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室内的光线补足窄巷里时缺失她的两分貌美,却更衬得她与脏污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旧的推拿床不堪承受半点动响,立马钻进姜潼耳里,她从墙上的挂历转回眼,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弯出的笑容挤走无精打采:“哈,活了。”
  又撩起帘子探头往外讲:“光叔!醒了!麻烦再给他看看!”
  “醒了就赶紧走。我要打烊。”赖光窝在舒适的躺椅里怠懒动弹,盯着小小一方电视里播放的《大话西游》,至尊宝正高举月光宝盒穿越时空。听闻这部几年前直接让彩星关门大吉的烂片最近在大陆火爆,他欣赏不来,好生无趣。
  姜潼出去请:“还是再给看看啦。”
  赖光:“不看。”
  姜潼:“一会儿又死了怎么办?”
  赖光:“烂仔命硬。”
  陈与认识赖光。他和赖光是街坊。不过两人此前唯一的交集是他刚来香江那阵子有一回饿晕在跌打馆门口,赖光丢了碗馊掉的煲仔饭。后来他见过几次赖光用曾经给他装饭的缺口盆子投喂流浪狗。
  赖光的跌打馆死贵,这片全是穷鬼,基本无缘光顾。陈与眼皮狠狠抖了抖,恼火她的擅作主张。死路边也不值当花这种冤枉钱!
  陈与下床,塞好凌乱的衣摆,他也撩起帘子出去。
  满室空气被药酒腌入味,200多呎的空间塞得满当挨挤,通往天台的楼梯摆放形态各异的狮头、龙头。神医妙手的白字黑匾下方炉子咕噜噜熬煮药膏,炉子旁搁有等待装盛的圆肚拧盖塑料空瓶,瓶身已经贴好手写的药膏标签“赖氏祖传”等字样。
  姜潼还在歪缠赖光:“他又瘦又柴,摸起来没几两肉,能硬到哪去?”
  趁他昏迷又占他便宜?陈与鬼火直冒。占便宜的时候摸仔细了吗?他怎么瘦柴了?
  “欸,你自己起了?”姜潼望他,“那你自个儿和光叔讲讲你现在感觉。”
  赖光轰人:“走走走,我一跌打师傅,不要再难为我。”
  姜潼自然看得懂店铺招牌,晓得赖光的跌打师傅身份。她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进来的。没法子,她驮不动他,必须就近治疗,所以发现这家跌打馆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事实上她观摩赖光的救治过程,同全科大夫也没差。
  “我加钱。”姜潼取下右耳的耳钉。一开始赖光也驱赶她,她当机立断拿左耳耳钉抵钱。
  出门在外没带手机没带钱包简直寸步难行,得亏身上戴了几样值钱的首饰。
  赖光的两只眯缝眼亮了亮。
  陈与抢先抓回她的手:“你干什么?!”
  姜潼:“看病付钱啊。”
  陈与:“我没病!不需要!”
  赖光笑呵呵:“后生仔好运,女友生得靓又疼人。听女友话吃饱饭。仗着年轻糟蹋身体,老了你有的受。”
  陈与撇清:“我同她不认识,没干系。”
  说着他讨要:“她是不是已经抵过一只耳钉?你还她,我自己付钞票。”
  “你有钞票?”姜潼狐疑,“不应该啊,我摸了个遍,你身上半毛也没有。”
  陈与:“……”能不能别再提摸不摸的?
  “多少?我打欠条,天亮就过来给你。”
  “不赊账。”赖光拒绝。
  陈与神色阴暗了两分:“她的耳钉带钻,你就给我包扎个伤口远远值不得,不还耳钉你就找钞票。”
  赖光没吃他的悍匪做派:“你昏迷着怎知我就给你包扎了个伤口?”
  姜潼怕陈与冲赖光挥拳头,拦着圆场:“光叔接了我们的急单,多收点费用情有可原。而且光叔的确不止给你包扎伤口,也给你正骨。还有美发!”
  “美发?”
  “对啊,就是给你剪头。”姜潼拉他到镜子前,示意缠绕的绷带,“你脑袋上一个口子,血滋呼啦的,不推掉些头发不方便处理。瞧,多特别。”
  陈与两眼一黑,鼻子气歪。脑袋中间从前往后剃得没剩一根毛!跟他爹的楚河汉界一模一样!怎么不干脆全剃光还帮他留着两侧的头发等着在他脑袋上下象棋吗?!
  姜潼咧一口齐整的贝齿,吹捧:“特别的发色就该配特别的发型,现在你走在大街上就是最靓的仔,百分百回头率噢。”
  又冲赖光竖大拇指:“光叔,好手艺!他都被自己帅哭了!”
