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女扮男装科举文 第56节
  不论是沮水还是汉水,离房州不能说很近,这个时候听到水浪声,只有一个可能——
  恰在这时,闪电击过天空,密布的乌云顷刻间被划破,白昼有刹那降临。
  城墙上,不少卫兵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
  城外尽是浑浊的水波,一声一声冲刷着城墙,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又腥又咸,翻涌的浊流里浮沉着整棵泡胀的树干,树根上缠着破碎的渔网,宛如巨兽张开的利爪。
  洪灾……
  洪灾!!!
  房州城内已出现大面积积水了,迟早会有更多江水涌过来将城池淹没的。
  陆安没有面对洪灾的经验,她距离洪灾最近的也只是网上得知哪个地方有大灾难,把自己能捐的钱捐出来而已。
  但是她知道,肯定有比她有经验的人。
  陆安第一时间冷静下来,雨水打到她的面颊上,水柱顺着下巴流向脖子,她张口时雨水就打进嘴里:“州尊!”
  太暗了,她看不到房州知州的脸,只能凭着临时记忆大声向着一个方向问:“接下来该如何做,请州尊下令!”
  房州知州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到底是科举上来的官,防洪手段都是要学习的,哪怕以前没经历过洪灾,理论知识也摆在那里,当即大声道:
  “各卒撤离城墙,手持铜锣,沿街敲击,带领城中百姓向东边行进,定要告知每一户人家。”
  “是!!!”
  “陆安!你拿着本官的鱼袋去关西北水门!随后出城,调配所众隶,去粮仓搬运粮食,能搬多少算多少,搬去东面!”
  “是!”
  “赵公麟!朱延年!叫上你们两家的仆役,有石头搬石头,有麻袋就拿麻袋去装沙石,全运到粮仓附近,来不及运粮了就把门关上,把石头和麻袋堵门上!”
  “是!”
  “遵命!”
  “余下学生举灯笼,随本官去调城外厢军!”
  “唯!!!”
  应声若雷霆起。
  房州知州迅速分清现在的主次矛盾,主要是灾前人命,次要是灾后人命,除了这两个外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每一条命令都针对着转移人群和保存粮食。
  聚集在城墙上的人群又四处奔走。
  陆安拿了房州知州的鱼袋迅速往水门去,一路上四面八方都是人群惊恐声,还有锣鼓敲响声,叫门声,兵卒、衙役对百姓的劝说声和斥骂声,响得人头晕目眩。
  有的百姓听从官府的命令撤离。
  有的百姓不信有洪水要来,坚持城内只是积水,过几日就会退去。
  还有百姓面对劝说他们的衙役,扑通一声就跪在积水里,声泪俱下:“官人!我也不是不信你们,我知道你们难做,但我不能走啊!我酿的酒都在这里,我一走,它们被水冲走,我就是在洪水里活下来,之后也活不下去啊!”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陆安也没办法,她只能加快速度,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水门已关,城外的水少了一个涌进来的通道。
  至于城门,还得等配所隶民和厢军过来才能关。
  陆安去配所时,路过民田和一些村庄,已经能看到田地被水淹没,村子里缺乏排水系统,水位比房州城的更深,已到小腿。
  青紫色的闪电如裂帛般撕开天幕,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房州知州给她的斗笠上,每一声都是急迫的音符。
  飞溅的水雾在鼻腔凝成刺疼又咸涩的感觉,陆安跑得身上每一条肋骨都在震颤,耳畔似乎能听到不知多少里外的汉江发出巨兽般的低吼。
  陆安忽觉后颈又湿又粘稠,是大雨早已渗进衣领,寒意顺着脊骨蛇行而上。
  她抬头,天边墨云翻滚,仿佛雨师龙王翻了砚台,视线几乎被墨色蒙蔽。
  陆安很快就到了配所,用鱼袋调来隶民。
  她火速带着这些人到房州的粮仓处,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据此前巡视江堤的人所言,上游的江堤还未被冲开,大总管已调走半数隶民与厢军去巩固江堤了。”
  房州知州大喜:“那就还有时间!快!粮食我来带人搬,你带着这些厢军进城,协助百姓搬运他们的家当,不少百姓更认识陆九郎,你去比我合适。”
  厢军的到来,以及对城外受灾村子与农田的描述,还有陆九郎的保证,终于让城内一些百姓相信洪水是真的要来了,江堤随时有失守的可能。
  他们必须去东边,然后从东城门出去,上荆山!
