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又或许,她读懂那些, 是他根本懒得隐藏的。
  “我不需要这颗心,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感情。”
  隔着第三根肋骨,隔着肋骨之外的血肉皮囊, 他饶有兴致,按在那颗心上,眼里出现奇异色彩。
  苍白青年笑了笑,说出画酒最在意的答案,“因为,我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一条用父母、亲友、爱人血肉铺就的通天坦途。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快的捷径。
  画酒做不出任何反应,眼前场景似乎在此刻静止。
  时间混在星空里流转,记忆回到神界的日子。
  她知道无情道。
  雪白神殿中,芃羽星君掌着玉尺,给众人讲述神史。
  神史末卷第一章 ,讲的就是无情道。
  “天道与无情道本为一体。”
  星君苍老到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
  上古时期,众生煎熬,有神女出世,斩杀天道。
  天道生生不息。
  旧天道死去,新天道就会诞生。
  他们现在,就生存在新天道的庇佑下。
  新天道诞生伊始,为避免重蹈覆辙,有意摒弃掉邪恶与妄念。
  那部分并没有彻底消失,游荡逃逸,携带往生骨,妄图转生,祸乱三界。
  邪恶与妄念,即是无情道的源头。
  很久以后,少女才回过神,缓缓眨了一下眼。
  原本以为只是传说,现在他告诉她,那是真的。
  画酒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漾开笑意,猝不及防滚落两行清泪,像长长的线,蜿蜒入发间,又被青年握住。
  或许她该庆幸,不然宴北辰怎么可能拿出心来救她?
  既修无情道,注定不会在意任何人。
  不信奉爱情恩义,不相信世间任何美好。
  即使真的出现,也是动摇道心的存在,必须亲手扼杀摧毁。
  为了争夺权力,天下皆可杀。
  魔域四分五裂,也只有这样极度利己的魔头,才能在短短几十年间,完成巫樗一生都做不到的壮举。
  镇压诸王动乱,收复各方势力。
  他踩着所有蝼蚁的性命,站在魔界至高无上的位置,无人可撼动。
  邪魔是这样的,踏着天下人的血走过,也不会感到丝毫歉疚。
  所以她本不该对他有任何期待。
  他不打算再瞒她任何事,索性全部承认:“当初在苍野,你觉得我凭什么救你?因为我需要一个表妹,让巫樗觉得愧疚。看他过得太舒坦,我浑身的骨头都要难受得死了。”
  “憎恨?不。不是因为我多恨他,而是他占着我想要的位置,注定成为我最大阻碍,我实在厌烦。”
  他捡回画酒,是为了利用巫樗对萝灵的愧疚。
  他在赌巫樗还保留人性,同时也放出虚假讯号,让巫樗自以为掌握他的软肋。
  实际上,宴北辰谁也不在乎,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棋子。
  巫樗与他有着相同底色,也不在乎画酒是不是萝灵的亲女儿,只是生活太过安逸,想起故人,难免生出多余情感,想借她填平自己心底名为愧疚的沟壑。
  在苍野前行的两步,宴北辰快速想完这些。
  所以发现亲表妹死后,他才退而求其次,捡回画酒打掩护。
  画酒一梦方醒,笑容清清浅浅。
  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随口问道:“你的长命锁呢?”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
  “太多余,扔了。”青年语气平淡。
  多余吗?画酒不清楚。
  好像,自长命死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佩戴。
  宴北辰和她想一块去了,“你知道长命是怎么死的吗?”
  “长命是被林州魔兵射中,重伤不治……”画酒喃喃,背诵一般倾倒答案。
  “回答错误。”
  青年惩罚性般,用指腹按在少女柔软的唇上,加重力气滑过,弄得那里又红又肿,“是因为它不该成为拖累,所以我杀了它。”
  不是不能救,是他不想救。
  大荒中,他同样觉得受伤的长命太多余。
  “你……”
  这下画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不说些什么,心里像坠着块石头,压得她难受。
  憋了半晌,她说出句,“它是你养大的,你没有心吗?”
  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话多可笑。
  “有啊。”他语气淡漠,轻易抓住她的,“不是在你这里吗?”
