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擦身而过,见苏煜还傻乎乎看着病房,他拉了下他手腕,将他带出来。
  “回舟!”田玉林从病房追出来,“你也谅解下姐夫,他憋得难受,难免脾气大,为人子女的,这时候要体谅。”
  陆回舟站住脚:“多谢提醒,田主任有心了。”
  “有心”两字,他说的格外慢,田玉林同他漠然的眼神对上,眼下肌肉跳了跳。
  *
  “师祖,那个人是谁?”跟着陆回舟离开,苏煜还在想着那个脸色有些僵硬的白大褂,隐约觉得他面熟,“我刚穿来那天,出手术区时,好像撞见过他。”
  走廊上有人,陆回舟不便回答苏煜,眼神却深了深。
  苏煜飘在陆回舟身边,自顾说话:“病房里那位又是谁,师祖父亲?您不是说没亲人吗?他什么病,怎么脾气那么大?”
  他连环发问,不要说陆回舟不方便,就是方便,一时也无从答起。陆回舟只是加快脚步。
  “师祖,等等我,你别走那么快。”苏煜是用“飘”的,按说更快,可他控制不好自己,不时穿进墙壁。
  等到走廊尽头,陆回舟拐进楼梯间,他却随懒惰的惯性飘去电梯间,混在两个闲谈的家属中间,跟人家一道等候电梯。
  陆回舟隐忍地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像只轻飘飘的气球似的,重新跟上陆回舟。
  下了两层楼梯,确定楼梯间上下没人,陆回舟开口,回答他的问题:“确实是我父亲,但和我关系疏远,以后除非治疗上遇到特殊情况,你不用管。”
  哦。苏煜静了一晌,看向陆回舟:“我爹妈也不咋好。”
  这安慰,实在不伦不类——如果算是安慰的话。
  见陆回舟向他看过来,苏煜做错事似的挠挠裤缝,转移话题:“老爷子是什么病?看他喘得厉害。”
  “肺纤维化。”陆回舟平淡答。
  苏煜蹙了下眉心。
  他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病。
  这么大病,还有劲儿发那么大火,杯子扔得又快又狠,一点儿没考虑砸到师祖头上的后果?
  “他因为什么对您,这样?”
  不为什么,只是听说他接管了宋氏基金,叫他上去发泄怒火。
  这些事陆回舟不想多提:“没什么,他一向这样。”
  沉静说完,陆回舟继续下楼,苏煜却停了一下才跟上他。
  从病房里的对话,这顿火明显不是“没什么”,只是师祖不想跟他说。
  那也正常,谁像他,才见两次面,就把自己最隐秘的心理问题都交代了。
  苏煜有些生自己气,也和陆回舟拉开距离,不再像之前那样紧跟着他,而是始终隔着两级台阶。
  陆回舟放慢了步速,见苏煜还是没跟上来,察觉到一点不对:“怎么了?”
  第25章
  “没怎么。”苏煜迈下台阶, 满不在乎的样子答,“我不是有意打听您隐私。”
  说完,他大步越过陆回舟, 又领先他两步下楼。
  陆回舟在原地停了片刻,继续下楼, 声音冷静:“田玉林有些问题, 你以后过来稍加提防。”
  苏煜停住脚:“他就是那个使坏的人?”
  “大概率。”陆回舟答。
  “为什么?豪门争产?他不是您亲舅舅吧, 您是不是还有什么继弟继妹?”苏煜叭叭吐一串问题,又忽然傲气住口, “算了我不问,反正别惹到我面前来。”
  “没有豪门,也没有争产,他只是以为我要跟他竞争副院长。”陆回舟简单解释了句, “他的麻烦我会处理。受伤的事, 是我连累了你,抱歉。”
  “什么伤?”苏煜懵了下。
  “肩。”陆回舟看他一眼,“上次见面怎么不说?”
  “我见您时又不疼, 忘了。”苏煜理直气壮。
  “那个,还疼吗?”苏煜看了眼陆回舟的肩,又扫过他脸和脖子上还没愈合的树枝划伤,眼里有点儿不好意思。
  会受伤, 也怪他当时行事冲动、处置不当。
  但他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失误的。
  “这事儿师祖不用道歉,导火索是刘青的手术,本来也跟我有一半关系。而且您不是说过吗, 我的决定就是您的决定,那您的麻烦自然也是我的麻烦。”他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说。
  倒也没说谎,苏煜敢作就敢当, 从做完刘青的手术知道不是一场梦起,就没打算逃避自己那份责任。
  陆回舟直视着他清澈认真的眼睛,过了短暂又漫长的一瞬,忽然问:“门诊室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门诊室?”苏煜神色一僵。
  “门诊室的镜子。”陆回舟双眼深邃看着他,“好好的,它怎么就碎了?”
