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女扮男装科举文 第138节
  陆沂舟硬着头皮加大了力气,只是把视线往下落,看向了自己的鞋面。
  陆寰没有强行要求她一定得盯着鸡——反正等陆沂舟开始杀鸡的时候,想移开视线都不行了。
  陆寰表演了一次杀鸡,便抓来第二只鸡,让陆沂舟杀。
  “杀鸡很简单的,就是割喉、控血、拔毛、开腔。”
  “对,刀往它喉咙上面割。”
  “说实话,杀人要比杀鸡容易得多。”
  “你这次割喉不利索,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明天再杀一只鸡,肯定能练好。”
  第150章
  陆安今天睡得很早。第二天,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时,她睁开眼睛开始刷牙洗脸,收拾省试需要的物件。
  茶厨和蜡烛不能带, 举人天明便得进入试场,天黑就要交卷出考场,并不需要在贡院中过夜。
  砚水、点心、茶酒饭菜以及肉食也不能带,这些在贡院里有巡廊军卒售卖。
  这么看, 能带的东西很少, 而且考试用的桌椅和篮子,还得自己去礼部买。
  座位图已经提前一天看过了,她坐的地方很好,不在厕所附近, 不用担心气味熏过来,而且不在最里面, 也不在最外面。最里面的光线会比较差, 最外面的有可能会出现雨丝飘进来, 打湿卷子的情况。
  陆安吃过早饭, 和应氏兄弟,还有一些学生一同拎起考篮往贡院去。路上碰到不少考生,或是焦虑不安, 或是自信满满, 还有的人面无表情, 波澜不惊。省试考生足足有四万人,此时此刻陆陆续续出门, 致使街道上人群骈肩累踵, 前进缓慢,像是毛毛虫爬在树干上。
  应劭之喃喃道:“都要抬不动脚了, 我们应该二更天就抱着铺盖去贡院门口打地铺的。”
  应益之不得不对亲哥的奇思妙想报以微笑:“兄长,我不想以后同僚瞧见我,亲切热情地称呼我为应半夜和应地铺。”
  应劭之笑了:“可这两个称呼听着很有趣!我们正好一人一个,兄弟俩不分开。”
  应益之问:“那九思呢?”
  应劭之陷入沉思之中了,只因他一时想不出来应该给陆安起什么花名比较和他们配套。
  陆铺盖?陆守夜?陆争一?
  队伍慢慢行进,终于到陆安等人快排到贡院门口的时候了。应劭之突然兴高采烈地开口:“我知道了!”
  陆安都把之前的事忘了,此刻下意识询问:“什么?”
  应劭之满是热切之意:“半夜、铺盖、板门!陆板门!九思你觉得怎么样!”
  陆安斜瞟了他一眼,道:“难听。”
  应劭之很大方:“那半夜这个外号让给你!陆半夜听上去就很有韵味。”
  陆安残忍地说:“不用让。我们本来就没有半夜抱着铺盖蹲贡院门口,不会有这个外号的。”
  应劭之竟然万分遗憾。
  到了检查夹带的时候,应劭之一步上去,张开双手,他是个急性子,便急切道:“快点快点!劳烦了!”
  负责检查的人没吭声,只是一丝不苟地把人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又拍打了几下,检查完篮子后,便道:“进去吧。”
  这要换成我大明大清,高低得对这个态度心里不爽,怀疑你是不是夹带了什么。好在大薪的读书人地位极高,比应劭之还要不耐烦的都有。
  应劭之被检查完之后,应益之一声不响地上去,待他也检查完,陆安也行过去,这次没有优待了,被结结实实地检查了一遍,但没关系,陆安老早就为了避免自己露馅,暗地里从花楼那边购买了一柄假(阳)(具),用绑带一类固定在身下,只有洗澡的时候解下来片刻,所以没有人能从走路、骑马或者衣衫摆动间看出来她是个女的——毕竟,她看上去真有那玩意。
  胸部倒是开始发育了,但是吧……
  陆安被检查完,跨过贡院大门时,还听到身后的人赞叹的声音:“陆九思的身材可真好,那胸肌比不过武将,但是比绝大部分文人都强。”
  对此,陆安十分平静。
  入院后,省试尚未开始,廊下不少考生看到她,积极主动地打起了招呼。
  谢师敏:“九思。别来无恙。”
  赵公麟:“九思!好久不见!”
