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朦胧的光透过早晨匆忙出门没有来得及拉上的窗帘照进来,我像个幽灵一样从房间的这个角落飘到另一个角落去。
  所以开灯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在意的,可决绝的话也来自于我,尽管这些代表着我应该走的路。原本我们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后愉快地度过这一年,可温情的泡泡已然被戳破,现在连装都不能装只能睁开眼睛去面对现实了。
  灯亮的时候我所有的惭愧和不安,都无所遁形于亮光之下了。
  我脱了外套很干脆地倒在床上,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灯太过刺眼。手机被压在我的腰后,硬物的触感膈得我无法躺平,但我情愿一直维持着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也不愿意爬起来收拾还没打开的书包。
  可能有人存心不想我好过,我甚至没躺多久手机就开始不停震动,不是电话,反而像有人不停给我发来消息,催着我不得不反手把它从腰后掏出来。我眯着眼睛看,最上头的果不其然是陆知昀发过来的,他问我:“那我以后还能来你这吃饭吗?”
  看起来挺可怜的一句话,我定定地盯了一会儿手机屏幕,琢磨着陆知昀发送这行字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令我实在哭笑不得,我和他匪夷所思地亲近就是从我请他吃了几次自己做的饭开始,既然今天已经解释清楚我和他不可能会有更深一步的发展,那以后干脆少接触为好,他怎么还问我能不能来我这吃饭。
  难不成真把我当食堂了……可就我那勉强把自己喂饱的厨艺水平,还完全不给陆知昀点菜的余地,我做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怎么比得上下馆子或者点外卖来得爽。
  但我转念又想,恰巧我刚刚同陆知昀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他”,所以之后我们才能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地当朋友相处,朋友来家里吃顿饭怎么了。
  对啊,朋友来家里吃顿饭怎么了,中国人在外不就应该互帮互助一下嘛,我觉得自己这样想就足够站得住脚。但回复的时候我又开始犯难,零零散散打下几个字又全部删掉,然而对话框上头也断断续续地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我怕自己又开始忍不住去猜陆知昀现在究竟在想什么,所以下一秒很果断地给他丢下“明天再说”四个大字,就飞速地逃离了和他的聊天,把自己变成一只遇到危险就把脑袋埋进沙子堆里面的鸵鸟。
  我看见之前小组作业认识的几个同学组成的群聊不停冒出新的消息来,才发现是里面有人在问,有没有圣诞放假之后一起旅行的搭子。我应和了几句,问道:“大家这么早就开始决定去哪玩了吗?”
  “早什么,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有人回复我,我记得他是知道我和陆知昀认识的,所以才会这样说,“裴南你现在有约了没,陆知昀有来约你吗?”
  我霎时间哽住了,忽然心里就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比起和这些半生不熟的朋友,也许我更偏向于和陆知昀待在一起,以至于生怕自己回答了“没有”,下一秒就要开始思考如何不失体面地回绝同学的旅行约。
  明明没有必要的,明明在留学生之间,搭伴去旅行也再为正常不过了,算了算了,纠结那么多的意义是什么,我含糊其辞地说:“等考试周过了再去考虑了。”
  话题就此迅速被扯开,但现实的问题还摆在原处。其实早几天前陈修齐和韩希他们就开始撺掇着出去玩了,也是我上个月末尾就很好运地约上了slot。
  也许我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一方面是我同陈修齐在过去的四年里已经一起出去旅行过无数次了,往后回国也总是还有机会的;另一方面呢,我想我和陆知昀除开这一年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的生活就会回到我们认识之前的两条平行线状态。
  而问现在的我,我给不出答案并不意味着我没有答案,只是我羞于把它讲出口,或者说我不能把它讲出口,我害怕被别人发现,害怕自己离我应该走的路越来越远。
  我承认自己是个拧巴的人,现在拧巴的人要从床上爬起来写还没写完的论文了。我一把掀开盖在头上挡光的外套,怅然若失地回到书桌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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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晃过了好几天。
  复习周的时候只剩下了家和图书馆两点一线,社交活动几乎已经被我摒弃,吃饭也没时间好好研究,改为用白人饭的生菜叶子代替。当我蓬头垢面地交了两篇占比很大的essay,写完的时候发现已经把夜熬穿了。推开窗的瞬间冷风入侵,把我吹得汗毛直立,尽管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但时间已然是早晨了。
