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比起回答先需要的是转移阵地,在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的卧室里促膝长谈不是我和陆知昀现在这个关系该做的事情。
  在我预判他究竟有什么事情故弄玄虚着想要和我说之前,我觉得自己必须要想清楚我该以怎样一个身份来坐在陆知昀的对面。
  很早之前我就意识到了,遇到超出我处理能力范围的事情我就会经历犹豫迟疑阶段,最终变成一只只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面逃避的鸵鸟。
  由于单方面感到羞于承认和现在的旁观者清视角,我觉得将自己和陆知昀过去的关系划定为炮友比正经恋爱都更加贴切。
  话虽不好听,事实如此罢了。
  我内心忐忑地被陆知昀按到长沙发的一侧,他则坐在了另一侧,中间空得似乎还能再塞三个人。
  这样一个类似于谈判的姿势让我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手上捧着个玻璃杯,放到嘴边一次却只抿下浅浅一口水。
  “裴南,”他叫我的名字,但短短两个字就暴露出陆知昀底气不足,“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啊。”
  哐当一声,我把玻璃杯给放到茶几上。多多循着声音走过来,自然而然地跳上沙发填满了我和陆知昀之间的空隙,它在我的手边嗅来嗅去,我顺势捏了捏狗耳朵壮胆。
  我想说不好,炮友还能留在好友列表里已经是是一件很邪乎的事情了,明明才喝过水的嗓子一下子却干涩到什么话也讲不出来,给了陆知昀空隙继续讲下去。
  他很突兀地提起我差点就忘掉的事情:“你从英国走的时候不是问了我,在你的本子上写了什么东西不让你看。我只是想说,为什么一定要毕业就分开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呢——那时候我说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我就告诉你,既然你来了北京,为什么不能试着,我们重新在一起呢,不要设定结束时间的那种。”
  我想了想,还是说:“不好,我来北京太冲动,或许哪天冲动过去就要走,难道那个时候我们再去适应一次分开吗?陆知昀,现在早就不是在英国的时候了,我们回国之后的生活,每天接触的人做的事情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不理解你的圈子,也不想委屈你融入我的圈子。”
  “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有些急了,多多感知到他的情绪,给面子地对着我发出短促的一声狗叫,被陆知昀轻轻拽着后腿当做警告,“不都是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睡觉。”
  不一样的事情太多,譬如上个月换了工作之后我就想搬家,但我没法不计后果到白白舍弃掉和一个月房租等价的押金,就只能忍受长时间的通勤和讨人厌的室友。而陆知昀永远不会感同身受我这样的烦恼。
  我想要尽可能委婉地讲,说出口却总和我的本意有所偏差,或许在陆知昀的视角,只能看到我颓唐地在感叹北京生活成本好高,我一辈子都无法有可能在这里扎根。
  不能扎根的我就会像多多的狗毛一样,不用风来,自己就能够飘走,他急着抓住我:“这些都没那么重要的,裴南,出租屋不好你就和我住,上班太远我可以送你,遇到任何事情两个人都比一个人更好度过。”
  他给得一厢情愿,但我没法收得心安理得。我哑然失笑,歪着脑袋看陆知昀,索性暂时转移了话题等他冷静下来:“多多是公狗还是母狗?”
