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还送她到家门口!虽然只是几步路的路程,但在离开前,他还凝视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明天见。”
  让司清焰百思不得其解。
  这算什么?
  她不信时渊洺在重新追求她。
  因为当年分手时,他语气虽温和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决绝:“我不适合你,清焰。”
  这句话经过分手后半年的消化,逐渐在司清焰心中沉淀为一个事实:他不爱她。
  所以直到隔天清晨,当她八点钟再次见到时渊洺和他的助理小王出现在殡仪馆门口时,忽然想起了原因。
  对了,昨天小王就说过,林家家属会来抬走他们的公公,顺便检查遗体是否需要补妆。
  既然他们来了,那必定是家属的要求。
  可没想到,司清焰在众多陌生的面孔中,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不由得一震。
  是林慕然,林琛的堂妹。
  她也看到她了,从人群里急切地挤出来。
  “你是清焰吧?”林慕然好像很惊喜。
  司清焰怔了怔,呆呆地点了点头,因为她的主动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时师兄也没说一声?”林慕然四下张望,显然是在找时渊洺,发现找不到后才继续说道,“对了,我要结婚了,就在这周末,之前不知道你回来,没给你寄请帖,回头我补一个,别介意,你记得要来。”
  结婚了?
  难不成新郎是时渊洺?
  司清焰本能地皱了皱眉。
  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于是就这么做了:“抱歉,我就不……”可惜没能说完,被身后跑过来的小王打断。
  “小司,小司,快过来帮忙,这边人手不够了。”小王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拉着她的胳膊,生生将她从那一场不期而遇的困境中拖了出来。
  司清焰深吸一口气,指尖的微颤却没有消失。
  她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慕然,没有办法,只得对她点点头后,转身去处理那堆繁杂的工作。
  等回头再拒绝吧。
  于是跟随着小王来到那副棺材前。
  “老板已经开干了,还好只是补个妆,我去打下手。小司,麻烦你数一下祭品,齐哥出去前吩咐我喊你来的,他和司二爷在外面忙着整理人员名单什么的。啊,先不说了哈,我得赶紧过去……”小王慌忙地交代后,连忙跑去时渊洺身边。
  司清焰顺着他的身影看过去,便能看到时渊洺俯身忙活着。
  很神奇的是,司清焰原本本能地想要退缩,却又被某种好奇心牵引着,不自觉地往前走去,停在了棺材旁,恰好只能看见老人的面庞。
  老人已不再拥有任何生气,面容如火山灰般,显得脸上的斑点像火山口。那双本应睁开的眼睛,此刻温和地闭合着,安详得很,看来是自然死亡的。
  时渊洺拿着消毒棉球,小心翼翼地在老人的面部与颈部上清理着灰尘。
  动作很轻柔、谨慎,并不急躁。
  他还做了些别的……司清焰看不懂,只知道是补妆。
  完成补妆后,时渊洺站在死者面前,目光定格在那张面容上,静静地观察。直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才转过身轻声吩咐着小王一些什么事。
  整个过程简洁而专业,就和他当年做摄影师一样,拥有操控光与影的自信与从容。
  工作中的他,依旧是那么有魄力。
  并且让司清焰几乎忘记了眼前是一具遗体。
  因为他做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他一定是希望这最后的修饰,能让老人家在死后依然保有一份尊严。
  司清焰在想,就算换了工作,时渊洺还是能做得很好。
  那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她还无端地意识到,他们的生命轨迹竟如此奇异地交织着——一个离开了面点业,一个离开了战争前线,辗转间又一同走进了这与死神相依的行业。
  不可思议。
  第6章 帮我如果我做不到,你就惩罚我……
  司清焰晃了晃脑袋,连忙把那些杂乱的思绪甩开,只想赶紧把手里的活儿做完。
  毕竟待会儿还得接待张叔,让他检验一下供品成品呢。
  半小时后,张叔提前赶到,显然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些供品。
  能被如此期待,司清焰心头确实一阵喜悦,不过也很紧张就是。
  她自己是比较满意的,但齐天看了后只觉得抽象。
  “张叔您看,这是一副麻将、一张麻将桌,还有您和您弟弟陪着阿婆在上面打麻将。”
  供品很仿真,麻将和桌子完美无瑕,最让人惊艳的是,三个小人儿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尤其是阿婆。
  张叔的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显然这深深触动了他的心。
  “司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非常满意,真的,非常非常满意。哎,阿娘一定会开心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哽咽,张叔
  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滑落。
  在殡仪馆里,这样的哭声并不稀奇,四周的人都没有侧目。
  但司清焰的心却莫名地沉了一下。
  她不禁在想,张叔是不是只有在这样的场合才能让泪水肆意流淌。
  她记得司二叔曾说过,张叔一向是个压抑的男人,从未见过他流泪,可自从母亲去世后,他的眼泪便成了常客。
  这并不是张叔的错,谁让他们生长在这个强调“男子气概”的世界里呢?
