么是你!”
  地上阿牛急忙用手挡住脸,他衣衫破烂,一伸手,胳肢窝处的破洞便显露出来。
  容栀挑眉:“你认识他?”
  “回禀县主,前日就是他,在我装药时突然窜出来,把我还没来得及装的药罐抢走了!”都怪他!前日害她被扣了十文铜钱,她定然不会认错。
  “我我我,我不认识你!你胡说!”
  “我什么我,就是你!你那衣服胳肢窝破了两个洞,我可记着呢。”
  阿牛见情况不妙,只好故技重施,又捂着身子皱着脸怪叫起来:“啊啊啊肚子好痛!定是你刚刚喂我吃的药有毒!”
  “捂错地方了,”容栀指了指他手捂着的胸口:“肚子痛应该捂肚子。”
  阿牛尴尬极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眼神无措地往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县主做错了事怎么不敢承认,还反咬一口。”
  是方才搅动众人情绪的李四,又偷偷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
  容栀倏然抬眸看去,眸中冷意肆虐:“和春堂东家,好久不见。”
  第28章 不速之客 江都谢氏突然来了人。……
  李四霎时僵住, 周围人都看向他,他自知自己躲不下去了,索性挤开人群上前, 脸上褶子笑作一堆:“明月县主, 好眼力。”
  容栀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冷厉:“李掌柜何必躲在暗处搅弄风云。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
  “我也是为了县主着想啊。”李四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大黄牙, 似是真的为了她好一般拱手道:“诸位, 县主接手药铺也才一两日,疏漏在所难免,还请海涵。”
  而后他又缩了缩脑袋,转头一副诚心替她着想的模样:“县主, 你也别倔, 做错了咱们就承认。只要道个歉,我们都会谅解你的。日后,也定当继续支持药铺的生意。”
  容栀乐了,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三言两语就想把她兜售假药的事情给坐实了。她一抬眼皮,反问道:“假药并非药铺所产,我道什么歉。倒是李掌柜, 今日这出, 是你指使的吧?”
  “你别血口喷人!”李四变了脸色,气急败坏道:“明明是你们药铺卖假药坑人, 现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容栀漠然无视了他,而后刻意放大了声量唤裴玄:“去报官。找衙役过来, 把阿牛两日前的行踪全部查一遍。”
  阿牛一慌,也忘了喊疼,一骨碌从地上唰地坐了起来。容栀冷冷望去, 缓缓强调道:“尤其是他见过哪些人,有没有来路不明的钱财……”
  “不,不行!”阿牛求救般一直朝李四使眼色。李四见事情快要搞砸了,只得假装没看见他,面色讪讪,盘算着如何把自己摘干净。
  裴玄再傻,也看出了端倪,她适时加了一把火:“喂,你可想好了!若是查出欺瞒,可是要牵连家人的。”
  说罢,裴玄扬手,利刃闪着寒光,往阿牛身前袭来。阿牛吓得跌倒在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旋转一圈后,剑被裴玄稳稳插回剑鞘。
  阿牛心跳到了嗓子眼。来这之前,他就想过了,只要李老板能遵守对他的承诺,他也甘愿一死……
  他抿紧了唇,郑重地看了李四一眼,而后忽然往容栀面前“扑通”地跪下了。
  “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关李老板的事。是我起了贪念,想讹县主的钱。”
  那妇人一把将阿牛护进了怀里,也跟着跪下了:“不,不是阿牛的错。要怪就怪我没本事啊,呜呜呜……”
  阿牛衣衫的系带早因为方才在地上撒泼打滚时松了,如今他又重重一跪,衣襟交织处搅散开来,露出一角粉色的布帛。
  容栀眼底疑惑一纵即逝,而后终于明白过来。她缓缓蹲下身,视线与男孩平齐:“你知道么,李四给你的药膏里是真的有剧毒。”
  容栀晃了晃手中药膏,苦涩的杏仁味立时在空中飘散开。阿牛吸了吸鼻子,反驳道:“不可能!你胡说。”
  “你闻到了,不是么?”她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循循善诱:“他是不是告诉你,服下这个药膏,然后来药铺门前闹一场,你妹妹的病,他就会帮你治好?”
  阿牛眸中已然染上惊惧,瘦弱的身躯不停抖动着,如见了鬼一般:“不……你怎么会知道?”知道他有一个妹妹。
  容栀垂眸伸手指了指他衣襟掉出的粉色布帛——是个粉色的布偶小老虎。小老虎的一只脚已经脏污,但所用的布料却是极好。阿牛全身衣衫鞋履加起来,估计堪堪够买这一小块布。
  “你妹妹的小老虎,不准备拿回去还给她了?恐怕她还在等着你回家。”
  阿牛顺着她指尖低头,急忙把小老虎攥在手心,把手藏到了身后,惊恐道:“你要做什么!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阿花。”
  容栀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淡淡道:“李四能治的病,我明和药铺一样能治。或者换句话说,倘若阿花知道你为了给她治病死了。沾着人血的药,她敢喝吗?”
  阿牛身体一颤,显然被容栀的一番话刺激到了。他犹豫了一下,而后破釜沉舟般猛然站了起来,恨恨地指着李四:“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干的!只要我按照他说的栽赃明和药铺,他就给我妹妹治病!”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倒戈,议论的议论,指责的指责。李四见状,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伸手就要往阿牛脸上扇去。
  裴玄眼疾手快一把拦下,她捏住李四胳膊,暗暗用力。
  “哎哟,我的手!”李四胳膊的骨头被捏得嘎吱作响,眼瞧着就要被生生折断——
  “哈哈哈,好生热闹啊。”一个年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后人群一阵骚动,倏然自发让出一条道。
  容栀仰头望去。
  只见姚肃摸着银白的胡须,和蔼地笑着,步伐从容沉稳向她走来。在姚肃身后,紧跟着一袭靛青色锦袍的谢沉舟。
  少年眉目柔和,一袭素衫映着春晖,温润又清雅。他准确地捕捉到容栀的目光,而后轻轻颔首,转而温柔笑开。
  有人认出了姚肃,小声道:“快看,这就是陇西商队的新首领。”
  他旁边那男子疑惑道:“都这么这么老了还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