  白痴!癫婆!神经!再理,他也是傻缺!陈与一头撞出跌打馆。
  被丢下的姜潼匆匆同赖光道别:“谢谢光叔!我们回家先!”
  陈与脚步飞快。
  姜潼追得气喘吁吁:“你还是慢点,等下要是又晕,我不管你了。”
  陈与:“你谁啊我要你管我了?”
  姜潼:“你以后的女朋友。”
  陈与卡壳:“什么?”
  姜潼:“不是问我谁啊?我回答你喽,我是你以后的女朋友。”
  陈与笑了,无语地气笑的:“小姐啊,煲剧把脑子煲坏掉了?你搭讪的方式早过时八百年啦!”
  姜潼:“……”
  陈与一腔暴躁:“滚!”
  姜潼一巴掌甩他脸上:“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承认她现在像个无故纠缠的疯子,但这个少年裴非脾气也太差了!动不动吼她,炸得她耳膜要破!那就别怪她爆发洪荒之力出手了。28岁的裴非享受过的,少年裴非也必须有,包括来自她的大耳刮子。
  陈与难以相信眼下的事实。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在个女的手里吃亏!
  而明明挨了耳光的是他,她反倒像受害者,委屈瞪他:“我救了你,你不知好赖便罢,至少讲点礼貌吧。”
  “别说什么你没让我救!”姜潼预测了他的回嘴。
  “如果不是你挡道,我能被他们堵住?”陈与后槽牙紧咬,满腹狂怒,他发誓若非她看起来能被他一掌就拍死害他惹下人命债,他绝对揍回去!
  “嗯,我错,该负的责任我不会逃避,所以我跟你回家,补偿你。”
  姜潼脑阔疼。字面意义上的脑阔疼。她指着自己脑门上作痛的淤青:“我都
  受伤了,因为你受的伤。我现在又累又困,还有什么要掰扯的,等回了家再讲。”
  一再失语的陈与因为过于无语回了一句不是目前重点的反驳:“淤青在遇到我之前就有,你赖我?!”
  她的脸白得发光,突显了淤青的醒目,当时他从墙头翻下,想看不清楚都难。
  姜潼理直气壮:“不赖你赖谁?”
  虽然没搞清楚是病房的茶几撞的,还是街巷的地面磕的,但总归是赶着去找他,她才摔的,一摔给摔到了十年前的香江。
  是的,十年前,1998年8月8日,的香江。她在跌打馆里确认过时间和地点。
  她穿越了,从2008年8月8日的海城,到1998年8月8日的香江。
  无从知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超脱科学的事情。
  如梦似幻,诡异至极。
  姜潼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胸腔,通过触摸他的体温和心跳,感受真实。
  陈与下意识就想避开,转念他反手拉她入怀,低眸睨她,恶劣又讥诮:“我好几天没洗澡,身上能搓出泥,不久前还在垃圾堆里打滚,同老鼠蟑螂亲密接触,浑身屎尿。”
  姜潼:……
  好好好,他太懂得怎么恶心人。少年裴非究竟是个什么欠抽的活宝?
  如果不是他昏迷期间,她帮他擦过脸和手,真要信他能搓泥了。
  至于垃圾堆什么的……她眼下也没干净到哪去。
  ……起码他活生生的。
  活生生。
  唔……他的脸也在。
  所以,姜潼捏着鼻子一个“噢”字表示已阅,然后拽着他胳膊:“行啦,带路,回家。”
  陈与的恶劣与讥诮加倍:“三更半夜跟个陌生的烂仔走,你确定?”
  “我第一次来香江,人生地不熟,只认识你。住酒店的话,没钞票。”
  这一瞬,陈与在她脸上看到切实的茫然、无助和脆弱,仿佛来一阵风能将她吹碎。
  下一秒,却又听她说:“你也没钞票,好像比我还穷,就算我是骗子,你有什么可让我图的?图你没洗澡?图你能搓泥?”
  想到什么,姜潼忍俊不禁:“不过好像可以图你的腰子。”
  她的措辞在陈与听来其实有点怪异,但连蒙带猜能懂是拿他器官的意思,可她笑得不太正经,陈与又不傻,意识到自己遭她口头调戏,他眉目顿时生凛:“你还知道住酒店要花钞票?那我家凭什么白白收留你?”
  “有道理。”姜潼煞认同点头,掏出没在跌打馆抵出去的右耳耳钉,塞他手里,“够不够包养你?”
  阴戾瞬间在陈与身周凝聚,却没来得及发作,就因为她柔软的唇印上他的嘴角而失控崩坏。
  “生日快乐。”没能庆祝裴非的29岁,那就给少年裴非庆祝19岁。
  鉴于他浑身戒备,姜潼才歇了与他热吻的心思退而求次只碰一碰嘴角,省得又点爆他的臭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