  “额,公狗,只不过一到年纪就被我爸妈送去绝育了。”他变得放松下来。
  两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和一只去势的狗,这个家里性少数人群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我分心地这样想,不自觉就开始抿着嘴无声地笑。
  陆知昀急着在我这里讨答案:“你告诉我,可不可以。”
  我一定不是故意与他唱反调的,但现在不论他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只会是“不行”,我干脆也将话讲明白:“在英国,我们过得像……炮友一样,我不是说我没有真心,可你是不是也需要想一想,你想和我继续的话,难道就是继续和我上床吗?”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僵,周身气息都变得沉重,连狗都感知到,生怕波及到自己,两条前腿一迈便跳下沙发,叼着玩具球转身去了阳台。
  “对不起,我又搞砸了。”我深吸一口气,向他道歉。
  我将膝盖曲了起来,换成了双手抱着膝盖的姿势,眼睛藏在手臂的后面去偷瞟陆知昀。
  是否我太过直接,他被气到以后再也不想见我——不过这样也好,不是正如我所愿了吗。
  “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们能长久在一起的?”他像是此刻才突然这一点,生硬地问我。
  吊桥效应,我不希望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太有说教意味,只能用这个词来简化我心中所想。
  在异国的我和他是在吊桥之上行走的人,是冬天里会临时挤进一个山洞里抵御寒冷的动物,一旦过了桥、一旦春天到了就会发现我们之后的方向是如此不同。
  听完了我长长的解释,明明讲话的是我,陆知昀却伸手拿过我搁在茶几上的玻璃杯,将里面剩下的小半杯水一饮而尽。
  “那么,试着各退一步好吗。”他说。
  拒绝他已经成了我的本能,我张口就想要说,感情和现实都不是什么能够靠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东西。
  他说得很恳切,恳切到我开始忍不住怀疑我一直以来的固执是不是都做错了:“就当,给彼此一个机会,不是将过去清零重新开始,哪怕继续当炮友也行,反正都在国内,你要是哪天不想继续在北京了我就跟着你一起走。”
  “真的?我连北京户口都没有,随时想走就能走。”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而是逗他。
  他笑起来,似乎是听出来我有松口的意思。笑声召唤来他永远是一张笑脸的弟弟,多多向陆知昀走过来,却在半道被我截胡。
  我将脸埋进它背上厚厚的毛里,给自己宣判着缓刑:“试试就试试,陆知昀,要是我们真的不适合彼此,下次放手记得果断些。”
  只是看在毛茸茸面子上的暂时心软。
  第54章
  陆知昀对于我的松口显得极为雀跃,他絮絮叨叨倒出很多话,让我不要在心里有负担,让我能不能不要再后退。
  这话随着他缓慢却目的明确的向我挪过来的动作变得模棱两可,事实上我身后没有退路,背后已经是沙发的一端,已经需要靠核心发力来维持自己的平衡,再往后退,唯一的结果就是摔倒。
  于是我浑身都变得紧绷,一边凝视着他朝我靠近的动作,一边又忍不住出神地想,陆知昀风衣外套配衬衫,结果我还是一身睡衣,好好笑的搭配哦。
  心跳咚咚咚地响,大门也应声一般地被敲响,然后密码锁解锁的声音传来,门开了。
  我和陆知昀同步抬头看过去,比我们反应更快一步的是看起来似乎对所有人都极其友善的多多,它比我们的耳朵更灵敏,在门刚刚发出响动的时候就变成一朵很扎实的云飘了过去,尾巴摇得欢快。
  门口站着双手都提了购物袋的钟点工阿姨,她对一下子收到三道目光投射显得有些惶恐,中间还穿插着几声兴奋的狗叫。
  其实我也惶恐,表现在于猛得缩回了差点被陆知昀碰到的手,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回到了初中校园里那种刚想和有点暧昧的对象牵手,转头便看见班主任的脸出现在了不远处,于是牵手变成了掰手腕。
  阿姨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陆知昀在她背着我们的时候悄悄凑到我的耳边,用气声和我说:“没事裴南,被看见也没关系的。”
  我很官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正直得像是会去检举同学恋爱的纪律委员:“现在,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被看见当然没关系。”
  陆知昀不悦,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趁着我一个不注意,就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和揉狗头的动作一模一样。
  他跑进厨房,接着我隐隐约约就听见他和阿姨的交谈声传过来。大意是说,听了陆知昀的交代今晚特意去买了只鸡炖汤,为了早点炖上才比平时做饭的时间来得更早。
  对于这样的情景,我感到陌生而恍惚,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亲自在心中塑出的北京是下班出办公楼时看到黄昏的余晖和出租屋房间里残余着隔壁室友声音的不完全寂静。
  现在又是什么呢?我转了一圈又落回陆知昀的身边,才能在宽敞的客厅里等待一碗为我而准备的热鸡汤。
  这想法或许有点羞耻,但被生活搓磨过的我也变得失去了些斗志,决定能享乐一时就一时。
  我放弃了想要去厨房搭把手的想法,召唤回了因为无人搭理而显得有些落寞、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的狗。它见我招招手便很大方的咧开嘴来讨好我,原本叼着的玩具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虽然今天才认识,”我从它的头顺着一直摸到了尾巴,“但是有点喜欢你。”
  它像是听懂了我的意思一般仰头看我,伸出一截舌头把我的手心舔得湿漉漉的。我变得放松下来,和多多一人一狗放松地躺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