  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轻易流泪,便是软弱的象征,必定要遭人嘲笑甚至鄙视。
  可这样的世俗约定,都是对所有人巨大的压迫啊。
  司清焰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太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况且她的父母都健在,她无从体会他那种失去亲人的孤独与无助,所以只能默默听他一声声地倾诉。
  张叔显然迫切想要倾诉,还讲了很多令自己懊恼的事情。
  “我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带阿娘去大城市看看世面。我以为我可以让她开心的,可那天…哎,我真没用!”张叔突然停住了,很凶狠地甩掉脸上滚烫的泪。
  他像是很难讲下去,于是讲得断断续续,但司清焰听明白了。
  “她只是想带走那几份剩饭,为什么我就不能让她带呢?我还为这个跟她吵了一架,但我后来想明白了,阿娘没做错什么,是我有毛病,是我太在乎面子,我嫌丢脸,我没用,我那时候看不起她……”
  司清焰眉头紧锁,下意识地认为张叔的确做得很不对,但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人类总是容易被虚荣和自尊心捆绑。
  何况张叔都这般自责,那证明他有良心才会这般痛苦,才会在痛苦中寻求一个陌生人倾诉。
  司清焰深吸一口气,怜悯地看着他:“张叔,你就带着这些记忆活下去吧。痛苦总比快乐更深刻,这些事情你会记一辈子的。”
  因为快乐是转瞬即逝,痛苦是绵长不衰,有良心的人会受此折磨。
  “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忘记阿婆,她会永远活在你心里。”
  哭声戛然而止,张叔抬起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盯着她,似乎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
  片刻后他又低下头,哭得更惨,但也更痛快了些。
  司清焰只得留他一个人慢慢发泄,毕竟等会儿便是出殡的时间。
  走到后门,伸展了一下身躯。忽然,身后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很累吗?”
  司清焰心头一跳,猛地回头,像一只猫在无声的夜里被惊扰,尾巴一缩,敏捷地后退了几步。
  “啊,是你。”她重新站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马尾,安抚了下自己后才答道,“没有很累,怎么这么问?”
  时渊洺见她后退一步,自己也跟着退后,不想吓着她,但又很想靠近,于是他迈下几个台阶,到了能和她平视的高度,上半身也可以微微前倾。
  “是怕看到遗体?”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问了这个问题,司清焰听了才明白,原来他是觉得她是因恐惧与慌乱而感到疲惫。
  不过令她更为惊愕的是他竟然看透了这一点。
  明明从小到大,她竭力将这份脆弱藏匿于内心深处,连父母都未曾察觉,宋女士因此才会毫不犹豫地让她去给二叔帮忙。
  “嗯,有点怕。”司清焰不自觉地往下走了个台阶,因为逆光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时渊洺幅度很小地摇头,犹豫了几秒才接着提起:“你有一次看到路边的死猫,吓得跳开。”
  他们的记忆力都很好,司清焰当然记得这件久远的事,可当时她明明是紧跟在他和林琛的身后,时渊洺是怎么发现的?
  更何况,那是她唯一一次没能预先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看到野尸的景象,结果就这么被他看到了?!
  司清焰突然觉得正午的阳光变得过于刺眼,烤得她的脸颊越来越烫:“哼,居然被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