  “……什么镜子?我不知道。”
  门诊室又不是他一个人用,这事儿没证据,能赖。“敢作敢当”的苏煜想。
  他脸色倒也很镇定,就是身体不中用,在黑暗的楼道里一个劲地闪,像只特大号萤火虫,把陆回舟的脸照得时亮时暗,他自己还怪茫然,抬头看了眼楼道顶上的灯管。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陆回舟忍住不去提醒他,面色平静说正事,“做医生什么样的病人都有可能遇到,你治得了病,治不了观念,不必为此动怒。”
  “我知道。”苏煜说。
  他真知道,他也清楚,动辄生气,是实习生才有的表现,是不成熟的证明,是老师三令五申让他改掉的臭毛病。
  苏煜也想改,但天生狗脾气,遇上事儿还是容易失控。
  尤其这种放着孩子不管的——
  “那婆婆太过分了,她明知道是遗传病,还一心要孙子,而且装疯卖傻,怕花钱,拦着我给她孙女看病,这事搁您您也得生气。”
  “我不气。”陆回舟走出楼道,找到车子,一边打开车门让苏煜上车,一边沉静说,“一个人成为什么样子,由环境和先天所定,生气他为什么是那样没有意义,不如和他们保持情感距离,专心诊治。”
  哦,说的很有道理,但——
  “您[不气]?”苏煜挑眉,“是谁又威胁又恐吓,把茂茂的爷奶吓得屁滚尿流?”
  陆回舟手落在车门上,顿了一瞬:“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威胁恐吓过。”
  “您没有,是[我]行了吧。”苏煜看他一眼,擦着他身体坐进副驾,“周从云在同事群里看见别人发的视频,那个老头儿要在医院做检查,排队的时候跟老婆子吵起来,还动了拳脚,他的检查还没做,老婆子先被他摔得直哼哼,也闹着要做检查,最后俩人谁都没做,鼻青脸肿一起出了医院。”
  “狠还是[我]狠,只靠一张嘴就克敌制胜。”苏煜意味深长看了眼陆回舟,惯性去拉安全带——但他此刻的状态拉不动。
  陆回舟侧身,伸出一只长手替他把安全带扣好,声音沉静更正:“那不是狠,也不是生气,是解决麻烦。”
  “发脾气、砸镜子,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你是外科医生,应该用医生的眼光去看事情。”
  “医生的眼光?”
  陆回舟发动车子,平静解释:“遇到事情都当做面对手术,你需要做的是找准病灶,精确下刀,而不是任凭情绪支配。”
  找准病灶?就像师祖找准茂茂爷奶惧怕的东西一样吗?
  嗯,找得是挺准,解决了苏煜很大一个麻烦。
  嘴上不当回事,其实每次那两人来闹事,苏煜都压抑烦躁,很难调理。
  ——完全“被情绪支配”。
  苏煜被戳中弱点,不太服气,又不得不服:“谢谢师祖替我解决他们。师祖厉害,这么快就知道了快手抖音。”
  “略知一二,只是唬人用。”
  “略知一二就这么厉害了,再多点儿还得了?”苏煜语气阴阳,“我从前真误会您了,您其实一点儿也不古板,还精明得厉害。”
  “精明是保护自己的手段。”陆回舟平静说着,眉目间闪过抹淡淡波澜。
  在苏煜眼里,他的手段或许过于“精明”?
  “师祖做了好事,何必隐姓埋名?要不是周从云给我看视频,我还蒙在鼓里。”苏煜又说,这回倒是敛了两分眼里的桀骜不训,多了分真心实意。
  可惜他的嘴一向厉害,陆回舟判断不出他口中的“好事”是正说还是反讽。
  不过,苏煜怎么想,不是他该在意的事。关注他人评价,已经违背了陆回舟的处事准则。
  陆回舟以强大的理性压过杂念,引导话题回到正轨:“气到砸镜子,只是因为那个婆婆,还是因为茂茂?”
  “……都有。”苏煜说了一句,沉默半晌,“他们为什么能对孩子那么狠心?那小女孩儿,还有茂茂……他很乖。”
  苏煜攥紧安全带。
  “茂茂妈妈我也不能理解,赚钱就那么重要吗,她真的不知道孩子想念她、需要她?”
  “她为什么要让他一直等?为什么要撇下他一个人?如果她不出去打工,茂茂也许不会是这个结局!”