  熬夜过后我的脸色都显得疲惫,然而激动的余韵让我一时也睡不着觉,正巧下一门考试还有几天时间的间隔,为我挣来半天得以喘息的时间。我想我应该趁此时间赶紧把冰箱给填满,后面几天还能让自己吃上热饭。不然拖着拖着时间过去,我又得守着早就变得空荡荡的冰箱整天喂自己吃菜叶子。
  不过实话讲,我还没有在一大早去逛过超市,反而对晚上踩着商品打折的点跟在贴折扣标签的员工后边捡打折商品比较有一套研究。
  我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装,怕打扰四周邻居清梦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几道视线却一下向我投来,我环视一圈,是同样准备出门的陆知昀和李云帆,还有位看着格外面熟,但是我愣了好半响也没把他的名字给喊出来。
  “我叫叶灿。”他笑笑,对我这样稍显冒犯的举动也没多说什么,表现得很平静,“裴南是吧,我们见过的,就是上次我来爱丁堡的时候……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前。”
  我的记忆迅速读档,心虚地点头应和:“对对,我想起来了的,好巧啊今天,你们这么早出来是……”
  “有个朋友从伦敦过来,我们去机场接一下。”眼前这三个人里面和我最为熟悉的还是陆知昀,我自然而然地等着他回说话,可是陆知昀这个时候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我放出的信号,沉浸在自己的结界里,还是李云帆回答的我。
  陆知昀不出声,他手摩挲着自己的衣袖边,低头看着地面。我回忆了一下,明明这些天我和他相处都还正常,上次见面甚至是前天陆知昀借口着“买多了家里冰箱放不下”给我硬塞了一块看着像我平时不舍得买的牛排——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小脾气。
  大早上的,我出门只随意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厚外套,臂弯处甚至还挂着一个印有校名的空帆布袋,就连李云帆的脸上也流露着疲态,唯独他一个人,显然是早起收拾好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公寓的走廊上飘动着一股诡异的安静。我想,现在可谓是四个心怀鬼胎的人凑到了一处,真是我出门得不巧了。
  也许在我出门之前,他们之间就已经是这样的氛围了,我无意去探求这样的原因,总之和我无关就好。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说:“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之后冲他们几个点了点头当告别,也不管回应我的是何举动。
  我背对着来的方向等电梯,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最好多在门口磨蹭一会儿,最好陆知昀出什么事再回房一趟,千万别和我同一班电梯下楼,又得让我白白难受几十秒钟的时间。
  还算幸运。
  身后他们并没有为了省时间赶上来和我乘同一个电梯,那位我没见过的“陆知昀的朋友”兴许也和他们几个一样,都来自于我过去从未接触过、未来也不想接触的圈子里。
  冬令时的早晨,加之今天天气一般,八点过后才开始蒙蒙亮,但并非阳光按时出场,只是厚重的云层里开始泛出惨白的颜色。
  我在超市扫荡到装满了一个帆布袋出来便看到如此景象。回去的路上我摘了口罩,呼出的水汽在空气当中凝成白雾,我伸出那只没有提东西的手在空气当中摸了一把,雾气从我的指缝之间穿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没吃早餐就出门的胃里酸水直冒,侧身看向路边的玻璃窗,里面透出我的脸色更是僵硬得难看。
  第19章
  在我认识陆知昀的这两个多月时间里,我脑海中经常盘旋的一个想法就是“我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如果让我说,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上和陆知昀是同一个世界的呢——其实我讲不出来,好像我从未接触过,所以要让我虚构出一个形象,太困难了。
  但直到今天,以上想法都只能说是故事的前言了,我总算见到了,完完全全符合我脑海中的刻板印象,什么叫做和陆知昀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英国的牛奶比水便宜,是我为数不多不用在心里偷偷换算汇率就可以自由购买的东西。陆知昀来敲我门的时候我正用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牛奶配着重新加热的牛角包吃,听到外头有人我腾不出手。我知道不会有别人这样冒然上门找我的,所以并不在意什么形象管理了。
  我卫衣帽子还戴在头上,下身却随意地混搭着格子睡裤,一只手还端着一升装的牛奶,另一只手迅速地把牛角包折叠塞进自己嘴里,小心地用干净的手指把门拧开,陆知昀带着清隽笑意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