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宴北辰看着她。
  眼前少女身形单薄,看起来有些可怜。
  原本他也以为她可怜。
  她第一次用箭杀人,还是为了救他。
  疾风吹过苍野,浅蓝衣裙的少女站在风口,广袖招摇。
  宴北辰站在下方,微微抬脸看她,如同第一次得见神明的凡人。
  他的心几乎乱了。
  将刀立在身侧。
  一片新生的绿叶不知从何飘来,落入他的思绪中,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也正是在这里,死寂很久的梦,再一次苏醒。
  不同于十多年前。
  这一次梦见的,不再是碎掌那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迎面而来的一刀,被他毫无准备接下,几乎要了他的命。
  右耳一阵刺痛,宴北辰猛然睁开眼。
  梦醒来了。
  梦中发生的事,填补了他部分丢失的记忆。
  原来是她。
  那个踩碎他手掌的人,也是她!
  宴北辰咬牙,神色几乎扭曲。
  睁眼醒来后,他仍旧身处苍野,吹着混杂血腥气的风。
  墨云千里,遍地死尸。
  只有眉上蜿蜒而下的血,提醒着他,刚才那些,并不是荒诞的梦。
  那是真的。
  而眼前的她,会在“梦里”杀死他。
  瞧,她的神色还是那样无辜。
  他却知道,这个神族人,想要杀死他。
  想到这里,宴北辰抬手捂住脸,左眉又在隐隐作痛。
  他死死盯着画酒,满怀恶意问:“为什么跟进来?这里是大荒,神魔恐惧的流放之所。”
  他等着她的答案。
  虽然他现在很虚弱,但保证能在倒下前,让她先死。
  画酒没有察觉到危机。
  她以为他在善意提醒,这里很危险。
  但她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不需要他的提醒。
  于是摇摇脑袋,慢慢说道:“殿下是我未婚的夫婿。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她的神情格外坚定。
  青年握刀的那只手愣住,冷笑评价:“真是疯了。”
  别人都骂他是疯子。
  但宴北辰觉得,她才是真疯子。
  竟然这么舍不得他,那就替他去死好了!
  他掌中翻涌着黑气,快要凝出刀刃来。
  第28章
  “没有疯。”
  画酒丝毫不生气, 反而满眼认真。
  怕他不信,她赶紧低下头,从怀里拿出那只视若珍宝的铃铛。
  顿了顿, 画酒说:“我摇响这只铃铛,但联系不到殿下,以为殿下有危险,很担心……”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所以才要来找他。
  说着说着,少女雪白的耳尖像兔子, 慢慢变红。
  宴北辰冷眼看着她,额角青色筋脉若隐若现。
  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她所说的联系不上,不是因为他有危险,而是因为,他单纯不想搭理她?
  宴北辰沉思。
  不知道她脑子一整天在想什么。
  似乎他所有冷待她的行为, 落在她眼里,都会被自动美化上色, 变得合理。
  根本不用骗她。
  她甚至能贴心替他找到最合适的理由, 然后自己骗自己。
  还是别用刀杀了。
  宴北辰心疼他的刀,收回掌中黑气。
  他也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因为一点小恩小惠, 就喜欢他喜欢得不可自拔,连命都不要,跟着跳下大荒。
  明明他一直在骗她。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宴北辰尝试代入, 答案是, 要是有人敢这么耍他,他早一刀把人对半劈开了。
  左边一半扔给赤蛇, 右边一半煮熟了,拿来喂长命,保证物尽其用。
  长命……
  宴北辰一怔,长命死了。
  再也没有一只追云兽,会像傻狗一样围着他转。
  在青年冷漠的目光下,蓝裙少女捧着那只铃铛,眸子亮亮的,绽出笑来:“幸好我找到你了。我就知道,来找你一定是对的!”
  宴北辰彻底沉默。
  他不明白,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笑出来。
  不怕死?
  还是自信不会死?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
  她并不是单纯的疯子,而是很特别的疯子。
  疯而不自知。
  宴北辰撑住额头。
  或许毒素是蔓延到他脑子了,因为他思考问题开始变得稀里糊涂,不断萦绕着“她好蠢”这个念头。
  甚至忘记原本想的是什么。
  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蠢货蠢货,又是个和长命一样的蠢货!