  梁章:“先生。我没有迟到。”
  戢仲澐:“九思……”
  项卿子没有吭声,但方才他一直瞧着门外,直到陆安走进来时,才把头扭了回去。
  倒是结巴很认真地注视着陆安,一直注视到陆安坐下来,才自己开始摆好自己带进来的东西。
  除了他之外,考场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陆安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凝望她。还有人看了她几眼,便跟身旁的人小声耳语。
  陆安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心情,她只是放下篮子,自己也坐好,然后开始拿手轻轻抚摸桌面。好消息是桌子上浆平整,没有倾斜或者凹凸不平的地方,坏消息是右上角有一处木板裂了一道小缝,陆安将之记下,打算回头铺卷子时避开这一处,免得书写一个不注意,出了问题。
  考生坐的椅子上铺有纯羊毛织的毡席,又软又暖,坐起来极为舒适。
  陆安不得不说,大薪的读书人待遇太好了。
  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考生渐渐入场,坐满了位置。知贡举等官设好香案,与举人对拜。
  毕竟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
  不过也就只有经生了。
  进士科之外的科目便没有这种待遇了,毕竟那些科目只需要死记硬背相应的课本就能答题,不需要破题,也不需要担忧题目陷阱,但相对应的,也很容易作弊。
  以前就有考生利用毡幕和送水的人私底下传递(考)(试)(答)(案),导致现在考诸科的考生没有帐幕遮风,没有毡席垫坐,没有茶水解渴,考生口渴得去喝研墨用的水——总之,陆安有些担心梁章,还有自己考诸科的那部分同窗。
  梁章本人倒是适应良好。
  考诸科的学子绝大多数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就习惯了冷风,反正晚上可以回自己下榻的地方睡觉,不影响休息。
  帘幕放下,两份题目示出,一份是本经题,一份是明经科考生都要答的题,如果题目中有疑难之处,考生还可以询问主考官。
  陆安看了一眼本经题的题目: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陆安感觉挺好破题的,甚至比解试还容易。毕竟解试由各州自己出题,什么千奇百怪的题都有。但是省试由礼部统一出题,不出怪题是最基本的要求。
  陆安首先在草稿上写下这一句的释义:该停止的时候停止,该行动的时候行动,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选择,这样就能保持道路的光明。
  再列出核心论点。
  陆安不假思索便填下:顺势而为。
  想了想,再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想了想,扩出一句:当止则止,适可而止。
  有这三个方面,就可以下笔了。
  陆安静思片刻,为其破题:
  夫圣人所以深衷远照,动不失机,观天料人,应时而作。故《易》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
  这是唐朝张果注解黄帝阴符经的内容,但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份注解。
  陆安把它挪了过来,用在这道经义题上,十分合适。
  然后是承题,也就是进一步说明中心思想。通常二三句为佳。
  陆安压根用不着多想,便干脆利落地往下接:
  盖当行则行,当止则止,顺势而为,适可而止。
  中心思想道出来后,陆安写起来就更顺了:
  且先圣之训也,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非有不可测之藏也,乃知舍即是得,思危思退思变,盖明底线,懂进退,知得失耳。
  当行则行,勿计利害。当止则止,勿计成败。围而不忧,业日光大。以斯处世,庶几有豸。
  或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
  陆安在低头写。外帘官们在四处巡视,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群,绝不给他们一丝一毫作弊的机会,还顺便瞥两眼别人的卷子。
  ‘嗯……这个措辞乏味,估计只能评第五等。’
  ‘这个破题破得很不错啊,可惜立意还是差了一筹,风头估计要被邻座的压了。’
  ‘哎呦!这个!’
  外帘官站在应劭之面前看了好几眼,看得眉开眼笑,然后又慢悠悠地离开。
  又看到一个人与方才那人长相相似,便行到对方身前看对方的卷子,看完之后默默无言地走了一阵,才强压住脑海中刚产生的那许许多多新问题、新思路。
  ‘可惜了,这人限于篇幅,许多地方都只能浅写,恨不能与此人把酒论道。若经义可以不限字数就好了。’
  他走了一圈,又慢悠悠停在了殷阁面前,一停就是许久,站姿有些不对,一边脚站得完全麻木了。
  另一个外帘官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将人往旁边推。顺便用眼神示意:这可不是解试!
  解试时,外帘官怎么看都行,就算是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看也行,但省试更正规,绝不能这么做。
  先前那个外帘官也想到了这一点,正要投去感激的目光,目光却猛然一顿,落在了陆安的卷子上,然后看到了那句“夫圣人所以深衷远照,动不失机,观天料人,应时而作。故《易》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
  一道激动而强劲的颤栗从心脏底部摇曳而出,都顾不得这个行为会让人诟病了——他微微探身,难以自持。
  另外那个外帘官四下瞧了瞧,恨不能一下把身旁人扛走那般,又想着自己当同僚再仗义也就只仗义到这儿了,不如舍了他去罢!
  一念起,那外帘官索性也打算看一眼陆安的卷子,看看到底这人写了什么东西,那么勾人。
  他站的位置,先看到的是陆安的草稿,在草稿上,陆安已经开始破第二题,一道只有一个字的题目:楼。
  说实话,这道题之难,就是这位外帘官看到题目也心里吃了一惊。略琢磨了一下就能确定,如果当年自己省试的时候碰到这道题,还是收拾收拾,三年后再来吧。
  随即,他瞧见了陆安时这么破题的:
  因地之不足,取天之有余。
  “啊!”
  绝大多数考生都因着这一声惊呼,下意识抬起了头,看向考官这边,脸上犹带讶异之色。
  而后,他们就看到考官面前的桌子上,垂首书写的那位考生也抬起了头,满脸的茫然困惑,似乎还没搞明白情况。
  陆安,陆九思。
  ——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