  百姓、厢军还有衙役推着推车,背着抱着孩子或者财物粮食,深一脚浅一脚前往荆山。
  只能说房州坏就坏在是山区,可好也好在山区,这边的山都不低,只要上了山大体上就安全了。
  ——除非遇上大雨加泥石流这种情况。
  但这真的没办法,他们只能赌,赌这一次雨水不会将山泥冲成泥石流。
  陆安感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还好十四岁的身体没怎么发育,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什么。
  鞋子和裤腿上全是泥泞,鞋子已经湿透了,脚一片冰凉。
  第一批百姓上了山,陆安留下一部分衙役维持秩序,又带着厢军们下了山,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百姓要护送,如果放任不管,他们只会在慌乱中乱跑。
  山下漫过来的积水里已经带了各种农家东西,有麦穗,有碎布头,有虎头鞋和绣花鞋,还有米粒、菜叶和面坨子。
  水位已经到膝盖了。
  还有不少百姓跟着他们过来。
  “官人!我们也能帮忙!”
  “官人!我能不能回家一趟,我家养的那只鸡还没带!”
  “官人,我祖母还在城里,她六十了,走得慢,我孩子已经在山上了,我想回去背她……”
  “官人……”
  所有人都看向陆安,在房州一应官僚都在城里主持其他事务的情况下,现在“官位”最大的就是手持鱼袋的陆安。
  陆安深呼吸一口气。
  冷静!陆安,你必须冷静!你可以的!
  她抬高声音:“青壮留下!其中不能夜间视物的离开!有家人仍在城中的再留下,为了财物回去的离开!愿意听我指挥的留下,认为入了城就能乱跑的离开!”
  “我丑话一句说在前头,此次回城,以军法军令行事!谁不听我号令,那便乱棍打死,省得回去给人添乱!”
  第58章
  在陆安的一通筛选下, 能跟着她下山的青壮仅有二十九人。再加上厢军二十六人,总共五十五人,又冒着大雨与夜色, 下了山。
  ——一个州的厢军当然不止这么点人,但其他的还在城里搬东西,陆安身边就跟了这么多。
  另一边,第五旉就站在江堤前, 指挥厢军与隶民加固江堤。
  “轰隆——”
  江堤某一处轰然开裂, 裂口里溅出来的江水溅了第五旉一脸、一胸。
  “堵上。”他开口。神态冷静。
  便有厢军抱着沙袋和石头堆过去,堵住洞口。
  但是堤岸只要破了一个口,溃败是迟早的事。
  随行的小太监吓得差点要躲起来,但看了一眼自家长官, 还是抖着腿出声:“大总管,这江堤眼瞧着守不住了, 你千金之躯何必……”
  第五旉淡淡一个眼神过去, 小太监顿时噤声。
  ——离得近, 能看清。离得远, 别说是大总管,你就是皇帝本人,也得用喊的。
  陆山岳和其他陆家人推完一车沙土过去后, 慢悠悠走到第五旉身边, 气定神闲地说:“大总管当真是恨我陆家, 这个时候也一定要将我们家人调到这里做事。”
  第五旉又看了一眼江堤,转过身去看陆山岳:“这难道不符合规矩?”
  陆山岳点头, 认同:“确实, 隶民就该干这些事,符合规矩。”
  于是又转身, 继续搬运泥沙去加固江堤。
  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房州城里的百姓。
  房州城里。
  房州通判亲自背着一名腿脚不便的老人,在黑暗中和其他官兵百姓互相呼应。
  一部分背人背物,一部分清理道路,维持秩序。
  背人背物那一部分人累了,就和维持秩序的人交换位置。
  若是其他州还不一定能这样,但房州通判以身作则,洪水来了也不先跑,又在大雨中敲锣呼喊,定了民众的心,平日里又御下有方,这种时候才能把场面稳得井井有条。
  在古代,许多人眼里,当官的命确实比小吏、衙役、百姓的命贵,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同的。一个命贵的人,愿意留下来和命贱的人同生共死,命贱的人心里也就不那么恐慌了。
  远处突然传来呼声:“前方可是州衙中人!”
  房州通判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远处便又有人大声:“九郎!我瞧着好像是通判!”
  九郎?
  房州通判喜不自禁地大声说:“可是陆九郎?”
  远方又传来呼声:“是我!”
  双方在风雨中慢慢近了,房州通判定睛一看,发现果真是陆安,对方手里拿着个拐杖探在身前,笃笃笃敲着,应当是用来开路,避免绊到撞到东西的。
  好巧思!
  房州通判不禁在心中暗叹。
  这么简单的夜里探路的东西,怎么就没人想出来过呢?
  ——盲杖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发明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九思!你那边还有车吗?我这儿有老人孩子走不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