  怎么这么蠢。
  蠢得他都懒得欺骗她了。
  好没意思。
  不对。
  宴北辰抬眼,忽然想起最初想法,反应过来。
  他不是想杀了她吗?
  但他不想动了。
  他头好痛,自暴自弃仰面倒在黄沙上。
  夜风吹动他的衣袂,青年颓然闭上眼道:“我中毒了,准备死在这里,你自谋出路吧。”
  语气比开玩笑还敷衍。
  见他忽然就倒地上了,画酒赶紧过去扶他。
  但男人太重,她只能勉强把他上半身抱起,托高他的脑袋,让他好受一些。
  画酒漂亮的眼睛里水润润的。
  她不相信他会死。
  在她眼里,他无所不能。
  虽然觉得他是骗人的,但她还是耐心问:“你中了什么毒?”
  然而青年已经不会回答她。
  他紧紧闭着眼睛,长睫打下两片阴影,连唇色都开始发白,额上渗出密密一层细汗,像透明的血液。
  看起来真的快死了。
  吓得她赶紧搂紧他。
  “宴北辰,你别吓我!”
  她拍拍他的脸,没有任何反应。
  宴北辰是被她哭醒的。
  她的眼泪一滴滴打在他脸上,像一场湿润的春雨。
  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还得先坐起来安慰她:“放心,没那么容易死。”
  声音有几分喑哑。
  画酒抬手擦干净眼泪,锲而不舍地问:“你到底中了什么毒?”
  宴北辰懒得理她,随意打发:“骗你玩的,没中毒。”
  告诉她了,她能变出一朵悯生花救他吗?
  当然不能。
  宴北辰才懒得和她废话。
  于是画酒不问了。
  大荒的天域很暗,画酒注意到,天上只有一颗很暗的紫色星星,正好是白天太阳悬挂的位置。
  紫色的太阳,紫色的星星。
  好像存在某种奇怪的联系。
  见她注意到那里,宴北辰不咸不淡开口:“那颗是邪堕星,跟着它的方向一直走,就是大荒的出口。”
  画酒惊奇地看向他。
  宴北辰以为她不信:“你不信就算了。”
  “相信啊。”
  画酒坐在地上,抱膝盯着那颗星星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上那颗邪堕星,忽然闪烁了一下。
  莫名心慌意乱时,画酒转头看向宴北辰,发现他正目光沉沉盯着她,乌眸中没有泄露半点情绪。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忽然一阵晕眩,旋即昏睡过去。
  宴北辰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
  少女已经失去意识,沉沉睡去,陷入怪诞的梦境里。
  他接住了她,入定般坐在那里:“天黑了,闭眼睡吧。你最恐惧的,又是什么呢?”
  他勾唇,带着恶意凉凉一笑。
  他故意没有告诉画酒,在大荒中,每到夜半,邪堕星开始闪烁,大荒里的人都会陷入沉睡。
  而梦里,是他们最恐惧的东西。
  这才是人人都恐惧大荒的最根本原因。
  每一日都在噩梦中轮回,永不超生。
  直到完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然后就浑浑噩噩,被那些蛮夷捡走吃掉。
  但宴北辰不会再做噩梦。
  因为他曾用二十年时间,杀光了噩梦中每一个出现的人。
  那些想害他的,全都被他弄死了啊。
  他不再惧怕大荒,只当来这里休闲度假,让外面那些人放松警惕。
  等他出去,就把外面那些人,一个一个,全部杀了。
  宴北辰淡淡可惜,看了怀中沉睡的少女一眼。
  他看不到她害怕的东西。
  不过她要是死在里面,倒是解决一桩麻烦事。
  青年垂下眼睑,漆黑的瞳孔异常明亮。
  他看着少女心房的位置,那里面埋藏的,是他的往生骨。
  *
  画酒在一个晴日睁眼醒来。
  湛蓝的天空盘旋着脆声啼鸣的神鸟,花香馥郁,混杂青木气息飘来。
  日光盈落,照在画酒脸上。
  她躺在花丛里,花瓣落了满袖,整个人都被熏得香香的,连手都不想抬。
  “画酒,你在哪里啊,我找不到你了!”
  独属于女孩子的声线在呼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