  画酒痛得咬在他肩头,很快脸被掐住,上方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怎么,受不了刺激,被长命附身了?”
  或许是找到更有趣的,他松开手,揽住少女纤细腰身,和她贴得更近。
  画酒吃痛,蹙起眉:“你不怕报应吗?”
  “报应?”
  他似乎听见可笑至极的话,“你是指那些活着都没本事的废物东西,变成厉鬼来杀我?”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之外,更有天命!”
  画酒痛得想求饶,说出口的话,却变得格外硬气。
  看她故作强硬,他生出恶趣味,想要碾碎她。
  轻轻笑了笑:“神明不也得被我压着。至于天命,我不信命,只信杀戮。手中刀有多长,疆域才能有多远。”
  画酒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像在看一个恐怖的陌生人。
  宴北辰低下头,微笑着迎视:“这就害怕了?还有更恐怖的。”
  他破罐子破摔,“韩州大殿,乌措你还记得吧?他说的话完全没有问题,乌州瘟疫就是我干的,是我将疫毒放于乌江上游,让乌州全境陷落。”
  “还有你那个好朋友,费廷的夫人,也是我杀的。”他补充道。
  像恶鬼的诅咒盘旋在耳际。
  画酒的时间似乎静止了。
  猛一回神,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
  疯子!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画酒试图挣脱桎梏,然而青年有力的手臂像铁链,牢牢锁住她。
  “啊——!”
  石牢中,回荡着少女崩溃的哭喊,像是遭遇极为可怕的事。
  青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等她哭累了,再吻去她眼角的泪。
  他的靠近如同血海朝她涌来,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息飘荡在鼻底,令人作呕。
  少女脸色惨白,想起什么,几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红着眼死死盯着他:“你明明说过,你从不滥杀无辜!”
  他是残忍,但不杀无辜之人。
  “无辜?”
  青年失笑,“生存在这个世道,本身就是最大的伤天害理。谁无辜?是你的吗阿七,顶着我表妹的名头,做着嫁给别人的美梦?”
  画酒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起这个,依旧愤愤看着他。
  他力气大得几乎捏碎她的腕,“还有巫樗,你把他当亲人啊?告诉你,可没人把你当亲人。”
  她想让他松手,男人却不让她挣脱,“捡到你之前,我已经找到萝灵的女儿,她早就死在苍野,是我亲手掩埋!”
  “你真的无辜吗?星州的画酒小帝姬。”
  他一字一句,唤出她拼命隐藏的身份。
  画酒惊了。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甚至这一切,可能也是他算计好的。
  恐惧爬满脊背,少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转瞬即逝。
  他在用她的身份威胁她。
  察觉到少女的惊惧,他放缓语气,眼尾下垂,就像耐心安抚小宠物,轻轻将她拢入怀中。
  “不要再犯蠢,试图揣测我。我厌烦了舍近求远,厌烦了一切没有结果的努力。”
  身处他这样的位置,不赢,就只能死。
  他满眼深情:“一旦踏上权力的征途,就永无回头之时。要么踩着别人的尸体登上顶峰,要么成为别人垫脚的枯骨。”
  画酒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太恶心,然而他死死捧住她的脸,眼中几乎有近似委屈的情绪浮动,“不然的话,你猜,为什么明知顾夜动了杀心,费廷依旧不能带着妻儿避世?”
  “我来告诉你。是因为追逐权力的道路上,只有死人,才能被允许离场。”
  他眼底情绪一寸寸变凉。
  “我不杀你口中那些好人、好朋友,他们就要来反过来杀死我。”他近乎病态地问,“还是说,你想让我死?”
  宴北辰觉得,他一定是疯了,竟然试图从她这里得到理解。
  画酒摇头:“是因为你非要去争!”争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不是想争,是不得不争。”他冷静道。
  没人知道,不可一世的宴北辰身负天罚咒出生。
  苍白手腕上,负七十二重锁链,锁住灵魄。
  那是天道的特殊标记,只等时机成熟,就要用劫雷清洗他。
  坐以待毙?
  不。
  他要用天下人的性命,来换他的命。
  “别再狡辩了!”画酒崩溃道。
  无论他怎么说,费娘子的事,她不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